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畫像石上的龍及其折射的社會意識

紀洲麗

（臨沂市博物館，山東 臨沂 276000）

龍是蛇類爬蟲圖騰的綜合體，是中國人幻想且加以神化的產(chǎn)物。早在5000年前就已經(jīng)有了龍的概念。龍的形象最早出現(xiàn)于新石器時代，如山西省的襄汾陶寺陶盆，其上面就有著龍的圖案。又如，河南省濮陽縣城西水坡仰韶文化遺址發(fā)現(xiàn)的用蚌殼精心擺塑的龍虎圖案，被考古學者驗定為“中華第一龍”。先秦時期龍已成為人們心目中崇敬的神物。商周青銅器、玉器中有大量的龍圖案，表明在當時人們的信仰中龍已成為神靈。在最為原始的社會發(fā)展過程當中，龍可以被當作當時整個社會以及自然發(fā)展的精神支撐點。之后，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到了奴隸社會時期，龍逐漸被當作當時統(tǒng)治者的祖先。漢代，龍開始受到當時最高統(tǒng)治者的愛戴以及格外重視?！妒酚洝分杏涊d漢高祖皇帝劉邦就是“龍種”，其母親曾經(jīng)夢見過與龍交而生，且在劉邦喝酒之時，頭會出現(xiàn)龍的形狀。因此，龍就成為當時皇權的代表與象征。所以，自古以來就有“真龍?zhí)熳印敝f，當時統(tǒng)治者所用器物也以龍為裝飾。統(tǒng)治者三令五申，專龍權于皇家，民間不得使用。

1 龍的形象因時代的發(fā)展而形態(tài)各異

有的說龍細長有四足，馬首蛇尾；有的說龍身披鱗甲，頭有須角，五爪。《說文·十一》曰：“鱗蟲之長。能幽能明，能細能巨，能短能長，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潛淵。”《廣雅·釋龍》曰：“有鱗曰蛟龍，有翼曰應龍，有角曰虬龍，無角曰螭龍，未升天曰蟠龍?！睗h人王符言龍為“九似之物”，即角似鹿、頭似駝、眼似鬼、項似蛇、腹似蜃、鱗似魚、爪似鷹、掌似虎、耳似牛。聞一多在《伏羲考》中指出：“龍是以蛇為主體，接受了鱷類的四腳、馬的頭、鬣的尾、鹿的角、狗的爪、魚的鱗和須?！眰髡f龍的出現(xiàn)與水有關，《考工記·畫繢之事》云：“水以龍，火以圜?！边@是用龍的形象來象征水神，因此青銅水器中常出現(xiàn)龍的圖卷或立體形象。

2 傳說龍生九子

龍生九子是指龍生九個兒子，各有所好，皆不成龍。通常用以比喻同胞兄弟性格、志趣各不相同。其實，所謂龍生九子，并不是簡單字面上所體現(xiàn)的龍正好生了九個孩子，而是用數(shù)字九以夸張手法表現(xiàn)出極多的含義，其只是個虛數(shù)，也可稱之為貴數(shù)，正好用其描寫龍子。龍生九子在不同朝代都有著不同的說法，如明朝李東陽的《懷麓堂集》把龍的九子進行了以下區(qū)分：老大為囚牛，性好音樂，今胡琴頭上所刻之獸是其遺像。老二睚眥，性好殺，今刀柄上龍吞口是其遺像。老三嘲風，性好險，行似獸，可滅火，今殿角上走獸是其遺像。老四蒲牢，行似龍，性好吼，今鐘上獸鈕是其遺像。老五狻猊，形似獅，性好煙火，故立于香爐，今佛座獅子是其遺像。老六赑屃，形似龜，性好負重，今碑座獸是其遺像。老七狴犴，形似虎，性好訟，故立于獄門，今獄門上獅子頭是其遺像。老八負屃，形似龍，性好文，今碑兩旁文龍是其遺像。老九螭吻/鴟尾，形似龍，性好文，今碑兩旁文龍是其遺像。另有說法為：老大赑屃，老二螭吻/鴟尾，老三蒲牢，老四狴犴，老五饕餮，老六蚣蝮（應為趴蝮），老七睚眥，老八狻猊，老九椒圖。此外，還有其他的叫法兒，有人會把螭首、麒麟、朝天吼（犼）、貔貅也列入龍子之一。

3 龍的形象分為三個時期

龍的形象的分期：戰(zhàn)國以前是早期，漢代是過渡期，六朝以后是晚期。《山海經(jīng)》中的龍還沒有變成后世人想象中的龍，還沒有變化無窮的本領，只是神人的役畜，其形象也比較簡單，除頭上有角、頜下有須、上下唇反卷之外，同一般獸無多大區(qū)別。商代多表現(xiàn)為屈曲的形態(tài)；西周多表現(xiàn)為幾條龍相互盤繞，或頭在中間，分出兩尾。漢代時期，龍的形象大多圍繞獸身展開，其形象特點較為顯著，軀體顯得更加短小，外形神似老虎又像馬，頸非常長，而且尾巴很細小。大部分圖像中的龍身子沒有后來那么長，有的繼承戰(zhàn)國時的形象，比較像一般的獸，有的則身體似蛇軀，有鱗甲、雞爪、長尾，形如后代的龍的形象。到了南北朝時期，龍的身體形態(tài)特點也有了很大的變化，即龍的外形變得更加修長，整體形象顯得更加活潑、灑脫以及奔放，而且其形態(tài)也變得愈加削弱，增加了很多蛇的形態(tài)特點。但是，龍的尾部逐漸與老虎的尾巴相似，促使龍的整體行走速度非常快。近代，龍的形象也發(fā)生了改變，龍的上唇逐漸呈現(xiàn)出上彎的特點，須發(fā)也出現(xiàn)后拂的特征，龍的頸以及龍的尾部逐漸有了其他紋路，呈現(xiàn)出火焰的形式，龍的尾巴上有毛，形態(tài)基本上還是與走獸的身形相似。

4 漢畫像石上龍的形象具有多重寓意

4.1 龍是“四靈”或“四神”之一，可以避不祥

龍是四靈—龍、鳳、龜、麟之一，亦是四神—青龍、白虎、朱雀、玄武之一。漢代人對龍非常崇拜，漢畫像石上隨處可見龍的形象。漢畫像石上常有二龍穿璧圖，取“避”之諧音，有辟邪守門之寓意。不僅如此，其還能夠規(guī)避不祥的預兆?！墩摵狻そ獬分袑懙溃骸罢兄魃袷?，青龍白虎列十二位，龍虎猛神，天之正鬼也，飛尸，流兇，安放妄集，猶主人猛勇，奸客不敢窺也。”漢代銅鏡中也常有“左龍右虎辟不祥，朱雀玄武順陰陽”的句子。

4.2 龍是最大的祥瑞，可作為升天的乘騎

在道教中，龍被認為是“三轎”—龍轎、虎轎、鹿轎之一，是上天入地、溝通鬼神的乘騎工具。神人多乘龍，龍可以負載人們在天地之間來來往往，人死了之后也能夠乘龍升天?！吨芤住で浴吩弧帮w龍在天”“六位時成，時乘六龍以御天”?！渡胶＝?jīng)》一書中“祝融乘兩龍”“夏后啟乘兩龍”等多處提及“龍”及“乘兩龍”。宋玉《九辯》載：“左朱雀之茇茇兮，右蒼龍之躍躍?！边@也說明了龍是一種可以飛升的神物?！痘茨献印び[冥訓》載：“乘雷車，服駕應龍，驂青虬?！睉垈鳛橐晟芍瘾F。古代神話傳說中的神人多乘龍，《大戴札·五帝德》載：“顓項……乘龍而至四海。”《史記·五帝本紀索引》載：“鼎成，黃帝乘龍升天?！薄妒酚洝し舛U書》載：“黃帝采首山銅，鑄鼎于荊山下，鼎既成，有龍垂胡須，下迎黃帝，黃帝上騎，群臣從上者七十余人，龍乃上去?！饼埵亲畲蟮南槿??！逗鬂h書·襄楷傳》云：“龍形狀不一，大小無常，故《周易》況之大人，帝王以為符瑞?！蓖醭洹墩摵狻吩疲骸褒垼瑵摬刂镆?，陽見于外，皇帝圣明，招拔巖穴也。瑞出必由嘉士，佑至必依吉人也?！薄笆乐^龍升天者，必謂神龍。不神，不升天；升天，神之效也?！睗h畫像石中有許多乘龍升仙的圖像，且常與羽人刻在一起，這充分體現(xiàn)了漢代的升仙思想。

4.3 龍具有興云雨、利萬物的吉祥內(nèi)涵

《左傳·昭公十九年》載：“鄭國大水，龍斗于時門之外洧淵，國人請為崇焉。”《山海經(jīng)·大荒北經(jīng)》載：“應龍已殺蚩尤，有殺整夫，乃去南方，故南方多雨。”由此可見，龍不僅可作為升天的乘騎，還具有興云雨、利萬物的吉祥內(nèi)涵。民間遇旱年常拜祭龍王祈雨?！渡胶＝?jīng)·大荒東經(jīng)》中記載：“應龍?zhí)幠蠘O，殺蚩尤與夸父，不得復上。故下數(shù)旱，旱而為應龍之狀，乃得大雨?！惫弊⒃唬骸皯?，龍有翼者也?！?/p>

5 龍在漢畫像石上的形象造型

漢畫像石上龍的形象很多，臨沂境內(nèi)的漢畫像石上，其形象表現(xiàn)亦多種多樣。

其一，龍、虎出現(xiàn)在同一畫面上。在中國歷史上，在龍鳳崇拜之前，曾有過一個相當長的龍虎崇拜的階段。古人認為“云從龍，風從虎”。龍虎相斗、龍虎相交圖案造型在東周至西漢時期大為盛行；東漢時期，龍虎多表現(xiàn)為相嬉戲、相追逐的畫面，表示陰陽和諧。圖1～圖3中龍虎出現(xiàn)在同一畫面上，相對或交盤。

圖1 龍、虎出現(xiàn)在同一畫面上（蒼山縣文管所藏）

圖2 龍、虎出現(xiàn)在同一畫面上（沂南漢墓博物館藏）

圖3 龍、虎出現(xiàn)在同一畫面上（沂南漢墓博物館藏）

其二，雙龍穿璧或五龍、七龍穿璧。璧是尊貴的象征，龍是權威的象征，二龍相交亦是生殖崇拜的象征。雙龍穿璧中的“璧”一般為奇數(shù)，偶數(shù)罕見，且多為三璧，因為三是陽數(shù)、極數(shù)，即道教所謂“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三璧即多璧。亦稍有雙龍穿五璧、七璧之漢畫像石。圖4、圖5刻雙龍穿璧。

圖4 雙龍穿璧（沂南漢墓博物館藏）

圖5 雙龍穿璧（沂南漢墓博物館藏）

其三，二龍、四龍盤結(jié)、交纏或相隨、相對。圖6、圖7刻雙龍盤結(jié)；圖8、圖9刻二龍相戲或相隨。

圖6 雙龍盤結(jié)（蒼山縣文管所藏）

圖7 雙龍盤結(jié)（莒南縣博物館藏）

圖8 二龍相戲或相隨（莒南縣文管所藏）

圖9 二龍相戲或相隨（沂南漢墓博物館藏）

其四，單獨或與其他獸類作為祥瑞出現(xiàn)在同一畫面上，或與虎作為方位神出現(xiàn)在相對應的二石上。圖10、圖11龍作為瑞獸單獨出現(xiàn)，或上行左向，或上行右向，或回首右向。

圖10 龍作為瑞獸單獨出現(xiàn)（沂南漢墓博物館藏）

圖11 龍作為瑞獸單獨出現(xiàn)（沂南漢墓博物館藏）

其五，在表現(xiàn)仙界的畫面中，作為騎乘或拉車的工具出現(xiàn)。圖12祥禽瑞獸、廳堂、車馬出行圖。畫面分三層。一層：一龍、一鹿、一虎，皆右向，其中龍、虎身上各騎一人。二層：一兔、二龍、三虎。三層：刻二輂車過橋，右向；廳堂之前一導騎，橋上刻有五鳥，橋下二人撐船，左右各一人執(zhí)罩捕魚。臨沂五里堡漢墓出土，臨沂市博物館藏。圖13五天神出行圖，畫面左上二人騎二龍為前導，后有三龍拉車（車殘），中有三龍拉一鼓車，上有一馭者，一天神，車后一人擊連鼓，一人舞動長袖做舞蹈狀，后有三龍、一鹿，鹿上一人，鹿前一人做擊鼓狀。鼓車下三人，一人戴三山冠站立，二人單腿跪立手托車輪。左下角有雙魚拉車。

圖12 祥禽瑞獸、廳堂、車馬出行圖（臨沂市博物館藏）

圖13 五天神出行圖（臨沂市博物館藏）

6 結(jié)論

綜上所述，自古以來龍的形象在人們心中就是非常偉大的，其受到人們的尊敬與愛戴。但是，龍又是虛無縹緲的形象，其只能被當作一種精神寄托，并不能代表一種物質(zhì)。我國幾千年的發(fā)展過程中，龍的形象已經(jīng)深入人心，逐漸成了一種文化的沉淀。漢畫像石上的龍能夠折射出不同層面的社會意識，代表著不同的思想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