高 軍
山東沂南縣諸葛亮研究會
陳壽(233—297),字承祚,巴西郡安漢縣(今四川省南充市)人,西晉著名史學家,他以自己十多年的勤奮努力成就了一部劃時代的偉大史學名著《三國志》。此書完整地記敘了自漢末至晉初近百年間中國由分裂走向統(tǒng)一的歷史全貌,因而與《史記》《漢書》《后漢書》并稱“前四史”。這部史學名著也成就了陳壽作為中國著名史學家的歷史地位,陳壽和《三國志》已經(jīng)渾然一體,成為中國歷史文化星空中一顆璀璨的明星。
從現(xiàn)存資料來看,陳壽在《三國志》中撰寫《諸葛亮傳》后,從晉代一直延續(xù)到唐代,并沒有出現(xiàn)對諸葛亮傳記的重寫,其間只有一些關于諸葛亮的“片傳”書寫。在相當長的時間里,陳壽的《諸葛亮傳》一直是一枝獨秀。
“華夏民族之文化,歷數(shù)千載之演進,造極于趙宋之世”,“中國史學莫盛于宋”,直到宋代中后期,借著兩宋史學持續(xù)繁榮的契機,才又出現(xiàn)了胡寅的《諸葛孔明傳》、鄭樵的《諸葛亮傳》、張栻的《漢丞相諸葛忠武侯傳》、蕭常的《諸葛亮傳》等諸葛亮的傳記著作,并流傳至今。這些著作共同構成了那一階段對諸葛亮傳記的各自書寫,它們與陳壽的《諸葛亮傳》之間既有很多相同之處,又有一些不同之處,本文擬進行一番比較研究,以就教于方家。
隋唐是我國歷史上又一個史學大發(fā)展的重要歷史時期。隋文帝明令禁止私人撰寫國史、評論人物,表明中央集權的封建政府日益看重歷史著作的作用,要將國史編纂集中到政府手中,以便從中吸取統(tǒng)治理論和經(jīng)驗,樹立統(tǒng)一的歷史文化觀,以加強和鞏固思想統(tǒng)治。這一禁令成為封建政府即將實行官修史書的先導信號,為唐朝官修史書創(chuàng)造了條件。唐貞觀三年(629),唐太宗別置史館于禁中,專修國史,由宰相監(jiān)修。自此,南北朝以來掌修國史的著作郎罷史職,史館開始由宰相監(jiān)修國史,下設史館修撰、直館,從事編述工作。這一措施是中國古代史書編纂工作中的一個重要變化,從此所謂紀傳體正史都由封建政府掌修,私家著述越來越少。在官方高度重視、官修史書制度確立的情況下,人才、資金充足,出現(xiàn)新的史學著作創(chuàng)作高潮,修成了二十四史中的八部紀傳體史書。除官修紀傳體史書外,唐朝還出現(xiàn)了兩部私家著述的重要史學著作:一為劉知幾的《史通》,一為杜佑的《通典》??墒?,官方重視由官方新修史書,對個人撰寫歷史著作不提倡,但又對個人修的前四史很重視。雖說劉知幾的《史通》對以前的史書進行了檢討,但并沒有人開始付諸重寫已有定評史書的實踐行動,當然就更無人想到要去重寫諸葛亮傳了。
到了宋代,史學繁榮狀況持續(xù)發(fā)展。由于宋代文化發(fā)達,整個政治氛圍是抑武崇文,以文治國成為整個國家的文化主導策略。統(tǒng)治者重視歷史知識,努力在極為豐富的歷史資源中自覺尋求治國安邦的智慧和方法。宋太宗曾有這樣的感嘆:“夫教化之本,治亂之原,茍非書籍,何以取法?”宋真宗也曾對邢昺說:“朕聽政之暇,惟文史是樂?!睘榱藦臍v史中尋求治國之道,落實積極倡導的文化意識和主張,統(tǒng)治者除大力倡導外,還充分利用科舉考試制度來引導普及歷史文化知識。范仲淹主張政治革新,明確提出科舉考試要“先試論策,使工文辭者言古今治亂”。紹興七年(1137),宋高宗答禮部侍郎吳表臣時說:“詩賦止是文詞,策論則須通知古今,所貴于學者,修身齊家治國以治天下,專取文詞,亦復何用?”在這種政治文化氛圍中,宋代形成了“以史為鑒、探求治道的史學精神”、“疑經(jīng)辨?zhèn)?、不拘成說的史學精神”,以及“以理觀史、尊王為本的史學精神”。所以,各地書院發(fā)達,歷史學科受到高度重視,對私人修纂史書態(tài)度也采取寬容態(tài)度。兩宋時期涌現(xiàn)出了130余位官、私修史專家,歷史著作大量出現(xiàn)。
宋代諸種諸葛亮傳的出現(xiàn),同樣是在這一時代背景下的必然結果。北宋始終有邊患,南宋偏于一隅。史學強調(diào)“大一統(tǒng)”觀念,強調(diào)“華夷之防”“尊王攘夷”。在三國孰為正統(tǒng)的問題上,堅持蜀漢為正具有了很強的現(xiàn)實意義。蜀漢以正義立國,諸葛亮堅持北伐,堅持統(tǒng)一的行為,和史學服務現(xiàn)實政治的使命感高度契合,是形成宋代重寫諸葛亮傳的根本原因。
陳壽原本任職于蜀漢政府,蜀漢政權滅亡后,他前往洛陽并在西晉政府中擔任著作郎。他很早就有為自己所親歷的歷史留下史料記錄的打算,而恰好當時魏、吳兩國已經(jīng)有不少相關資料,如王沈的《魏書》、魚豢的《魏略》、韋昭的《吳書》等,這些作品都成了陳壽寫作依靠的基本材料??墒怯捎谑妨虾统蓵h(huán)境的限制,蜀漢方面嚴重缺乏資料,故而《三國志》蜀漢部分的十五卷基本是陳壽自己撰寫而成的,因而就顯得過于精審凝練,留下了很多遺憾。所幸后來裴松之為其作注,將大量史料補充其間,即使裴松之本人認為存疑的材料也照單全收,有的雖也作了一些簡單的辨析工作,其余大都留待后人自行考辨。這樣一來,雖然內(nèi)容充實了許多,但補充的資料全在注釋中,究竟哪些是真實的資料,哪些是虛構的資料?辨析清楚很不容易,重新寫入諸葛亮傳中更需謹慎。
在宋代史學的持續(xù)繁榮中,諸葛亮傳的重新書寫提上日程并開始付諸實踐。要重寫諸葛亮傳,那些未被陳壽采信的相關資料以及后來發(fā)現(xiàn)的新資料都需要認真考證和甄別。經(jīng)過史學家們的不懈努力,兩宋期間出現(xiàn)了一系列重要的新成果。目前我們所見到的胡寅的《諸葛孔明傳》、鄭樵的《諸葛亮傳》、張栻的《漢丞相諸葛忠武侯傳》、蕭常的《諸葛亮傳》這四部傳記各有特色。在寫作中,他們都非常重視陳壽在《三國志》中的《諸葛亮傳》,對陳壽選取的有關諸葛亮的重要材料并未作任何大的改動,基本上全部繼承、如數(shù)照抄了下來。但為了改變陳壽《諸葛亮傳》十分簡略的情況,也都努力增加了一些新的內(nèi)容。
一方面是增加了一些深化細節(jié)的內(nèi)容,如陳壽的《諸葛亮傳》只粗略寫了諸葛亮的志向:“每自比于管仲、樂毅,時人莫之許也。惟博陵崔州平、潁川徐庶元直與亮友善,謂為信然。”而宋代四部諸葛亮傳經(jīng)過仔細辨析,從裴注和新發(fā)現(xiàn)的資料中精選了一些細節(jié)充實進去。胡寅《諸葛孔明傳》曰:“建安初,與潁川石廣元、汝南孟公威等俱游學,諸人務于精熟,而亮獨觀其大略,晨夜從容,常抱膝長嘯,顧謂廣元等曰:‘卿曹仕進可至郡守、刺史也?!騿柶渌?,亮笑而不言。”鄭樵《諸葛亮傳》除這個細節(jié)外還增加:“后公威思鄉(xiāng)里,欲北歸,亮謂之曰:‘中國饒士大夫,游遨何必故鄉(xiāng)邪!’”張栻《漢丞相諸葛忠武侯傳》也增加了這一材料。胡寅《諸葛孔明傳》中還寫道:“襄陽龐德公有重名于當世,目亮為‘臥龍’……亮每至其家,獨拜床下。”
再如關于諸葛亮的南征,陳壽《諸葛亮傳》只有簡單一句話:“(建興)三年春,亮率眾南征,其秋悉平。”進行了半年多的一場南征大戰(zhàn),只交代了戰(zhàn)爭的時間及結果,既沒有起因和經(jīng)過,更缺少細節(jié)。胡寅《諸葛孔明傳》先詳細寫了“南中騷動”的情況:“越巂夷高定背叛,建寧大姓雍闿負阻不賓,?柯太守朱褒擁郡相繼而反?!睂懥碎L史王連力諫,諸葛亮“度諸將才不及己,意欲必往,而連言輒懇至,故稽留者久之。三年春,亮遂率眾南征”。還寫了馬謖“攻心為上”的建議,寫了對孟獲的七擒七縱,寫了諸葛亮的政策是“使其渠帥自相統(tǒng)領,不復別置漢官,亦不留兵鎮(zhèn)守”。張栻《漢丞相諸葛忠武侯傳》則寫道:“先是,益州郡渠帥雍闿殺太守而附吳,吳以闿為永昌太守。永昌功曹呂凱、府丞王伉率吏士閉境拒守,闿不能進,使郡人孟獲誘扇諸夷,牂牁太守朱褒、越嶲夷王高定皆應闿?!薄叭甏海悸时娔险魉目?。詔賜金鈇鉞一具、曲蓋一、前后羽葆鼓吹各一部、虎賁六十人?!笔挸!吨T葛亮傳》寫道:“三年,始帥師南征四郡。詔賜金鈇鉞一具、曲蓋一、前后羽葆鼓吹各一部、虎賁六十人。進兵越巂,所在戰(zhàn)捷,遂斬雍闿、高定,惟孟獲收闿余眾以拒。獲素為夷、夏所服,亮募生致之。既禽,……七縱七禽,而亮猶遣獲,獲止而不去,曰:‘公,天威也,南人不復反矣?!熘恋岢?,四郡皆平,即其渠帥而用之。”這樣一來,整個南征過程就十分清晰了。
另一方面是增加了一些全新的內(nèi)容。陳壽《諸葛亮傳》記載:“亮身率諸軍攻祁山,戎陣整齊,賞罰肅而號令明,南安、天水、安定三郡叛魏應蜀,關中震響?!编嶉浴吨T葛亮傳》增加了以下全新內(nèi)容:“蜀人皆賀亮,亮愀然有戚容,謝曰:‘普天之下,莫非漢民,國家威力未舉,使百姓困于豺狼之吻。一夫有死,亮之罪也,以此相賀,能不為愧?!谑鞘袢讼讨劣型涛褐?,非惟拓境而已?!睆垨颉稘h丞相諸葛忠武侯傳》也同樣補入了這一段新材料。胡寅《諸葛孔明傳》還增加了諸葛亮的《與群下教》:“亮雖雄姿杰出,而從諫如流,改過不吝,嘗教于群下曰:‘夫參署者,集眾思廣忠益也。若遠小嫌,難相違覆,曠闕損矣。違覆而得中,猶棄敝屩而獲珠玉。然人心苦不能盡,惟徐元直處茲不惑,又董幼宰參署七年,事有不至,至于十反,來相啟告。茍能慕元直之不惑,幼宰之殷勤,有忠于國,則亮可少過矣?!衷唬骸舫踅恢萜?,屢聞得失;后交元直,勤見啟誨;前參軍于幼宰,每言則盡;后從事于偉度,數(shù)有諫止。雖姿性鄙暗,不能悉納,然與此四子終始好合,亦足以明其不疑于直言也?!浜蒙迫绱??!敝T葛亮的心態(tài)和胸懷,就生動地凸顯了出來。
此外,前述四部諸葛亮傳均全文收錄了《后出師表》。由于陳壽《諸葛亮傳》未收《后出師表》,后來的很多學者覺得《后出師表》是一部模仿的偽作,不是出自諸葛亮之手。主要理由有兩個:一是關于趙云的死亡時間,根據(jù)《三國志·趙云傳》記載是建興七年(229),《后出師表》中卻寫道:“自臣到漢中,中間期年耳,然喪趙云、陽群、馬玉、閻芝、丁立、白壽、劉郃、鄧銅等及曲長屯將七十余人……”這樣,就好似諸葛亮說趙云死在了建興六年(228),與本傳不合。二是覺得《后出師表》中,北伐好似變成了“以攻代守”的無奈之舉,文中大多是頹然之氣。以此兩點,判定《后出師表》是偽造的。如傅斯年在《誰是〈后出師表〉之作者?》中說:“全篇充滿文人做事之心理,若果決而實憂疑,若奮發(fā)而實不振……其用思尤嫌冰炭……《后出師表》之六不解,雖不可曰‘敗北主義’,終不免于‘不必勝’論……安所論于我漢家三炎之丞相哉?”
可是,《后出師表》盡管不載于陳壽《諸葛亮傳》,但三國時期吳人張儼的《默記》則全文收錄,東晉習鑿齒的《漢晉春秋》亦全錄此表,并進行了詳加說明:“此表,亮集所無,出張儼《默記》?!迸嶙⒁昧恕稘h晉春秋》中的《后出師表》,北宋司馬光《資治通鑒》也收錄了該文。筆者認為,為敵國高官偽造一篇文章是頗犯忌諱的事情,張儼根本沒有必要這樣去做。只能理解為是他見到了陳壽未見到的資料,所以收入了《默記》。習鑿齒也認可《后出師表》是諸葛亮本人所作,在《漢晉春秋》中注明自己錄用的資料來源,這是負責任的表現(xiàn)。后人過分迷信陳壽,而又錯誤地理解“出張儼《默記》”的意思就是張儼偽造?!俺觥边@個字根本沒有偽造的意思,應該就是出現(xiàn)、出于的意思。同時,在《三國志·諸葛恪傳》中有這樣的記載:“恪乃著論諭眾,意曰:‘……近見家叔父表陳與賊爭競之計,未嘗不喟然嘆息也?!睋?jù)卿三祥《〈后出師表〉真?zhèn)慰坚尅贩治?,諸葛恪的諭眾“著論”與《后出師表》具有五處相似之處,重申“正如馬植杰先生所說:這篇論文的目的、內(nèi)容以及說理用辭都與《后表》極為相似,何焯說:‘此論祖述武侯出散關表?!ā读x門讀書記》),唐長孺先生也認為這篇論文與《后表》之意相合(《魏晉南北朝史論叢》第131頁注3)”。對于《后出師表》失之蜀而傳于吳,清人何焯《義門讀書記》卷二十七《三國志·蜀志》中云:“注:‘此表亮集所無,出張儼《默記》?!矗黑w云以建興七年卒。散關之役乃在六年,后人或據(jù)此疑此表為偽,非也,以《元遜傳》觀之自明。第此表劇論時勢之盡,非若發(fā)漢中時所陳,得以激勵士眾,不妨宣泄于外,失之蜀而傳之吳?;虿蓪懥粝浜D,元遜鉤致之于身后耳。集不載者,蓋明武侯之慎,非由陳氏之疏。若《趙云傳》‘七年’字當為‘六年’。云本信臣宿將,箕谷失利,適由兵弱。既貶雜號將軍以明法,散關之役,使其尚在,必別統(tǒng)萬眾,使復所負。而不聞再出,其必歿于是冬之前矣?!比毡緦W者貫井正《論〈后出師表〉應系諸葛亮所作》根據(jù)前后兩篇《出師表》起始句的不同(一為“上疏”,一為“上言”),認為“二表是有區(qū)別的,《前表》是公開向后主上的正式奏章,而《后表》則是向后主陳述事情的言論或文章,而非正式奏章,所以《后表》有可能是未公開的”。
至于時間上的齟齬問題,筆者的看法是,涉及《后出師表》的兩個時間都未必準確。原因有二:一是當時戰(zhàn)亂頻仍,《三國志·趙云傳》說趙云“(建興)七年卒”未必準確,因為陳壽很多年后寫的“(建興)七年卒”很簡單且沒有月日、沒有去世原因等具體情境,弄錯時間也不是不可能的,以此來否定《默記》《漢晉春秋》同時記載的《后出師表》未必是一種科學的思維。二是《后出師表》上于建興六年十一月僅僅是習鑿齒《漢晉春秋》說法的一條孤證,時間上也未必準確無誤。裴松之在《三國志·董允傳注》中引用了《襄陽記》的記載后,又說到與《漢晉春秋》說法不同的問題:“此二書俱出習氏而不同若此……以此疑習氏之言為不審也。”陳壽《三國志·魏書·王毌丘諸葛鄧鐘傳》中,裴松之在作注時對《漢晉春秋》的記載又評論說:“臣松之以為如此言之類,皆前史所不載,而猶出習氏。且制言法體不似于昔,疑悉鑿齒所自造者也?!辫b于這種情況,《后出師表》上于建興六年十一月的說法也就未必是準確無誤的了。建興六年,孫權破曹休,隨后諸葛亮上表,可能已是建興七年了,而說“自臣到漢中,中間期年耳”也并不錯。這樣的話,趙云是去世于建興六年或建興七年就都說得通了。再者,諸葛亮身為蜀漢的丞相,不可能不知道趙云的具體死亡時間。拿著時間更晚的習鑿齒的說法否定更近的諸葛亮《后出師表》的說法,也未必科學。所以,筆者個人還是傾向于趙云去世于建興六年,而不是建興七年。
同時,人不可能永遠保持同樣一種狀態(tài)。剛開始充滿希望,但是隨著北伐的一再失敗,人的意志變得消沉、憂疑等也很正常。諸葛亮是人不是神,而且就歷史來看,諸葛亮調(diào)整心態(tài)的能力遠不如司馬懿,他是很容易被現(xiàn)實感染的人,所以,諸葛亮在《后出師表》中流露出的心態(tài)也是正常的。
以此兩個頗值得懷疑的理由,來簡單處理這一問題,判定《后出師表》系作偽者故意捏造的,這同樣是極不嚴肅的簡單化處理方式。筆者認為,鄭樵《諸葛亮傳》、張栻《漢丞相諸葛忠武侯傳》照錄記為建興六年十一月,是出于對陳壽的尊敬。蕭?!吨T葛亮傳》寫“六年,……是冬,亮聞孫權破曹休,魏兵東下,關中虛弱,上疏曰……”是更有道理的。只是他們錄入的時候,有些細微差別?!逗蟪鰩煴怼烽_頭說:“先帝慮漢、賊不兩立,王業(yè)不偏安,故托臣以討賊也。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故知臣伐賊,才弱敵強也。然不伐賊,王業(yè)亦亡;惟坐待亡,孰與伐之?是故托臣而弗疑也。臣受命之日,寢不安席,食不甘味。思惟北征,宜先入南。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并日而食;臣非不自惜也,顧王業(yè)不可得偏全于蜀都,故冒危難……”胡寅《諸葛孔明傳》改為:“昔先帝托臣以討賊,臣受命之日,寢不安席,食不甘味,思惟北征,宜先入南,是故冒危歷險,不敢自惜,以奉先帝之遺意,而議者謂為非策。今賊適疲于西,又務于東,兵法乘勞,進取之時也。謹陳其事如左……”將六個“未解”去掉第四個“未解”,寫成了“五未解”。但語氣、意思、行文風格都是沒有改變的。鄭樵《諸葛亮傳》、張栻《漢丞相諸葛忠武侯傳》、蕭?!吨T葛亮傳》引用的《后出師表》差距就更小,就是個別字詞的細微區(qū)別了,如“兵法乘勞”與“兵法乘虛”、“北山”與“伯山”、“鞠躬盡瘁”與“鞠躬盡悴”、“弗疑”與“不疑”、“先帝深慮”與“先帝慮”,等等。
不過,四位宋代歷史學家在認真研究、辨析歷史資料的基礎上能力排眾議、不約而同地將《后出師表》寫入各自的諸葛亮傳中,是頗有歷史見識的,也和后人的一些研究是相吻合的。
陳壽《諸葛亮傳》對諸葛亮的書寫沒有充分展開,這固然和整部《三國志》風格一致,更和缺乏豐富的資料有關,同時也是因為陳壽雖是蜀中人士,然其活躍年代乃是晉朝,晉乃曹魏之后,司馬氏主政,因此對諸葛亮等形象不會作大肆渲染。隨著史學的發(fā)展和研究的不斷深化,胡寅《諸葛孔明傳》、鄭樵《諸葛亮傳》、張栻《漢丞相諸葛忠武侯傳》、蕭?!吨T葛亮傳》選擇了很多陳壽《諸葛亮傳》寫得不詳細的地方加以細化,以此來彰顯自己的史學主張和抱負。
如關于諸葛亮“臥龍”這一說法,陳壽《諸葛亮傳》只通過徐庶之口介紹:“諸葛孔明者,臥龍也。”顯得簡單而突兀?!芭P龍”的稱號到底是怎么來的?胡寅《諸葛孔明傳》記載:“襄陽龐德公有重名于當世,目亮為‘臥龍’……徽字德操,清雅有知人之鑒。劉先主訪世事于徽,徽曰:‘儒生俗士,豈識時務?識時務者在乎俊杰。此間有伏龍、鳳雛?!戎鲉柶淙?,曰:‘諸葛孔明、龐士元也?!编嶉浴吨T葛亮傳》記載:“及先主屯新野,訪世事于司馬德操。德操曰:‘儒生俗士,豈識時務?識時務者在乎俊杰。此間自有伏龍、鳳雛?!戎鲉枮檎l,曰:‘諸葛孔明、龐士元也。’時徐庶亦見先主,先主器之,庶謂先主曰:‘諸葛孔明者,臥龍也?!睆垨颉稘h丞相諸葛忠武侯傳》記載:“德公亦稱之為臥龍。”蕭?!吨T葛亮傳》記載:“德公亦稱之為臥龍。建安十二年,昭烈在荊州,訪世事于司馬徽,徽曰:‘腐儒俗士,豈識時務?識時務者在乎俊杰,此間自有伏龍、鳳雛?!蚜覇枮檎l,曰:‘諸葛孔明、龐士元也?!边@些行文聲情并茂,說明當時并非徐庶一人把諸葛亮視為“臥龍”,還有多人視其為“臥龍”“伏龍”。多方面都述說諸葛亮杰出才華,劉備三顧茅廬才有了更強的說服力。
如關于接班人的問題,蕭?!吨T葛亮傳》記載:“會亮有疾日侵,密表帝曰:‘臣若不幸,后事宜付蔣琬?!瘯r帝亦遣尚書仆射李福省疾,因咨以國家大計。別去數(shù)日,復還。亮曰:‘知君還意,所問者,公琰其宜也?!驼?,亮曰:‘文偉可以繼之。’又問其次,亮不答。后相繼為相,皆稱賢云?!边M一步詮釋了諸葛亮公忠體國、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精神品格。
再如為諸葛亮立廟,陳壽《諸葛亮傳》說:“景耀六年春,詔為亮立廟于沔陽?!睘楹未藭r立廟?前因后果是什么?皆不清楚。胡寅《諸葛孔明傳》記載:“景耀六年春,詔立亮廟于沔陽。初,亮亡,所在各求為立廟,時議以禮秩不聽,民間遂因時節(jié)私祭之于道陌之上。校尉習隆等上言:‘……今若盡順民心,則瀆而無典;建于京師,又逼宗廟;宜因其墓立之沔陽,使親屬以時賜祭。凡亮故時臣吏欲奉祀者,令至廟所,斷其私祀,以崇正禮。’于是始從之?!编嶉浴吨T葛亮傳》記載:“景耀六年春,詔為亮立廟于沔陽。亮初亡,所在求立廟,朝議以禮秩不聽,于是百姓祭于巷陌,夷戎祀于郊野。至是,步兵校尉習隆、中書郎向充等表請乞于近墓立廟,斷其私祭,以崇正禮,從之。”張栻《漢丞相諸葛忠武侯傳》記載:“亮既沒,吏民歌思不忘,多請為亮立廟,朝議以禮秩不聽,百姓因時節(jié)私祭之于道陌上。言事者或以為可聽立廟成都,后主不聽。步兵校尉習隆等表曰:‘亮德范邇遐,……以崇正禮?!谑鞘紡闹r亮薨二十有八年矣。”
按照史書編撰慣例,必須以國號相稱呼,《三國志》以“蜀”而不用其正式國號“漢”稱呼劉備建立的政權,違反了史家客觀中正的原則,顯示了陳壽以魏晉為正統(tǒng)的歷史觀。
北宋政權建立之初,北有遼、北漢;南有南唐、后蜀、吳越等小政權。在內(nèi)部階級矛盾異常尖銳的同時,還承受著巨大的邊防壓力。南宋時期,山河破碎,朝廷偏安一隅,外擾不斷。這些都極大地刺激了史學家們總結歷史盛衰過程、服務現(xiàn)實政治的使命感。兩宋時期史學思想的變化是和時代的社會政治密切相關的。北宋時期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是張揚“大一統(tǒng)”觀念,強調(diào)“天下合于一”的“一統(tǒng)”,因為北宋自身尚相對強大,對王朝正統(tǒng)的看法有相對博大的胸懷,這以司馬光為代表。他在《資治通鑒》卷六九中申明:“但據(jù)其功業(yè)之時而言之?!痹凇洞鸸冮L官書》中進一步明確了功業(yè)論的“大一統(tǒng)”正統(tǒng)觀:“凡不能一天下者,或在中國,或在方隅,要之不得為真天子?!彼裕瑢ο袂爻@樣的虎狼之國,也看其功業(yè)列入正統(tǒng)。對三國時期的歷史,當然也是以魏晉為正統(tǒng)。但到南宋,史學觀念發(fā)生重大變化,側(cè)重道德的闡發(fā),且在正統(tǒng)中特別強調(diào)“華夷之防”。如張栻的史學理論中,很少有“一統(tǒng)”即“功業(yè)”的地位,他在《經(jīng)世紀年·自序》中就是以“尊王攘夷”為旨歸,指出“合天下于一”很多時候只是霸道之私,“居天下之正”才是王道之公,“他把正統(tǒng)論當作是扶持萬世綱常的支點,贊揚以仁義得天下、以王道治天下的歷史觀。在三國孰為正統(tǒng)的問題上,他堅持蜀漢為正,魏、吳為閏,原因就是蜀漢以正義立國,得天下之大綱。”故而,胡寅《諸葛孔明傳》、鄭樵《諸葛亮傳》盡管還是稱劉備“先主”、稱劉禪“后主”,但在紀年上都是緊接“建安”年號就用“章武”“建興”以示正統(tǒng)。蕭?!吨T葛亮傳》當然也是如此。張栻《漢丞相諸葛忠武侯傳》有《四部叢刊·續(xù)編·史部》本、《宛委別藏》本。在正統(tǒng)問題上,他的行文強調(diào)正統(tǒng)最為突出:“二十五年,……是歲冬,曹丕篡立,改元黃初?!薄暗鄯揸P羽之敗,帥諸軍伐吳以報怨,亮留守成都。明年春,亮聞帝兵敗還永安,嘆曰:‘使法孝直在,必能諫上不東行也?!薄暗鄄辉?,三年春,召亮會永安,亮至永安。”“帝崩,亮奉遺詔,太子即位于成都,改元建興?!薄跋模瑓菍O權僭稱尊號?!?/p>
陳壽《諸葛亮傳》寫得精審凝練,缺點是沒有對傳主展開詳細描寫。清代李慈銘曾說:“承祚固稱良史,然其意務精潔,故裁制有余,文采不足。當時人物,不減秦漢之際,乃子長《史記》聲色百倍,承祚此書,暗然無華?!彼未T葛亮傳的書寫,注重認真吸收裴注等材料,來進一步豐富諸葛亮的人物形象。
張栻《漢丞相諸葛忠武侯傳》,寫對龐德公:“亮每至其家,獨拜床下,德公初不令止?!闭扬@出諸葛亮的謙遜好學精神。寫諸葛亮娶妻:“沔南名士黃承彥謂亮:‘聞君擇婦,身有丑女,才堪相配。’亮許,即載送之。時人為之諺曰:‘莫學孔明擇婦,正得阿承丑女?!睂懗鲋T葛亮重德的擇偶標準。同時,在傳記中明確寫入諸葛亮的夫人是黃氏。這都是很難得的資料。張栻《漢丞相諸葛忠武侯傳》記載:“八月,廢中都護李平,徙梓潼郡。方亮在祁山,平掌運事。值天霖雨,糧運不繼,平遣參軍報亮未(來)還,亮承以退。平聞軍退,乃更陽驚曰:‘軍糧饒足,何以便歸?’又表帝謂‘軍偽退以誘賊’。亮出其前后手筆書疏本末,平頓首謝罪。于是亮表平罪惡曰:‘今篡賊未滅,社稷多難,國事惟和,可以克捷。不可包含,以危大業(yè)?!鞆U徙焉。平子豐時為亮幕府參軍,亮與書曰:‘吾與君父子戮力以獎漢室,謂至心感動,終始可保,何圖中乖!若都護思負一意,君推心從事,否可復通,逝可復還也?!?,平嘗與亮(書),勸受錫進爵。亮報之曰:‘吾本東方下士,誤用于先帝,位極人臣,祿賜百億,討賊未效,知己未答,而方寵齊、晉,坐自貴大,豈其義乎?若滅魏斬叡,帝還故居,與諸子并升可也。’”將諸葛亮不記私仇、賞罰分明、心胸寬廣、極富人情、以國事為重的特點寫得十分生動形象。
諸葛亮也有七情六欲,收入《后出師表》,能從側(cè)面看出諸葛亮此時的心態(tài)。傅斯年感到諸葛亮“若果決而實憂疑,若奮發(fā)而實不振……其用思猶嫌冰炭……”馬植杰也覺得:“《前表》信心堅強,語氣雄壯;《后表》語意變得十分沮喪,與諸葛亮生平懷抱全不相合?!彼麄兌伎吹煤軠?,這確實是諸葛亮當時的真實思想狀態(tài)。諸葛亮從建興六年(228)冬出散關,至建興十二年(234)秋八月去世,連年北伐曹魏,雖然也取得了一些勝利。但是在“吳更違盟,關羽毀敗,秭歸蹉跌,曹丕稱帝。凡事如是,難可逆見”(《后出師表》)的情況下,北伐甫一出兵,“圍陳倉,糧盡而退”,“九年……夏六月,亮糧盡退兵”(《三國志·后主傳》);“圍陳倉,曹真拒之,亮糧盡而還”,“十二年春,亮悉大眾由斜谷出……亮每患糧不繼,使己志不申”(《三國志·諸葛亮傳》)。連年北伐,國疲民憊,國內(nèi)一些人也持反對態(tài)度。諸葛亮偶爾流露出憂疑、沮喪是很正常的。但偶爾出現(xiàn)的這種心態(tài),并不影響諸葛亮“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光輝形象,反而能讓傳主更具有人間煙火氣息,更加真實、豐滿、可信。
張栻《南軒集》卷十《衡州石鼓山諸葛忠武侯祠記》(衡州地方官在石鼓山的南面建武侯廟,南宋乾道間遷至石鼓山上的李忠節(jié)祠旁,改名為武侯祠)應約寫于乾道五年(1169)二月,石碑立于祠內(nèi),字體為楷書體。他對諸葛亮的認識是準確的,文中說:“侯之言曰:‘漢賊不兩立,王業(yè)不偏安’又曰:‘臣鞠躬盡瘁,死而后已。至于成敗利鈍,非臣之明所能逆睹?!岛?,誦味斯言,則侯之心可見矣?!浞龌蕵O、正人心、挽回先王仁義之風,垂之萬世,與日月同期光明可也?!撕钏圆桓宜鬼毝戀\之義,盡其心力,致死不悔者也。”張栻的看法很典型,也代表了胡寅、鄭樵、蕭常等人的看法。后來,康熙皇帝也說:“(《后出師表》)篇首云:‘坐而待亡孰與伐之?’乃武侯之本計也。篇末云:‘鞠躬盡瘁’,乃武侯之本心也。光明磊落,真可揭諸天下萬世?!?/p>
宋代諸種諸葛亮傳收入《后出師表》,能讓人更加全面地了解諸葛亮的豐富內(nèi)心世界,不但不會有損,反而會更加增強諸葛亮的人格魅力。
當然,我們也發(fā)現(xiàn),宋代諸種諸葛亮傳書寫中也有一些不盡如人意的地方,突出的有以下兩點:一是出于對諸葛亮的尊崇,回避甚至否定諸葛亮具有法家思想。張栻《漢丞相諸葛忠武侯傳》記載:“予既作侯傳以示新安朱元晦,元晦以予不當不載以管、樂自許事,謂侯為后主寫《申》、《韓》、《管子》、《六韜》之書,及勸昭烈取荊、益以成伯業(yè),可見其所學未免乎駁雜。其說亦美矣,而予意有未盡者。侯之所不足者,學也。予固謂使侯得游于洙泗之門,講學以終之,則所至又非予所知,不無深意矣。然侯胸中所存,誠非三代以下人物可睥睨,豈管、樂之流哉!時有萬變,而事有大綱,大綱正,則其變可得而理。方曹氏篡竊之際,孰為天下之大綱乎?其惟誅賊以復漢室而已。侯既以身從帝室之英冑,不顧強弱之勢,允執(zhí)此綱,終始不渝,管、樂其能識之乎!”蕭?!吨T葛亮傳》也緊隨其后,尊崇張栻:“栻又言:予讀《出師表》,見其所以告嗣君者,一本于正,殊非刻核、陰謀之說。故于手寫《申》、《韓》等書,亦疑之?!逼鋵嵵T葛亮的偶像管仲本身就是法家代表人物,諸葛亮親自為劉禪抄寫的《申子》《韓非子》《管子》等書,皆是法家代表作。成都初定,他“威之以法”,制定《蜀科》,理蜀十年不赦,而蜀大化。凡此種種,都說明他是一位法家信奉者和踐行者,這些是不能隨意否定的。就是張栻本人,在《漢丞相諸葛忠武侯傳》中都還是忍不住寫了諸葛亮法家的一面:“亮為相十四年,昭烈及后主即位才兩赦。或言大惜赦者,亮曰:‘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若劉景升、季玉父子,歲歲赦宥,何益于治!’”
二是從他們開始,在諸葛亮傳記寫作中產(chǎn)生了對正確的歷史觀的偏離,在正史中出現(xiàn)了神化諸葛亮的苗頭。鄭樵《諸葛亮傳》開始寫“空城計”:“三年春,亮率眾南征,……五年,率諸軍北駐漢中,臨發(fā)上疏曰:‘先帝創(chuàng)業(yè)未半……’遂行,屯于沔陽。遣魏延諸軍并兵東下,亮唯留萬人守城。司馬懿率二十萬眾拒亮,而與延軍錯道,徑前,當亮六十里所,偵候白懿隨至,將士失色,莫知其計。亮意氣自若,敕軍中皆臥旗息鼓,不得妄出庵幔,又令大開四城門,掃地卻灑。懿常謂亮持重,而猥見勢弱,疑有伏兵,于是引軍北趣山?!睘榱嗽鰪娺@件事的可信度,鄭樵把“郭沖三事”中本來寫的“屯于陽平”改為“屯于沔陽”。當時的真實情況,魏方主帥是張郃,而非司馬懿,諸葛亮根本沒有機會以“空城計”嚇退遠在數(shù)千里之外的司馬懿?!度龂尽ぶT葛亮傳》說:“(后主建興)六年春,(亮)揚聲由斜谷道取郿,使趙云、鄧芝為疑軍,據(jù)箕谷。魏大將軍曹真舉眾拒之。亮身率諸軍攻祁山,戎陣整齊,賞罰嚴而號令明,南安、天水、安定三郡叛魏應亮,關中響震。魏明帝西鎮(zhèn)長安,命張郃拒亮。亮使馬謖督諸軍在前,與郃戰(zhàn)于街亭,謖違亮節(jié)度,舉動失宜,大為郃所破。亮拔西縣千余家還于漢中?!睆倪@段權威性的記載中,我們可以看出,街亭之戰(zhàn)時的蜀軍主帥是諸葛亮,魏軍主帥則是張郃。諸葛亮只是“拔西縣千余家還于漢中”,并未有過“空城計”。對于此事,《資治通鑒》卷七十一上言之也甚詳:“太和二年春,正月,司馬懿攻新城,旬有六日,拔之,斬孟達。申儀久在魏興,擅承制刻印,多所假授,懿召而執(zhí)之,歸于洛陽”。這也說明此時司馬懿遠在數(shù)千里以外的洛陽。鄭樵《諸葛亮傳》寫諸葛亮去世:“時有星赤而芒角,自天東北西南流,投于亮營,三投再還,往大還小。八月,亮疾病,卒于軍,時年五十四?!笔挸!吨T葛亮傳》寫道:“八月,亮疾病,密授長史楊儀、司馬費袆(祎)、護軍姜維等退師節(jié)度。有星隕于營中,亮薨,年五十四?!边@些資料皆來源于孫盛的《晉陽秋》:“有星赤而芒角,自東北往西南流,投入亮營,三投再還,往大還小,俄而亮卒?!鄙窕鑼懝倘槐磉_著一種尊敬之意,但“狀諸葛之智近妖”絕不應該是嚴肅史書的價值取向。
必須說明的一點是,宋代諸種諸葛亮傳中新的材料并不多,主要還是取自裴注,但每位作者都作了審慎、精心的選擇,才寫入各自的諸葛亮傳中。他們辨析選擇之功和寫入的大部分內(nèi)容,后人大多都是認可的,這對于諸葛亮形象的傳播起到了相當重要的作用。同樣,對于諸葛亮傳記的寫作也是一個發(fā)展和完善。
注釋:
[1]“片傳”概念是由夏威夷大學傳記研究中心主任、《傳記:跨學科季刊》主編克雷格·豪斯提出的,見[美]克雷格·豪斯:《片傳與傳記環(huán)境——見微知著》,《現(xiàn)代傳記研究》2020年第1輯。
[2]陳寅?。骸督鹈黟^叢稿二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245頁、第240頁。
[3]苗書梅等點校:《宋會要輯稿》,河南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234頁。
[4]江少虞:《事實類苑》,《文淵閣四庫全書》第874冊,第509頁。
[5]馬端臨: 《文獻通考》,浙江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304頁。
[6]畢沅:《續(xù)資治通鑒》,岳麓書社2008年版,第3冊,第59頁。
[7]韋春喜:《宋代史學精神與史論詩》,《山東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3期。
[8]傅斯年:《誰是〈后出師表〉之作者?》,重慶《文史雜志》第一卷第八期,1941年7月16日。
[9] 卿三祥:《〈后出師表〉真?zhèn)慰坚尅?,《成都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7年第6期。
[10][日]貫井正:《論〈后出師表〉應系諸葛亮所作》,《晉陽學刊》2001年第2期。
[11]司馬光:《答郭純長官書》,《司馬文正公文集》卷六一。
[12]王記錄:《兩宋時期史學正統(tǒng)觀念的發(fā)展》,《學習與探索》2010年第4期。
[13][清]李慈銘:《越縵堂日記》咸末二月初三日。
[14]馬植杰:《〈后出師表〉的作者問題》,《文史》第十七輯,中華書局1983年版。
[15]康熙:《圣祖仁皇帝御制文集》第三集卷三十二雜著·古文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