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桂來信

王彤樂

貓咪山谷

星期天，躺在陽光鋪滿的

彩色被子里。外婆在切胡蘿卜絲

遠(yuǎn)山上附著著鮮艷的綠色

外婆在洗月亮。我們養(yǎng)了許多只貓

許多只塌軟的耳朵，變成貝殼

等待海浪或星辰涌入

我們聽外婆講故事，過往是一顆顆

圓圓亮亮的小珍珠

外婆摸我的耳朵

外婆把烤好的地瓜剝開慢慢地嚼

我們的山谷甚至沒有一輛

廢棄的搖搖車，供我們坐入其中

沉默地看爐火跳躍

薄荷球滾來滾去，秋天與漫長的黑夜

就要到來。外婆準(zhǔn)備的魚罐頭

足夠美味，而只有她

是這個秋天唯一泛黃的葉子

月桂來信

藍(lán)色板凳上，坐著奶奶和貓

入冬之后，她每日都在廚房以外

拉手風(fēng)琴。琴聲像蒲公英

散開，黃桃罐頭很甜，月光水一樣

蕩漾在她的胸前

鏡子里雪花落了多少時辰

該盛開的都盛開了，小白馬嗖嗖飛過

我們在一株月桂樹下

等待他的來信

夏日花園

薄荷味的少女，草莓味的貓

奶油冰淇淋，和緩慢爬行的蝸牛

花園里，她戴著大大的草帽用彩色糖紙

疊千紙鶴。陽光在她的指尖雀躍

閃爍，那是可以被稱之為永恒的瞬間

給紫丁香、百合花、小雛菊澆水

直到火車鳴笛，暮色西沉

往事疾馳而過，藍(lán)色的泳圈被遺棄在鐵軌邊

當(dāng)煙花散開的時候，就請你

捂住她的眼睛好不好啊，世界是一座花園

有著，薄荷味的少女，草莓味的貓

無盡的、炎熱的、澎湃的愛

在她的天空綻放。夏夜絢爛，也不曾空寂

星辰墜落

去看望，草莓園里長眠的少女

就像七歲那年在天文館

你望著一顆來歷不明的星星

忽然開始落淚。寶貝

我們慢慢地，慢慢地

踩著時光里那些破碎的光行走

路是幽暗的，告白是無聲的

相愛的可能性趨近于零。我可以

抱抱你嗎？

晚風(fēng)是遲鈍的，春夜是哀傷的

樹影是搖晃的，遺忘是漫長的

寶貝，看，黑蝴蝶在你的手臂跳舞呢

長大后我們駕駛著貼滿了卡通貼紙的

小汽車，環(huán)山而行

在空曠處搖下車窗?？囱?/p>

星辰墜落在深藍(lán)色的幕景里

變成魚兒游過我們的身側(cè)

而我擁抱你，山谷是寂靜的

黑色毛衣

深秋，我們在潮濕的房間里

整理衣柜。打開唱片機(jī)，直到雨水落下

你終于看到那件黑色的毛衣

風(fēng)鉆入十七歲發(fā)胖的少女的

雙乳與冰涼的肚臍。沒有人愿意在秋日

與她種一棵橘子樹，也沒有人

愿意用彩虹般的靈魂裝飾陰天

1999年，那時的媽媽

也穿著黑色的毛衣，在工廠組裝燈泡

頂著大肚子買母嬰用品

那時她未滿三十，也不知道后來的一切

她會擁有一個不漂亮的女兒，倔強(qiáng)而任性

從中寧回到寶雞，公園里

落漆的小黃鴨歪斜地倒入草叢，我會重復(fù)

她的人生。失落地站在電話亭里

看小城迎來的第一場大雪

2021年，紙飛機(jī)從藍(lán)色的清晨飛起

那些秘密再也無法打動

年邁的少女。就像三歲時

坐在她的自行車后座，我始終無法感到

那件黑色毛衣?lián)踝〉娘L(fēng)多么凜冽

而后來我難過的時候，躲在衣柜里

才發(fā)現(xiàn)原來我們也曾令星辰蕩漾

那件黑色毛衣的溫度，足以撫慰一只深秋里

發(fā)抖的小貓，安然入睡

霧中花園

你說，不明所以的事物都會盛開

你說，葵花與丁香只有在月下才漂亮

可我看到斑斕的蛇。那些名字

日漸回溫，不再害怕

薄霧里的燭光依舊像他，明暗交替

而城市有足夠的燈火

我們的花園足夠寂靜，這細(xì)弱的日子啊

你說，深海動物在夜空里漂浮

你說，玫瑰浸泡在霧藍(lán)色里多像他

酒后的言語

冰箱里面有什么

山野間的月色亮得如何了？

傍晚七點(diǎn)半的地鐵站

你被人群推著走，忽然想起

一些遙遠(yuǎn)的事物——

深海里的魚，森林里的兔子

外太空的玫瑰花。它們都如何了？

晚高峰，這個世界很擁擠

很吵鬧，很悶熱。她和你分手了

公司的裁員計劃馬上就要開始了

夏天，總該嘗嘗冰鎮(zhèn)西瓜的甜吧

魚缸里空空如也

晚上九點(diǎn)，電視機(jī)里的那個世界風(fēng)輕

云淡。于是你從沙發(fā)上起身

想去看看冰箱里面有什么

被遺忘的番茄，快過期的培根、雞蛋

巖溶蛋糕與昨天吃剩的炸雞

你煮了一碗面，可面放多了鹽

蛋糕也不再新鮮

電視機(jī)里正進(jìn)行著一場激烈的足球比賽

窗外，月亮高高掛在夜色里

你想到媽媽，她說大口地吃飯

眼淚就不會落下來

她說寶貝沒有關(guān)系，下次回家

有你最愛的小排骨和糖醋魚

喵

遠(yuǎn)樹爺爺端來蔬菜湯與小魚干

青綠色的窗外，春天生長得正旺

我用尾巴擋住電視機(jī)里的畫面

想讓你摸摸我，先生

一個又一個透亮的下午被寂靜地消磨

我不會像其他貓那樣，委屈時

就沖著你喵喵叫。你用貓條逗我玩

我輕輕咬住你的手指

你搶我的薄荷球，我就去撲

陽臺上那些閃爍的光影

我不想被寄養(yǎng)在遠(yuǎn)樹爺爺?shù)募?/p>

盡管他很好。先生，我想留在你身邊

守住一個驚天的秘密——

長安的月亮上，其實(shí)還住著其他的貓

秋日橙子頌

今天陽光正好，我們?nèi)ゲ葪魅~吧

媽媽，一只大大的狗狗

從一片燦爛的金黃色中撲向你

你忘了這是什么樣日子。摸摸它吧，媽媽

那么多橙子在餐桌上，在你的手提袋里

在被陽光照耀的書頁間

酸甜，如你的笑。媽媽，如果

二十一歲的你和我，在同一輛列車上

相對而坐，看著同樣的晚霞，和

城市上方的翅膀

會不會喝些酒呢？會不會哭呢？日子

正遲鈍地變黃，可曾想過

水邊的少女，有一天也會厭倦了飛行

日復(fù)一日，暖洋洋地跳舞

從楓葉變成雪花，慢慢地落

幻想家

這不可能。坐在鐵皮屋頂上為你

編織著下午的彩虹

玫瑰花的種子被拋入深不可測的泥土里

與鄰居奶奶的春日筍在雨后

一起萌發(fā)。晴天娃娃掛在晾干上

酸奶里盛滿了藍(lán)莓果粒

這是我愛你的第一場小人間

值得預(yù)設(shè)一個好天氣，當(dāng)夜晚越來越近

我們看著迷亂的夜空沉醉

喝了白蘭地的夏洛萊羊靠在鐵柵欄旁

悶悶不樂。紫色的星球旋轉(zhuǎn)

病殃殃的雛菊盛開

驚嘆號

我的房間下雪了。骨頭

從你的浴缸里生出，海風(fēng)帶來的全都是幻覺

子宮作為商品，與山茶花一起兜售

擺在晾臺上。你在我身邊寂靜如霧靄

白得冰涼，夜得不可思議

我多年言不由衷的控訴，藏在一封匿名信里

尖叫。溫柔的解釋，嚇走一只土撥鼠

過了不惑之年，我們還沒有一雙

明眸善睞的乖女兒。我們曲起雙腿坐在

地板上，房間里沒有鏡子，沒有衣柜

沒有電視機(jī)。我們落下紅色的淚水

在冷風(fēng)里尖叫

風(fēng)聲蓋過一切

黃昏電臺

畫布上，云朵令人驚喜

我們多年以后的陽臺，有無限只

小動物與花。晴天

布谷鳥偶爾停留，風(fēng)吹起晾曬的裙子

與襯衣，你在我身邊

計劃下一場旅行。多么漫長

當(dāng)透亮的音符在黃昏的河畔跳躍

你知道每一場落日后

都藏著我們曾一起譜過的曲嗎？

少女的房間如今只剩下一張

柔軟的床。而她多想變成你書桌上的玻璃花

或鋼筆，黃昏時分傾聽你在童年

抱著一只綿羊睡覺時

哼唱的歌曲。你也一定能聽到

那些唇與霧與光與四肢碰撞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