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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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奚若今天是要去赴一位網(wǎng)紅朋友的約。
這位朋友名叫戚聽,是平城本地戚氏集團的千金,家世顯赫,粉絲量也很多。她從小到大順風(fēng)順水,養(yǎng)成了說一不二的驕縱性子,不似大多名媛那樣彎彎繞繞,為人很爽快。
戚聽之前被“綠”,手撕渣男時,罵得對方惱羞成怒,就要撲上去打她。裴奚若恰好在旁,伸腳一絆,讓渣男給戚聽磕了個響頭。
兩人就這樣結(jié)緣。
半年前,戚聽出國在外,也是剛巧,最近才回來。
兩人約在一家私人會所。裴奚若到的時候,包廂中已坐了幾個女人。
“仙仙!”最早開口叫她的這個,應(yīng)該就是戚聽了。
裴奚若對了對特征——微卷發(fā),沒劉海,鼻尖一顆小痣,都能對得上。不同的是,戚聽頭發(fā)長了些,兩邊各挑染了一縷紅色長發(fā)。
“戚聽?!迸徂扇魪澊健F萋牭木W(wǎng)名就是真名,大家都直接這么叫。
“快過來,我給你介紹一下?!?/p>
隨著戚聽的話音,那幾個女人也轉(zhuǎn)過頭來,沖她笑了笑:“嘿?!?/p>
她們各自介紹名字。
戚聽是純天然美女,尚且有辨識度。眼前這幾個卻動過刀子,美是很美,但千人一面,對于裴奚若來說,簡直是地獄級別的難度。
好在大家坐成一團,似乎也不需要特意記住誰。
女人甲刷著手機,忽然驚喜:“哇,剛剛服務(wù)顧問跟我說,C牌那款限量黑白鏈條包到了欸。”
“真的嗎!幾個?。俊?/p>
“就一個。我要趕緊下手了?!?/p>
乙輕拍了下她的手:“不是說好先給我的嗎。”
“唉,行吧,行吧……”女人甲只好忍痛割愛,還不忘加一句,“那下次先給我?。 闭f罷,她低頭跟服務(wù)顧問定下包包,講明寄到乙的地址。
發(fā)完消息一抬頭,女人甲愣住了:“仙仙,你那個包是?”
裴奚若正跟戚聽講近日的瑣事,被打斷后不明狀況:“什么?”
“是我們等了好幾個月的包包啊……”女人甲顫抖著雙手,痛哭流涕,“哪里買到的?”
她把裴奚若的包拿過去,都不用端詳,看一眼就知道了:“就是這款啊?!?/p>
C牌的今春新款,白色魚子醬皮,黑色雙C按扣,肩帶鏈條是白色小牛皮配黑色玳瑁,極為特別。
這是前幾天二伯母送的。
其實,裴奚若對奢侈品沒有太大的欲望,相比之下,她對潮玩藝術(shù)品、小眾畫作倒是有一定程度的收集癖。
裴奚若正要說話,包廂門卻被人推開。她沒看見人,先聽見了那道有幾分熟悉的女聲:“她們說你在這里,我就過來玩了。歡迎嗎?”
“當(dāng)然了?!逼萋牭溃白??!?/p>
林菲兒笑笑,正要帶幾個小姐妹坐下,目光忽然凝滯:“仙仙?”
早在林菲兒開口說完第一句話時,裴奚若就聽出來了——她的聲線略帶一點兒沙質(zhì),可以說很獨特,偏偏她本人喜歡捏出一副甜嗓子,弄得奇奇怪怪,很是違和。
“好巧啊?!庇纤哪抗猓徂扇舸蠓降匾恍?,“菲兒?!?/p>
林菲兒此刻并不愿意跟裴奚若如此親近。可以的話,她甚至都不想見到這個人。
這幾個月,裴奚若不在申城,光環(huán)就落到了她的頭上。她的日子,不知道有多光鮮。
人吧,往往有這樣一種心態(tài),再怎么嫉妒一個人,他不出現(xiàn)在面前,就覺得還好。一旦出現(xiàn),他還主動跟自己搭話,自己的心理便會加倍煎熬、扭曲。
然而,裴家的背景擺在那里,她擺一張冷臉是不可能的。于是,她也假惺惺地奉承道:“你們剛剛是在聊包包吧?誰的呀,這么好看?!?/p>
“仙仙的?!迸思子忠淮未沸仡D足,“我那個服務(wù)顧問一直沒給我搶到?!?/p>
林菲兒一笑:“人家老公可是傅展行欸,你搶不到不是很正常嗎。對吧,仙仙?”她說這話,本意真的只是想奉承裴奚若一番,結(jié)果沒控制好心情,說出口就帶了一股酸調(diào)子。
話音落下,空氣中一陣安靜。連閃爍的燈球,都像是被這詭異的氣氛影響到似的,轉(zhuǎn)得格外緩慢。
“怎么了啊?!绷址苾簩擂蔚刈笥铱纯?,心說就算她語調(diào)略酸,她們也不至于是這么夸張的反應(yīng)吧。
戚聽一臉震驚地轉(zhuǎn)向裴奚若:“你結(jié)婚了?”
剩下的人眼中也俱是驚訝,不過,她們更驚訝于“傅展行”這個名字——裴仙仙的老公居然是傅展行?
裴奚若沒說話,從茶幾上挑了杯蔓越莓風(fēng)味的雞尾酒,喝完,捏了捏手中的玻璃杯,笑得很冷:“是啊。”
這世界上,又多了幾個人知道她和傅展行結(jié)婚了。
聚了一小陣,途中,裴奚若和戚聽一道去洗手間。
“欸,你也太不夠意思了啊。我連有過幾個男人都跟你分享,你結(jié)婚都不告訴我。”戚聽照著鏡子,翻翻白眼。
裴奚若道:“又不是真結(jié)婚。”
戚聽是她除了簡星然之外,難得能說上幾句真心話的朋友。兩人交情不算深,但三觀挺契合,也不會拿彼此的事胡亂出去說。
戚聽了然:“聯(lián)姻啊?!?/p>
“我正想離婚呢。”裴奚若不吐不快,倚著洗手臺,大致講了講事情的來龍去脈。
“青梅竹馬這種最煩人了,搞不好就是白月光,再帥的男人也不能要?!逼萋犚幌戮蛠砹斯缠Q,“你看我前男友,前一秒還陪我看電影呢,白月光一哭,立馬飛過去了,以為自己是情圣呢?!?/p>
裴奚若深有同感。
傅展行不也是嗎,為了小白蓮,都搶她作品的展位了呢。這么深情,他倒是離婚了去娶那個凡伊啊。
“對了,仙仙,你真想離婚???”
“我看起來很留戀嗎?”
戚聽中肯道:“不,你看起來生無可戀?!?/p>
裴奚若鄭重地點頭。
“其實,我想說,你也不一定非要從他身上入手啊。像傅家那種名門,都很重視公眾形象的,”戚聽開始出主意,“你越不倫不類、不夠端莊,他們家意見越大,到時候全都幫你離婚?!?/p>
裴奚若一聽,覺得很有道理啊。
她看見戚聽耳畔垂下來的兩縷紅發(fā),忽然心動:“你這頭發(fā)是在哪里染的?”
“傅總,裴小姐剛才說,要晚幾個小時回家?!备嫡剐谐隽藭h室,沈鳴緊跟著道。
傅展行接過手機:“她要干什么?”
“裴小姐說,”沈鳴的表情有些一言難盡,“說她要把頭發(fā)染成綠的。”
“……”
晚上十一點,平城市中心仍繁華熱鬧。高架橋縱橫交錯,織成一條條橙黃燈帶。
黑色賓利一路行駛,最終停在安平路旁的巷口,打起雙閃。
裴奚若收到傅展行的消息,早已困得打哈欠。她本以為今晚會讓他等,不料他這苦行僧竟然可以持續(xù)不斷地工作到這個點。
習(xí)慣性地撩了下頭發(fā),手感卻輕了許多,裴奚若這才想起自己換了發(fā)型,一時心情美起來,又對著鏡子欣賞了好幾分鐘才下樓。
“傅先生呀。”她拉開車門,準備給他一個大驚喜。
車內(nèi)亮著柔和的閱讀燈,傅展行從一則財經(jīng)資訊上抬起眼睛,就看到女人鉆入車中。
她染的不是綠色,而是一頭鮮亮的櫻花粉,小波浪般起伏,發(fā)梢剛到肩膀。這樣的發(fā)色,搭白膚紅唇,完美襯出了她的妖氣,鮮眉亮眼的。
也許和她待久了,他的審美也越來越偏。此刻,他竟覺得不賴。
他沒說話,裴奚若更得意:“傅先生,對于我的新造型,你不想評價一下嗎?”她覺得,他心里說不定在講臟話。
傅展行道:“好看?!?/p>
“認真的?”裴奚若驚了下,她撩了撩頭發(fā),故意用香氣去惹他討厭,“你再感受感受,你不覺得不倫不類、不夠端莊嗎?我這樣子去參加晚宴不會給你丟臉嗎?”
他只有兩個字:“不會?!?/p>
“傅先生真是緊跟時尚?!彼缓锰摷俚乜渌痪?,然后話鋒一轉(zhuǎn),“但別人不一定這么想啊。明天不是要去爺爺家嗎?我這樣,說不定會被趕出家門的。”
“裴小姐,事情不會和你想象中的一樣?!彼浪虻氖裁粗饕?。
“是嗎,你知道我在想什么?”被看穿,裴奚若還有點兒不服了,“我剛剛想的明明是——你不會和我離婚。”
“這話倒是說對了?!?/p>
裴奚若沒轍了,干脆不和他彎彎繞繞:“傅展行,你就說,喜歡我哪一點吧?我好改正?!?/p>
戚聽今晚說的一句話,提醒了她——誠心和傅家聯(lián)姻的不止裴家,傅展行明明有太多的選擇余地,卻偏偏選了她。
傅展行沒答,反而問:“那裴小姐呢,為什么想離婚?”
“我說了,你就答應(yīng)離婚?”
“可以考慮?!?/p>
裴奚若想了兩秒,覺得說了也不虧:“你知道我以前調(diào)查過你吧。人活在世上,總有欲望,總有缺點,但你好像什么都沒有。沒有問題,就是最大的問題,也許,你是個深藏不露的……”“變態(tài)”兩個字,在她的舌尖轉(zhuǎn)了個圈,愣是被硬生生壓了下去。
因為,她看到傅展行輕輕笑了下。
他們認識這么久,他笑過幾次?還是在聽到這樣一句話的時候,他卻笑了,真的是變態(tài)吧?
“裴奚若。”
她有點兒警惕:“干嗎?”
“知己難尋。這婚,我越來越不想離了?!?/p>
他居然為了嗆她,不惜承認自己是變態(tài)?
裴奚若對他的認知又上升了一個層次,除了尷尬地笑一笑,擺不出其他表情:“傅先生,你真的好愛我?!?/p>
她在說反話,傅展行怎會無知無覺:“裴小姐。”
她張口道:“不在。已經(jīng)被氣死了?!闭f完,她扭頭看窗外,連坐姿都透露出幾分跟他老死不相往來的意思。
傅展行掃了一眼她的背影,倒也不慌:“沈鳴,放幾首歌,給裴小姐消消氣?!?/p>
沈鳴:“好的。”
幾秒之后,一首帶著禪意的曲調(diào)緩緩在車里響起。裴奚若愣了一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緊跟著,那深邃低沉的聲音,就如海浪一般滔滔涌來,渾厚連綿,回音不絕,像鐵了心要度化她這個犯了嗔戒的孽障。
居然放的是佛經(jīng)?
車子一路前行,佛經(jīng)也放了一路。
起初,裴奚若還氣得頭腦發(fā)昏,可隨著時間推移,困意涌上來,她也顧不上生氣了,只想快快睡覺。
車開得不算快,燈光成片地從眼前滑過。
誦經(jīng)聲無孔不入,喋喋不休。裴奚若上下眼皮頻頻打架,生無可戀道:“傅先生,我已經(jīng)不氣了。”
一句話比什么都有效,佛經(jīng)立即停放。
這安靜來之不易。裴奚若第一次感覺要珍惜,難得沒再作妖。
傅展行這才道:“我并不是想讓你生氣。”
相親時,她花招頻出,他難得有了種棋逢對手的興味。后來,他則是覺得,娶這樣一位太太回家,不至于了無生趣。
如今,他更是不想離婚。
“好話壞話都讓你說了,我能說什么呢?!迸徂扇粢兄囎?,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出現(xiàn)了幻聽,一時非常生無可戀,“等我恢復(fù)精神,再和你決一死戰(zhàn)。”
對于她這下得毫無底氣的戰(zhàn)書,傅展行報以一笑:“不急?!?/p>
裴奚若連翻白眼的力氣都沒了。
以為車程還長,她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好。誰知不過昏沉片刻,忽然傳來沈鳴像唐僧念咒般的聲音:“裴小姐?裴小姐,到了?!?/p>
裴奚若睜開眼皮,看了看他。這人二十七八的模樣,看著也挺斯文端正,沒想到竟是“和尚”座下的“走狗”。
她沒忘剛才就是沈鳴放的佛經(jīng),這會兒很記仇地賞給他一記眼刀,撩撩頭發(fā),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傅展行呢?”
她下車才發(fā)現(xiàn),這里還是車流如織的平城市中心,隨處可見繁華的街景。搞什么,還在市中心?
“傅總約了個朋友,在會所小談幾句,剛才先進去了?!鄙蝤Q被她看得渾身涼颼颼的,不自覺地摸了下鼻子,“喀,裴小姐,今晚來不及回明山墅了,您和傅總先住這邊。”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裴奚若看清了眼前這幢大廈。
柏嘉府,坐落于平城市中心商務(wù)區(qū),寸土寸金的淮平街南邊。作為面向高端人群的酒店服務(wù)式公寓,開盤之初,它便以單價數(shù)十萬元的天價聞名于網(wǎng)絡(luò),成為眾多網(wǎng)友夢寐以求的觀景豪宅。
想到之前住家阿姨的話,裴奚若了然??磥?,這就是傅展行在市中心的住所了。
一路過來,從入戶大堂到私人會所,簡約風(fēng)格體現(xiàn)在每個細節(jié),倒是跟清靜的山間別墅迥然不同。
此時,傅展行和徐潮生正坐在會所大堂的沙發(fā)上。
“行哥,這次你真的救了我一命,不然,現(xiàn)在我的腿肯定被我爸打斷了?!毙斐鄙菍3踢^來道謝的。
他剛接手公司事務(wù),無意中得罪了一位重要的合作商。這位合作商心直、嘴臭、脾氣硬,連徐老爺子也要敬上三分,揚言要讓他這個小毛孩長點兒記性。
最后,是傅展行出面幫他擺平。
“小事?!备嫡剐械?。
兩人又聊了幾句,前腳剛告別,后腳裴奚若就走了過來。
她在車上睡了一會兒,連帶著也養(yǎng)足了精神,于是,又開始胡說八道:“傅先生,怎么沒看見你約的那位朋友?。俊?/p>
傅展行走至入戶電梯廳:“剛走?!?/p>
“哦?是男朋友還是女朋友?。俊彼呷腚娞?,故意把“的”字省略。
他抬腳跟進去:“不男不女的朋友?!?/p>
裴奚若后悔自己沒錄音,不然,下次放給他的那個朋友聽聽多好。
電梯門緩緩合上,門外的沈鳴不由得擦了把汗。
傅總和裴小姐之間的氣氛真的太詭異了,明明看起來親密、和諧,卻好像下一秒就能大打出手。
他夾在中間,時不時感覺人生很艱難啊。
指紋門鎖發(fā)出輕微的開啟聲,柔和的感應(yīng)燈次第亮起,燈關(guān)灑在玄關(guān)長廊。
一整排智能鞋柜貼墻而立,拼花大理石走廊徑直通往十字廳。廳中掛了四幅極具現(xiàn)代藝術(shù)感的繪畫,黑白線條勾畫出一張張不同的寫意側(cè)臉像。
裴奚若沒有想到,傅展行的這套住宅會是這樣的風(fēng)格。怎么說呢?好有藝術(shù)感,好現(xiàn)代化,她幾乎一眼就喜歡上了。
門廳的墻上嵌了一塊智能魔鏡,分為多個板塊,能看見戶外情形、天氣、地圖,室內(nèi)新風(fēng)調(diào)控系統(tǒng)、三恒系統(tǒng),甚至可以充當(dāng)居家電子導(dǎo)航。
裴奚若駐足,在屏幕上戳戳點點,很快就摸了個透,順手將語音交互功能打開。
“您好,歡迎回家?!币坏离娮优暅厝岬仨懫?。
她跟智能魔鏡對話了幾句,扭頭道:“傅展行,你怎么不開這個語音功能啊,好有意思?!?/p>
傅展行正坐在半圓形大廳的島臺邊,朝她看去一眼:“太吵。”
“我要開著?!迸徂扇粜肌?/p>
要是在朋友家,她還會考慮一下禮貌問題,可對方是傅展行,就沒這個顧慮了。她巴不得他生氣,而且他越生氣越好,最好把她掃地出門。
不過,傅展行讓她體會過了太多次“事與愿違”,這回也沒有例外:“隨你?!?/p>
裴奚若先是對他良好的修養(yǎng)感到失望,隨即又豁達了起來——他同意也好,不然,顯得她多霸道呢。
于是,她又轉(zhuǎn)過頭,專心研究鏡面。
傅展行將近幾日的金融科技信息看完,回了幾條消息,冷不丁發(fā)覺裴奚若有好一會兒沒說話,便抬了下眼。
也是在他抬眼的這瞬間,裴奚若有了動作。
她稍微退幾步,邊照魔鏡,邊眉飛色舞:“魔鏡魔鏡告訴我,誰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她邊說邊撩起頭發(fā),聲線起伏夸張,整個人花枝招展,宛若在演一場大型舞臺劇。
偏偏她還摸清了門路,把智能魔鏡的回答也設(shè)置好了。
那道溫柔的女聲回答她:“當(dāng)然是您了,我的女皇陛下?!?/p>
裴奚若笑得很燦爛,為自己的聰明機智,也為她的新發(fā)型。
——幼稚、自戀、略帶傻氣的舉動。
傅展行收回視線,不知怎的也挑了下嘴角。
這朵水仙,栽到哪兒都能肆意生長。
柏嘉府這套房子接近四百平方米,足夠大。裴奚若選了離傅展行最遠的那間臥室。
饒是如此,洗澡之前,她還是很不放心。
“和尚”不再是清心寡欲的“和尚”了——今晚他剛承認過自己是變態(tài),昨夜還不鎖門。她仔細想想,第二次約會,他還拉過她的手腕呢,她不得不防。
進浴室之前,裴奚若特意觀察了下傅展行在哪兒。
她走到起居室:“傅展行?”
沒人應(yīng)聲,她又去書房。結(jié)果,哪里都找不到他。
跑哪去了?
裴奚若的心懸起來,故意揚高了聲調(diào):“傅展行,我要洗澡了!”
就在這時,她聽見玻璃移門被拉開的聲音。
在開放式書吧后面,直通全景陽臺,玻璃門敞開后,有風(fēng)灌進來。男人站在夜色下,穿著白襯衫、休閑西褲。旁邊擺著一臺天文望遠鏡,三腳架,黑色鏡筒,格外醒目。
裴奚若好奇地走過去:“你在干嗎?”
“看月亮。”
看月亮???想不到他還挺浪漫。
裴奚若抬眼望了望天,只見一輪明月掛在夜空中,似乎比往日更近、更圓。
她忽然想起今天染發(fā)時隨手刷過的微博,好像說,“超級月亮”會在今晚出現(xiàn)。
也許是被“月亮”那種團圓的意境影響吧,雖然她和傅展行在一塊兒稱不上團圓,但好歹是兩個人,不孤單。于是,她沒有馬上走開。
再說,她也挺喜歡月亮的,又浪漫,又溫柔。
傅展行立在一邊,問她:“你找我干什么?”
今晚過招了太多個回合,裴奚若這會兒有點兒倦了,難得不想招惹他:“看看你在干嗎?!闭f著,她往目鏡中瞄了一眼。
她這一眼其實什么也沒看清,就是個隨意的動作。
過了一會兒——
“好冷,我回去了?!彼l(fā)現(xiàn),不抬杠的時候,自己跟“和尚”委實沒有共同語言,勉強待在一塊兒,也很尷尬。
何況,四月的平城氣溫還沒完全回升,夜涼如水。誰知,傅展行卻叫住了她:“裴奚若,要不要一起看?”
裴奚若停住腳步,又猶豫了:“好看嗎?”
傅展行“嗯”了一聲。
這臺天文望遠鏡是銳星旗下高端產(chǎn)品,搭QHY168M黑白相機、宇隆2寸LRGB彩色濾鏡、艾頓CEM70赤道儀,是傅展行最常用的設(shè)備。
可透過這設(shè)備,裴奚若只看到一個坑坑洼洼的月球。
溫柔美好的月亮呢?怎么它表面嶙峋起伏,還是土綠發(fā)灰的顏色,深一塊淺一塊,像剝落的漆。
她滿腔熱情頓時一掃而空,懨懨地收回視線,心想:以后,絕不能輕信“和尚”的審美。
環(huán)顧一番,她倒是發(fā)現(xiàn)他不見了。
正要返回,他恰好過來,遞給她一條干凈的毛毯。
“你干嗎這么好心?”裴奚若警惕起來,又想到了兩人的敵對關(guān)系。
傅展行看了她一眼:“明天要去爺爺家,你凍感冒的話,會影響我的風(fēng)評?!?/p>
她這才放心地裹上。
柏嘉府雖然不如明山墅那樣,有無比秀美的自然風(fēng)光,可處在市中心,優(yōu)勢也顯而易見。
住了一晚,裴奚若已經(jīng)不想回去了。
早晨出門時,她一步三回頭,又跟傅展行百般暗示,可男人好像聽不懂一樣。又或者是,他聽懂了,卻故意不搭理。
于是,裴奚若又撿起自己的作精劇本:“傅先生,等一下見了你爺爺,要是他批評我的發(fā)型,你要幫我。”
“嗯?!彼饝?yīng)。
“還有之前,你們家七大姑八大姨,說要帶我去聽什么音樂會,我能不能不去???”她嬌滴滴的。
“當(dāng)然?!?/p>
她顧慮重重:“那她們一起朝我施壓怎么辦?”
“不和她們見面?!?/p>
“那不是很沒禮貌。我聽說傅家是傳統(tǒng)大家族,很看重親緣、規(guī)矩的?!?/p>
“你可以例外?!?/p>
“哦?”他這么配合地出演“昏君”,裴奚若一下來興趣了,“那我可以在傅家作天作地、肆意妄為,想住哪里就住哪里?”后面這句才是重點。
“有一個條件?!?/p>
“什么?”
“不許說離婚?!彼聪蛩?。
裴奚若想瞪他一眼——想得可真美。在房子和離婚之間,傻子都知道怎么選。
她挺了挺背,坐端正了,又撫了撫裙角,笑瞇瞇道:“那我還是端莊一點兒吧,婚還是要離的?!?/p>
傅展行瞥她一眼:“隨便?!狈凑粋€人離不了婚。
為了來見傅老爺子,裴奚若特地早起,化了個全妝,不為別的,就是為了把自己身上那股“不像正室”的妖艷之氣充分發(fā)揮出來。
本來,簡星然是建議她扮丑的,就像當(dāng)初相親時,建議她往臉上貼幾顆長毛的痣一樣。
但裴奚若覺得這招“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對她的美女形象傷害太大,最終不予采用。
小算盤認真打了一通,沒想到的是,裴奚若這天根本沒見到傅老爺子。傅展行去了書房之后,留她在會客廳。
這房子位于平城市郊,是一套大四合院,沉穩(wěn)而大氣。內(nèi)置全套黃花梨木的家具,會客廳和茶室之間,由一面金絲楠木博古架作為隔斷,上面擺放著古董、古書,老氣橫秋的。
裴奚若不喜歡這種硬質(zhì)沙發(fā),怎么找姿勢,都靠得不舒服,干脆去庭院里散步。轉(zhuǎn)了幾分鐘回來,她忽然聽到兩個保姆在議論。
“那是誰呀?好像沒來過這里?!?/p>
“半年前來過的,那時候你還不在。她就是傅先生的太太啊?!?/p>
“傅先生居然會娶這種類型的?不瞞你說,我剛才差點兒以為是傅小少爺回來了,又帶了哪兒的網(wǎng)紅呢。”
“她比網(wǎng)紅漂亮多了,看一眼就忘不了。傅小少爺每次帶回來的,那才是幾乎長得一模一樣,我都分不清?!?/p>
“但這個看著妖里妖氣的,能嫁進來也用了不少手段吧?!?/p>
“那誰知道。這些事,我們就不要說了?!?/p>
“……”
話題就這樣戛然而止。
然后,兩個保姆各做各的事,又開始忙活。
裴奚若回到會客廳,剛坐下,傅展行就過來了:“走吧?!?/p>
“才十分鐘,我凳子都沒坐熱。”裴奚若賴著不動。她太想讓傅老爺子看看自己的新發(fā)型了。
“等你坐熱,太陽都下山了。”他不為所動。
她沒辦法,只好站起來:“你們聊什么啊,這么快,小說里霸道總裁和長輩談話,一聊都是三四個小時的?!?/p>
傅展行回復(fù)她:“我話少?!?/p>
裴奚若跟他往外走,只想呵呵:“你和我抬杠的時候,話一點兒都不少?!?/p>
兩人走了之后,年長一點兒的保姆停下手中的活計,用手肘撞了撞另一個:“欸,你有沒有覺得傅先生變了點兒?”
“哪兒?”
說不上來,但是年長的保姆記得,以前傅先生回老宅,都給人一種謙謙君子的感覺,話少,也冷淡,仿若天生如此。
現(xiàn)在看來,他是什么樣子,大概要取決于對方是誰。
見完傅老爺子,傅展行還有公務(wù)在身。
裴奚若讓司機把她送到電影院,看了場最新上映的動作大電影,然后找戚聽消磨下午時光。
“怎么樣?你這個發(fā)型有沒有嚇到他?!币灰娒?,戚聽就迫不及待地問。
裴奚若道:“沒有。他昧著良心說好看?!?/p>
“你怎么知道他是昧著良心,也許,他是真的覺得好看?!逼萋犑钦娴倪@么想。昨天,裴奚若原本要染成綠色,是她極力建議改成這種鮮艷的櫻花粉。
這顏色太美,也太挑人,她覺得裴奚若的頭發(fā)染成這個顏色正好合適。
“要是他真覺得好看,說不定就是不好看了?!迸徂扇粝肫鹱蛲碜屗袭?dāng)受騙的月亮。
戚聽被她繞暈了:“算了,算了。你還是吃蛋糕吧。”
恰巧此時,身著燕尾服的侍者用推車將下午茶送過來,幾道甜品擺上潔白的餐桌,配上苦橙雞尾酒。
要保持好身材,甜品是大忌。即使裴奚若是怎么吃都不胖的體質(zhì),也不敢太過放肆,戚聽也是只吃了一小口就放下了勺子。
兩人閑閑地聊天打發(fā)時間,中途戚聽去了趟洗手間,帶回了艾麗絲。
“早知道你們在這里,我干嗎單開一桌啊?!卑惤z穿藍白相間的洛麗塔套裙,長發(fā)染了新色,燙卷,扎了兩個馬尾垂到耳邊,“害我無聊死了?!?/p>
于是,打發(fā)時間的又變成了三個人。
裴奚若接到沈鳴的電話,便和她們道別。剛好艾麗絲也要回工作室,三人便一起出了酒店。
黑色的賓利早已停在街邊,艾麗絲遠遠一看,便豎起大拇指:“這車牌牛啊?!迸c之相比,車都不夠叫人驚嘆了。
傅展行將車窗降了些許,一眼就看到了不遠處的裴奚若等人。
人以群分,看來這個詞并非虛假。那幾個女人,發(fā)色各顯神通。裴奚若是一頭櫻花粉小波浪,左邊那個是藍色大卷,右邊那個是黑色,耳邊醒目地垂下兩縷紅發(fā)。
她們站在一處,對人的審美是一種挑戰(zhàn)。
但等裴奚若走近了,單看她,又還好。
車子最終抵達明山墅。
晚間時分,山間別墅十分靜謐。
裴奚若躺在沙發(fā)上繼續(xù)看她的泰劇。劇情已經(jīng)進展到男主發(fā)現(xiàn)女主是親妹妹了,也不知該怎么繼續(xù)往下演。整個客廳回蕩著激昂的泰語。
“星期五,給我倒杯果汁?!彼龑⑼燃苌狭硪粋?cè)的沙發(fā)上,儼然是女皇姿態(tài)。
機器人聞言,緩緩開始行動。它邁步時,身子有些佝僂,矮矮的,很可愛。
一杯果汁被遞來,裴奚若正要接過,余光卻發(fā)現(xiàn)有哪里不對。
她抬眼看去,握著玻璃杯的那只手,分明骨節(jié)修長,深藍色的西裝袖口,還能看到戴過袖扣的痕跡。
裴奚若將杯子接過,放在茶幾上,沒喝,瞄瞄他:“你干嗎?”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傅展行道:“順手?!?/p>
他從樓上下來,恰好看到機器人——她口中的星期五,端著水杯,走得比蝸牛還慢。
她不信:“說實話,你是覺得良心有愧吧。”
他倒是笑了:“我有愧?”
“是啊,俗話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呢。你卻連我小小的心愿都不滿足?!?/p>
“裴小姐有什么心愿?”
“明知故問,”裴奚若翻翻白眼,“我要住柏嘉府?!?/p>
傅展行在單人沙發(fā)上坐下來:“可以?!?/p>
她聞言一喜,正要起身,卻又聽他淡聲道:“條件,我早說過。”
那還是算了。裴奚若又躺下去??赡苁且驗樗^來了吧,她怎么躺,怎么覺得不舒服。
但她還是故意做出很舒適的樣子,愜意地喝了口果汁:“其實這里也很好呀,山靜景美,空氣清新,還有可愛的星期五?!?/p>
她原本想氣氣他,讓他知道,她也不是好拿捏的。
可男人輕輕頷首:“裴小姐想得開,那是最好?!?/p>
裴奚若快把玻璃杯捏爆了。
接下來一段時間,傅展行明顯感覺到了裴奚若的瘋狂反擊。
她似是在明山墅轟轟烈烈地進行著一場“開荒”。他今天回家,看見起居室墻上多了把吉他;他明天回家,看見客廳擺滿大大小小的置物架。
置物架上,陳列著一排排造型奇丑的“藝術(shù)品”?;ㄩ_富貴的地毯,春華秋實的掛畫,各種粗制濫造的裝飾品出現(xiàn)在各個角落。
又土又花哨的風(fēng)格,一下就把這幢別墅空靈幽靜的意境破壞了個百分之百。
她訂的東西還有很多在路上,接下來會源源不斷地往家里送。連家中常點的沉香也被她換成了一種柑橘調(diào)的香薰,好在,味道還算清淡。
大概是因為,如果太濃,她自己也受不了。
對于這些,傅展行不置一詞。和她吃晚餐時,那頗具鄉(xiāng)村風(fēng)格、綠底紅花的花瓶就擺在兩人中間,他看見了,跟沒看見一樣。
一段時間過后,裴奚若沉不住氣了。她開始反思自己的審美。難道,這些東西還不夠土嗎?還是說,“和尚”真的已經(jīng)遁入空門了。
看來有必要來點兒更刺激的了。
這晚,傅展行照例去了書房。
門一打開,映入眼簾的是大亮的燈光,緊跟著,一首土到極致的音樂響起。跟著歌里富有節(jié)奏的女嗓音,裴奚若腳尖點地,抬手拍掌,全情投入地跳起了舞。
“姐就是女王,自信放光芒……”
還沒跳到一半,裴奚若就聽到書房門砰的一聲關(guān)上了。
她連忙按下暫停鍵,飛快地打開門,將他的話原樣奉還:“傅先生,現(xiàn)在后悔還來得及?!?/p>
回答她的,是傅展行冷漠的背影。
這晚睡覺之前,裴奚若心滿意足。
她覺得,自己勝券在握,用不了多久,傅展行一定會投降。
沒想到的是,她隔天醒來,星期五就不見了。之前,她天天都會要它給她端茶倒水,突然沒看見它,真是好不習(xí)慣。
“星期五,”住家阿姨適應(yīng)了下才說,“星期五被傅先生帶走了?!?/p>
裴奚若:“?。俊?/p>
沒幾天,她發(fā)現(xiàn),司機也不來接她了。
原先,即便她住在明山墅,只要一個電話,司機就會立刻趕過來。現(xiàn)在,不光星期五,司機也沒了。
裴奚若感覺到了,這一定是傅展行的某種“制裁”。
然而,她偏偏毫無辦法。
申城的房子是家里給她買的,平城這邊,房價高,她又買不起,住酒店……以她的年收入,根本不夠。
這么多年,因為花錢大手大腳,她也沒什么積蓄。到年底,公司分紅倒是有一大筆,可她的每筆流水,裴父目前都能查得到。
投降,還是不投降?
裴奚若望了眼滿室花里胡哨的裝飾品——這些,她都是挑最土、最便宜、最俗的買的,辣眼睛的程度,她這個買家都受不了了。那“和尚”居然能鎮(zhèn)定自若,只字不提,簡直不是人。
她跟狗有什么好斗的呢?
既然要投降,那當(dāng)然越早越好了,她當(dāng)即給他打電話:“傅展行,我以后不說離婚了。你把星期五和司機送回來。”
電話那端,男人分明早有預(yù)料,笑了聲:“裴小姐,你不會反悔吧?”
“反悔是狗?!?/p>
“這個誓言,你上次就發(fā)過了?!?/p>
他記性還挺好,裴奚若深深呼吸,保持微笑,問道:“那傅先生想要我怎么樣呢?”
“不如賠錢好了。”他早看出來了,錢才是她的死穴。
“行,”裴奚若咬牙答應(yīng),再度重申自己的要求,“把星期五和司機送回來,我要去、逛、街?!?/p>
“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