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匡濟
早在距今5000多年的太湖流域良渚文化遺址中,人們就曾發(fā)現(xiàn)大量的蟹殼?!吨芏Y·庖人》中記載的青州“蟹胥”,是古籍中關(guān)于螃蟹美食的最早記載。
魏晉時期,士族文人已將吃蟹與飲酒、賞菊、賦詩視為金秋四大風流雅事?!稌x書·畢卓傳》中有一段言論:“得酒滿數(shù)百斛船,四時甘味置兩頭,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 ”其率性灑脫令人欽羨。
到了飲食文化極度繁榮的兩宋,食蟹之風更是一發(fā)不可收。以詩文為例,《全唐詩》中有30余首關(guān)于食蟹的詩,《全宋詩》中則有700余首。除了詩文,還誕生了傅肱的《蟹譜》和高似孫的《蟹略》兩部專著,對螃蟹的種類、習性、烹飪之法、食用禁忌等進行了系統(tǒng)總結(jié)。圍繞螃蟹還形成了一條產(chǎn)業(yè)鏈,包括捕捉、販運、銷售、加工……以此為生的“蟹戶”也大量出現(xiàn),某些地區(qū)甚至收起了“蟹稅”。
明代劉若愚的《酌中志》記載了明代宮中食蟹習俗:“(八月)始造新酒,蟹始肥。凡宮眷內(nèi)臣吃蟹,活洗凈,蒸熟,五六成群攢坐共食,嬉嬉笑笑。自揭臍蓋,細將指甲挑剔,蘸醋蒜以佐酒?!焙笸m眷是一群養(yǎng)尊處優(yōu)、飯來張口的人,可是食蟹宜自助,于是這群閑極無聊的宮眷難得放下身份,享受親自操作的樂趣,借此消遣時光。
螃蟹宴出現(xiàn)在《紅樓夢》第38回,史湘云做東、薛寶釵埋單,請賈府上下在大觀園中賞桂、吃蟹,宴席就設在金桂飄香的藕香榭。眾人在席間飲酒、談笑,散席后又舉行詩社活動。林黛玉和薛寶釵爭奇斗艷,兩人也都各作了一首螃蟹詩,文采也是極好的。良辰美景,才子佳人歡聚一堂,真是別有一番滋味。
數(shù)千年吃蟹的歷史,決定了中國人對于這種食材的烹飪早已駕輕就熟。周天子所吃的“蟹胥”,是將螃蟹搗碎做成的蟹醬。這是當時的飲食風尚,經(jīng)過細致的研磨,充分激發(fā)出螃蟹的鮮味。
紅樓夢·林瀟湘魁奪菊花詩 清 孫溫 旅順博物館藏
主流的烹制螃蟹法當屬蒸,這種方法從古代一直延續(xù)到今天,廣泛應用。清代醫(yī)家顧仲在其著作《養(yǎng)小錄》中就記載了一道“松壑蒸蟹”,主料為大閘蟹,佐以黃酒、菊葉汁等輔料清蒸而成。
不過,清代飲食學著作《調(diào)鼎集》更推崇用清水煮制螃蟹,配上紫蘇葉、橘皮、鹽等佐料食用,他認為這樣才能品嘗到真味。
在古代,螃蟹也被拿來腌制,包括醬腌、醋腌、鹽腌、蜜腌、糟腌、酒腌等法,在防腐的同時,又于歲月的沉淀中釀出另一番風味。這其中最有意思的當屬蜜腌。據(jù)說隋煬帝時,吳郡官員一次就進貢了蜜蟹兩千只。隋煬帝收到蜜蟹便擱下諸事,親自將蟹殼擦拭干凈,貼上金子鏤刻的龍鳳圖樣,放到精致的牙盤里慢慢享用,并稱蟹為“食品第一”。
南宋周密《武林舊事》中載,清河郡王張俊進貢高宗酒宴的下酒菜中便有一道生腌蟹。生腌蟹也叫洗手蟹、鹽酒蟹,具體做法是將螃蟹切塊,以鹽、梅、黃酒拌勻,配以花椒、橙皮、香草等佐料,只需腌制片刻即可食用。
菠蘿菊蟹頁 紙本設色 36.3cm×46cm 清 任頤 故宮博物院藏
德化窯白釉蟹 明
孟元老在《東京夢華錄》中詳細記述了北宋汴京的風俗人情,其中寫道:“所謂茶飯者……洗手蟹之類,逐時旋行索喚,不許一味有闕?;騽e呼索變造下酒,亦即時供應?!闭f的是有些不想去飯館用餐的人,可以派人去點外賣,飯館做好后會派人送到家里。這洗手蟹在當時也為美食者所好,外賣銷量非常好。
蟹雖鮮美,終究張牙舞爪,不容易下口,于是古代的吃貨便發(fā)明出一套套食蟹專用工具,其中以晚清時期蘇州的“蟹八件”最為出名。這八件工具分別為“錘、鐓、鉗、鏟、匙、叉、刮、針”,通俗來講就是腰圓錘、小方桌、鑷子、長柄斧、調(diào)羹、長柄叉、刮片、釬子,通常以金銀為質(zhì),玲瓏小巧,使用起來風雅有趣。上海市歷史博物館就藏有一套當年的“蟹八件”。
古往今來的食蟹達人,可謂多如繁星。北宋資深美食家蘇軾就酷愛食用一種名為“蝤蛑”的螃蟹,沉迷于其味難以自拔,寫詩自嘲說:“堪笑吳中饞太守,一詩換得兩尖團。”“尖團”即蟹的代稱。
南宋詩人陸游也是個嗜蟹之人,曾寫詩贊曰:“蟹黃旋擘饞涎墮,酒淥初傾老眼明。”剛動手剝開蟹蓋時,口水就饞得流了下來,抓著蟹螯,舉著酒杯,精神頭兒也上去了,昏花的老眼也明亮了不少。詩人對蟹的垂涎之態(tài)躍然紙上。
說到吃蟹達人,必不能忘了清代的“生活家”李漁。他眼中的秋天不是尋常秋色,而是靜待了三季的“蟹秋”?!坝栌陲嬍持溃瑹o一物不能言之,且無一物不窮其想象,竭其幽渺而言之,獨于蟹螯一物,心能嗜之,口能甘之,無論終身一日皆不能忘之……”這哪里是在談美食,分明是對蟹的真情告白。他每年在螃蟹未上市之時,就早早地存好了買螃蟹的銀子,家人笑他視蟹如命,他便把這些錢戲稱為“買命錢”。
民國時期有一位名醫(yī)施今墨,不僅醫(yī)術(shù)精湛,還是有名的“蟹學家”。每年秋高氣爽之時,他一定要南下行醫(yī),主要目的地是蘇州和南京。因此有人便說他南下行醫(yī)只是個幌子,去品嘗蟹的美味才是其真意。
施今墨吃蟹吃出了情趣,也吃出了水平,他不僅給蟹分了等級,還封了“官位”。他將蟹分為六等,每等又分為兩級,還各封“官職”:被他封為一等蟹的是湖蟹,其余依次為江蟹、河蟹、溪蟹、溝蟹及海蟹;一等蟹為特任官,二等蟹為簡任官,三等為薦任官,四等為委任官,五六等為芝麻綠豆官。
施今墨之所評基本上是客觀的,如果沒有細品過各種蟹之滋味,他不可能將蟹分得如此清楚、細致,如此有理。這真叫今天的吃貨們望塵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