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D·本德森著,陳 思譯
(1.史前語言研究協(xié)會,美國 馬薩諸塞州 劍橋 02138;2.云南大學(xué) 文學(xué)院,云南 昆明 650091)
本文將圍繞一個模糊且存疑的詞(或名稱)展開全面評述和討論。日耳曼語源中,此詞被零星指認(rèn)作Irmin,Irman,Eormen,Iarmun,Irmun等;并認(rèn)為它與日耳曼語中的earl(eorl,iarl,jarl)及假定的印-伊語族同源詞Aryaman (Airiiaman) 和arya、Arya存在語源和詞干的聯(lián)系。筆者旨在廣泛的比較語言學(xué)和神話學(xué)范圍內(nèi),重新審視這些神秘且難以捉摸的日耳曼詞語,以更明晰地理解古代日耳曼語(及印歐語系)中的神話體系、世界觀——學(xué)者們在過去的幾個世紀(jì)里力圖從遺留的證據(jù)碎片中拼湊出的圖景。
這一語言學(xué)之旅的出發(fā)點(diǎn)是《老埃達(dá)》,《老埃達(dá)》中,雙音節(jié)詞irmun-作為三個不同的復(fù)合詞或名稱中的一個成分呈現(xiàn)?;厮莸健杜椎念A(yù)言》中混沌之滅的故事:“Snz irmungandr í itunmói”(世界蛇在一陣巨大的憤怒中扭動)。在此,世界巨蛇常被稱為米伽索姆(migarsormr),是結(jié)合了成分irmun和gandr的復(fù)合名稱,這兩個成分本身就充滿神秘意蘊(yùn)。Gandr意為像魔杖、魔法工具或某形式。[1]188古冰島語Irmun-(現(xiàn)作J?rmun-)傳統(tǒng)上是“一些古老神話詞的前綴,意味著巨大的、廣闊的、非凡的東西”[1]328。相應(yīng)的古英語前綴eormen-也被解釋為“宇宙的、廣大的、整體的、大體的”[2-3]。因此,irmungandr被譯為“世界巨獸”[1]328,或更散文式的“den v?ldige stok”(威猛的棍杖)。[4]331Irmun-還出現(xiàn)在詩神布拉吉的《拉格納長詩》中——關(guān)于托爾(Thor)捕捉世界之蛇的激烈斗爭的詩意敘述。
將Irmin視為撒克遜人第一功能神的想法與多數(shù)Irmin-式的名字相一致,這在撒克遜語和高地德語中得到證實(shí)。如Irminolt,Irminold (*-waldaz權(quán)力/有權(quán)力的), Irmingard,Irmgard (*-gardjō 防護(hù)/被防護(hù)、受保護(hù)的),及Irma, Irmina, Irmela這樣的簡稱與昵稱和Ehrmanntraut(古高地語Irmandrūt及*-rūdjō 權(quán)力、影響力力量) 這樣的姓氏。[7]I351,[13]17格林、奧托和佐林格引用過如下詞匯:Ermenmar,Irminmar,Ermemar,Ermenomar (*-mēriz著名的);Irminhart(*-harduz堅(jiān)硬、堅(jiān)定),Irmandegan(*-egnaz領(lǐng)主、自由民);Ermenger(*-gaizaz長矛、標(biāo)槍);Ermelint(*-lendō菩提樹);Irmanprecht(*-berhtaz聰明的);Irminwin,Ermoin,Armin(*-weniz朋友);Irminlev(*-laibaz繼承人);Irmindiu,Irmendio(*-ewaz仆人);[14]541Irminot(*=neutaz同伴);Irmenswint(*-swenaz強(qiáng)壯)。[13,15-16]圖林根末代國王曾被命名為Irminfried(Irnvrīt,詳見原文表1),[7]I359并且,他的部落最有可能被稱作赫曼杜里人(Hermunduri)的拉丁部落。[8][7]359
包含該成分的地名還包括:埃爾姆施韋德(Ermschwerd)(位于黑森州:更古老的Ermenes-werethe[17]65、87,[18],約公元前1000年)和德國(威斯特伐利亞)的阿姆塞爾(Armenseul),上奧地利州的埃爾明佩格(Irminperg /Irminperhi)和荷蘭的埃爾梅洛(Ermelo)。[7]I352、I355,[8]除這些孤立的名字外,還有一個因歷史事件而在神話史上脫穎而出的名字。公元772年,查理曼大帝征服威斯特伐利亞和撒克遜人時,摧毀了伊爾明蘇爾(Irminsūl)的神廟和樹林,一根雄偉的紀(jì)念柱或一尊神象(一些史志敘述細(xì)節(jié)有別于此)。[8,19]亞克·斯托姆曾將伊爾明蘇爾描述為“御神體”(shintai),如神道教(Shinto)的精神寶庫。②[20]81一位編年史作者將其描述為“宇宙柱,承托萬物”,亦即“世界軸”(Welts?ule,axis mundi)。[8],[21]134-137同義詞irminsl和irmansūl出現(xiàn)在古高地語注釋中,其神話意蘊(yùn)被褪去,被譯為金字塔或巨像。[8]格林則引用了一個表示大熊星座的德語名稱:Irmineswagen。[7]I355-I356,[22-23]
早期西日耳曼語中有許多詩性復(fù)合詞?!断柕虏继m特之歌》中的古高地語irmingot顯然是指基督教至高無上的上帝。[8]古撒克遜史詩《救世主》的寫作者同樣使用irminthiod(人類)等詞。[8]古英語中也有同源概念:eormenēod和āf(《貝奧武夫》中的龍之寶藏)。[2]254,[3]古英語eormengrund(廣闊的世界)在北歐語中有一個同源詞irmungrund(見上文)。北日耳曼語和西日耳曼語中的這些詞,啟示了一個潛存于基礎(chǔ)詞匯Irmun/Irmin所應(yīng)用的共同的日耳曼傳統(tǒng),而對它們自身曾具有的原初含義卻揭示較少。據(jù)一些學(xué)者推測,該詞是德國國名German一詞的基礎(chǔ),如果屬實(shí),這個詞就相當(dāng)重要。[24]I227表示部落的詞匯赫爾米諾人(Herminones)和Hermunduri也可支持這一推論。
亞克·斯托姆的重要探究中,上面列出的復(fù)合詞在類型學(xué)上與古斯堪的納維亞語存在相似性,如t-spakr(賢明、神般明智),t-framr(大步向前),t-hraustr(神般英勇),njar-láss(堅(jiān)固的城堡、魔力門閂),njar-gjr(力量腰帶、緊腰帶,托爾腰帶的綽號),這些詞都基于神提爾(Tr)和尼約爾德爾(Njrr)的名字,第一個成分具備強(qiáng)化功能,類似英語中g(shù)od-awful表示的“極使人不悅或厭惡的:糟糕透的”之義(據(jù)韋伯斯特)。斯托姆注意到,就如日耳曼語(和羅曼語)至少保留了像星期二(Tuesday,mardi)、星期三(Wednesday,mercredi)等行星星期的名稱(基于神的名稱)一樣,上述的一些詞甚至在皈依基督教信仰之后仍被使用[18]1004-1009,[20]81,[25]456、647。但隨著對舊神記憶的模糊,經(jīng)幾代人的信仰轉(zhuǎn)換之后,像t-spakr這樣的術(shù)語似乎漸被棄用,而跟神有關(guān)的星期名稱仍被延用。[25]328,[26]
格林自19世紀(jì)初對Irmin/Aryaman的討論仍是基礎(chǔ)性的。從塔西佗的Herminones出發(fā),他列舉并評述了一系列日耳曼語中的例證。格林認(rèn)為問題的癥結(jié)在于:“盡管‘irmansl’準(zhǔn)確表達(dá)了‘巨大的支柱’之義,但對崇拜它的人們來說,它一定是個神圣的形象,代表著特定的神……他要么是三大神沃登(Wdan)、托爾(Thonar)、提爾(Tiu)之一,要么與他們截然不同?!盵7]I352-I353
基于歷史證據(jù),他總結(jié)道:“在赫爾敏(Hirmin),撒克遜人似乎崇拜一個被想象成戰(zhàn)士的Wdan(但請看下面關(guān)于Tiu的內(nèi)容)。”[7]I354然后,格林推斷了標(biāo)示著祖先英雄的*Irmino的存在,這區(qū)別于作為神的Irmin。他認(rèn)為,在撒克遜民間文學(xué)中仍可覓到神Irmin及標(biāo)示著其神格降次的Irminsūl的蹤跡:
在撒克遜黑森(迪梅爾河上),帕德伯恩、拉文斯堡和明斯特地區(qū),蒙斯特教區(qū)和威斯特伐利亞公國,人們傳誦著一首韻詩。大意為:“赫爾曼(Hermen)面臨挑戰(zhàn),他奏起戰(zhàn)樂,弦聲笛聲鼓聲四面響,仇敵拿著棍杖逼近,欲將赫爾曼掛起?!盵7]I355(德文表述見原文)并非不可能,這些幾世紀(jì)前就流傳的粗糲之言,存留了那個首聞于被查理一世毀滅的Irmensl的殘片。[7]I355
于此,與其他地方一樣,我們看到大多被遺忘的Irmin,Erman逐漸與赫爾曼Her(r)-mann(<*Harja-mannaz戰(zhàn)士)合并。[15]47在長期討論的余留部分,格林試圖圍繞“Irmineswagen(伊爾明的馬車)”和其他相關(guān)詞的宇宙學(xué)意義進(jìn)行各種推斷,我們也將回到這一點(diǎn)。
1854年,馬丁·豪格提出日耳曼的Irmin和印度的Aryaman存在關(guān)聯(lián),他可能是第一位持此觀點(diǎn)的學(xué)者。[8]眾所周知,撒克遜人崇拜的是薩克斯諾特(Saxnōt),他在其他地方與提爾(Tr/Tīw/Ziu)相當(dāng)。③[27]193、200撒克遜人的洗禮誓言中,新信徒承諾放棄托爾(Thunaer)、沃登(奧丁, Uuden)和薩克斯諾特。[20]83
1930年的一篇文章中,弗里斯討論了Gmc.*gin(wa)-,并將之與Irmungandr聯(lián)系,到那時為止,人們通常將Irmungandr解釋為“巨棍”。他認(rèn)為,把環(huán)繞著的蛇比作僵硬的木棍并不恰當(dāng),在原詩中,這個詞描繪的是一個劇烈運(yùn)動的宇宙怪物。在弗里斯看來,它應(yīng)指“強(qiáng)大的魔法存在”,gandr本就有“魔力之杖”的原意。關(guān)于irmun,他對“巨大、有力”的翻譯表示懷疑,特別提出其在宗教主要名稱中的出現(xiàn)通常賦予了第一成分以神話色彩。有鑒于此,弗里斯將其擴(kuò)充而譯為“蛇形的怪物,對神和人都有敵意,其自身纏繞在地球上”。[35]如此,弗里斯心照不宣地反對由穆倫霍夫確立的“卓越、偉大、高尚”含義,這正是他20年后回應(yīng)的要點(diǎn)。
1949年,杜梅齊爾在《第三位君主》中,深入研究了印度-伊朗神祇Aryaman,結(jié)論是:Aryaman是自稱為雅利阿(Arya-)(即遵守吠陀經(jīng)及其儀式的北印度種姓)的部落守護(hù)神。作為Arya-人的集體代表,Aryaman充當(dāng)了他們和第一功能集團(tuán)的神靈,特別是與密陀羅(Mitra)間的紐帶,在吠陀本集中,其與好客、饋禮、婚姻和社區(qū)團(tuán)結(jié)的各方面都有關(guān)聯(lián)。⑤[26]49,[36]xiv杜梅齊爾指出,后來的梵文文獻(xiàn)中,Aryaman主要被認(rèn)為是一個類別界定模糊的眾祖之王:先祖(Pitarah)。盡管在《梨俱吠陀》中被提到了百余次,但Aryaman只是當(dāng)中的小神靈,在后來的印度教中,甚至更不突出。杜梅齊爾并沒有提到日耳曼語的Irmin,在他一本書的美國版腳注中,利特頓聲明,法國學(xué)者從未接受過Irmin與Aryaman的等同性。[37]xiv
1952年,弗里斯攜一篇專注于Irmin-詞的文章作為回應(yīng)。文章對日耳曼語源中Irmin的現(xiàn)存引用進(jìn)行了分類。正如穆倫霍夫那樣,他反對Irmin與希臘語?ρμενο?間的等同關(guān)系,指出這必將是日耳曼語中間分詞的唯一例證。他認(rèn)為日耳曼語不太可能發(fā)展出一套用于口頭形式的元音交替系列:*er-mana-/-mina-/-muna-,該系列在其他地方?jīng)]被使用,而現(xiàn)在僅存于希臘語、梵語和阿維斯陀語里。在自身的詞源學(xué)認(rèn)知里,弗里斯提出一個以-meno-為后綴的詞根的名詞形式。[8]他推測,這個詞極古老且非日常用語,人們不可能基于后基督教語源賦予該詞以明確的異教意義。[8]
弗里斯主張,irmintheod型的復(fù)合詞排除了“偉大的、宇宙的”概念,因?yàn)檎缡澜绺鞯氐牟柯渥晕颐C明的,部落心理無法想象這樣的概念:這是“我們” (we,the people)與“他們”(them)的二元對立。由于Irminsūl可能被認(rèn)為是豎立于米加爾(migarr)中部,對弗里斯來說,“irmintheod”便意指在所有范圍和所有關(guān)系上的“我們”。Ermanarik不僅指“強(qiáng)大而無所不在的國王”,還指“我們自己的國王”,這是一個他的存在能確保王國中一切事物順利運(yùn)作、有著神圣起源的國王的早期概念。[8]
最終,弗里斯參考了一個世紀(jì)前的豪格猜想,將Irmin與Aryaman聯(lián)系起來。對于這樣的聯(lián)系,穆倫霍夫的反駁是基于新語法學(xué)派所嚴(yán)格遵循的語音定律,而弗里斯則引用了一些具有悖反性的例證,如Parjánya-(印度語)和Perkūnas(波羅的海語)間存在密切的語義對應(yīng),但沒有在語音上完全對應(yīng)。同樣地,弗里斯聲稱,我們在這里處理的“r-m-n”在序列上、用法上和語義上有相似性。他的結(jié)論是,Irmunr一詞[在《埃達(dá)》(ulur)中被稱為inn]反映的是杜梅齊爾意義上的第三功能神Aryaman被更高層級主神的同化,[8]他指出:“如果這個說法是正確的,可能意味著他(奧丁)侵占了另一個神的位置,該神等同于強(qiáng)大的日耳曼部族撒克遜人的Irmin和伊爾敏諾斯人(Erminiones)的祖先?!盵6]62
1962年,恩斯特·菲利普森加入這場論爭,他錯誤地指責(zé)了杜梅齊爾將Irmin指定為第三功能神(弗里斯反而是可靠的)。菲利普森建議把這個“被發(fā)明的神”劃入日耳曼童話的篇章中,并提倡“倡歸納,忌演繹!”的語言學(xué)方法。[38]詞源學(xué)詞典對“Irmin”的處理方式不同于他們,例如:約翰內(nèi)森和波科爾尼遵循穆倫霍夫的詞源學(xué),而弗里斯則回應(yīng)了上文引述到的關(guān)于卡耶爾的論文。[39],[40]228、326,[41]295
這一節(jié)將援引一些未經(jīng)公開發(fā)表討論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以進(jìn)一步論證日耳曼神Irmin/Irmun-,印度-伊朗神雅Aryaman/Airiiaman,及愛爾蘭英雄埃蒙(éremón)的共同起源。這包括:語音對應(yīng)、神/英雄名和種族/種姓名在形式和意義上的平行、與杜梅齊爾的“第一功能”及相關(guān)神的功能聯(lián)系、包含神名的專有名稱模式,及宇宙學(xué)術(shù)語中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
其第二個反對意見為:古印度語Aryamā(主格)在語音上應(yīng)與日耳曼語*Er(ya)mō對應(yīng)。但必須指出,大多日耳曼語證據(jù)都不涉及主格情況,而是irmun-grund之類由名詞性詞根構(gòu)成的復(fù)合詞,或Irmines-wagen,Ermenes-werethe(參見古印度語Aryamás,屬格)之類帶有屬格的復(fù)合詞。這樣,如(后來已被證明的)Irmunr經(jīng)類推法而生成一個新的主格詞便是可能的。日耳曼語中的Hermun-duri和irmun-grund顯示出完全對應(yīng)于古印度語復(fù)合詞aryama deva-的元音交替層遞,其中,日耳曼語“un”和古印度語“a”是印歐語系的規(guī)律性映射。綜上,我將接著提出原始印歐語*H1er-(自己氏族的成員)的發(fā)展過程,其相伴隨于自然語義的發(fā)展(>自由人、人等見原文表2)。
古印度語árya-(種姓人)和神祇Aryaman雅利安門間存在的明顯聯(lián)系已被注意到,用杜梅齊爾的話說,后者是“自稱為雅利安人(Arya)的群落保護(hù)神”[36]xiv。在愛爾蘭語aire,aireach(自由人,貴族)和祖先英雄的名字Airem間,杜梅齊爾認(rèn)為也有類似的聯(lián)系。[43]日耳曼語中,我們發(fā)現(xiàn)術(shù)語erilaR~irirlar(北歐古語)近似英語的earl(伯爵)等帶有貴族或精英主義含義的詞,與Irmin這個名字密切相關(guān)。注意存在于古瑞典語iarl和iarmun、古英語eorl和eormen,及拉丁語部落名稱Heruli(赫魯利人)和Hermun-duri之間的語音對應(yīng)性。這些例子引自印度語、凱爾特語和日耳曼語,顯示了后綴構(gòu)成的差異,但也顯示出種姓或種族術(shù)語與神或英雄名字間顯著的相似。
據(jù)舍恩菲爾德所述(詳見原文表3.a),如*arja-,*ari-,一些早期日耳曼人的名字(拉丁文轉(zhuǎn)錄)顯示了一種不同的形式,其似乎與古印度語的árya-等更兼容。[44]
但我們必須警示兩點(diǎn):其一,此類名字并非凱爾特人(高盧人)的起源,兩三千年前,德國人和凱爾特人間接觸密切;如,原始德語單詞*rīkaz(尤其)源于凱爾特語;因此,用于哥特人和其他德國人的近似名稱如Ariogaisus,Ariovistus,Ariovindus和Ariomanus可能也源于凱爾特語。其二,此類名字不是對原始德語*harja-(軍隊(duì)、部隊(duì)、東道主)的涵納:“h”是后古典拉丁語中的一個無聲字母(如前面提到的Irmin~Hirmin~Hermann),因此,以上的名字可用*Harja-rīkaz(軍隊(duì)之王或戰(zhàn)斗中的勇士)等解釋。⑥[10]16,65,28,92,29
古英語eorl的復(fù)合詞相當(dāng)豐富。如:eorl-cund(貴族,見古印度語專有名詞 āryajāta,因?yàn)楣庞《日Zjāta-=原始德語*kuna-<原始印歐語ōm(伯爵爵位、伯爵級別,古挪威語 jarl-dómr),eorl-gebyrd(貴族血統(tǒng)),eorl-isc(貴族等級),eorl-lic(騎士風(fēng)度的、男子氣概的),eorl-m?gen(貴族戰(zhàn)士隊(duì)伍),eorl- riht(伯爵的權(quán)利),eorl-scipe(剛毅、勇氣)等。[3]206古冰島語中也有此類詞匯如:jarla-skáld(伯爵詩人),jarls-efni(年輕的伯爵、伯爵的繼承人),jarls-mar(伯爵的人、追隨者),jarls-ríki(伯爵爵位),jarls-s?ti(伯爵的職位),jarl-borinn(伯爵出生的人)等。[5]411,[25]324
在杜梅齊爾的印歐神話三功能說中,“第一功能”涉及王權(quán)、法律、契約、魔法和宗教。[47]Aryaman保護(hù)雅利安民族,確保其持續(xù)性和凝聚力,行使給予功能和款待功能。[33]96-97,[36]49,[48]68,吠陀經(jīng)中,Aryaman聯(lián)系于婚姻(作為家庭之間的聯(lián)盟)和贈禮,這是契約功能的兩個方面。至今,吠陀梵語中援引雅利安門的祈禱仍用于印度的結(jié)婚儀式:
握著你的手,祈求好運(yùn),希望你和我,你的丈夫,白頭偕老。諸神,Aryaman,跛伽(Bhaga),娑維特麗(Savitar),普蘭齊(Purandhi),賜你做我家的女主人。[49]465
波阇波提(Prajāpati)把孩子帶到我們這里來;愿Aryaman庇佑我們直到老年。莫將不吉帶進(jìn)入你的丈夫家中:要給我們的兩足和四足動物帶來祝福。[49]465
伊朗傳統(tǒng)中,和印度Aryaman部分功能相同的有阿維斯陀的Airiiman,中古波斯的ērmān(朋友)以及古典波斯的ērmān(客人)(詳見原文表2)。[27]182治療功能在印度傳統(tǒng)中并不突出,但在古伊朗,Airiiman與治療儀式有關(guān),并創(chuàng)造了被稱為gaomaēza的儀式。⑧[27]49、101、119、182(對相應(yīng)的凱爾特語見下文)?,嵙_亞斯德教中,Airiiman的許多特質(zhì)似乎都移到了斯羅薩(Srao?a,遵從)身上。⑨[18]19,[27]119,[36]50,[48]70-71故斯羅薩是伊朗(rānvē之王,他保護(hù)著瑣羅亞斯德教虔信者群體。正如Aryaman保證了道路的自由流通,斯羅薩保證了宇宙和超自然存在的溝通。[50]143在來世,斯羅薩領(lǐng)導(dǎo)著包括他自身在內(nèi)的靈魂接受來自法庭的裁決。[36]50,[50]77
烏倫貝克和杜梅齊爾都認(rèn)為愛爾蘭傳奇英雄Airem (érémón,érimón)和Aryaman可能同源。古愛爾蘭蓋爾語《愛爾蘭入侵之書》有載,米爾(Míl)、埃博(éber)和éremón的兒子們來到愛爾蘭,為他們叔祖父伊斯(th)的死報仇。他們都是帶領(lǐng)蓋爾人進(jìn)入愛爾蘭,與Tuatha Dé Danann(土著人)作戰(zhàn)的36個酋長之一,這也與埃博和éremón爭奪王位、國土有關(guān),最后他們分別被賜予南方和北方。據(jù)說éremón的眾多后代就包括阿爾斯特國王。[54],[55]193-194éremón這個傳奇人物與國家的集體生活緊密相連,在親屬關(guān)系和雪恥(契約)之心上極理想化,并像Aryaman一樣,有著興旺血統(tǒng)后嗣的功能。éremón是一位“……堤道和皇家道路的修筑者……掌管防御敵人的毒箭……為盟友提供妻子,并代表愛爾蘭人即其自己的人民掌管世襲繼承……”[27]128他的眾多后代(參見Aryaman’s purujātá-)包括阿爾斯特(Ulster)的國王。[55]21-47像其他地方一樣,這或許也是神話人物降格到凡人、英雄領(lǐng)域的一個例子,這樣的例證中,書寫傳奇的修道士有意將舊神降格為英雄。
正如經(jīng)數(shù)千年獨(dú)立發(fā)展后可被預(yù)料到的那樣,表1(即原文表4)所示的相關(guān)性并不總是完美。尤其是日耳曼語,作為傳統(tǒng)核心部分,一些功能比在凱爾特語和印度-伊朗語中更難證明,如婚姻功能便無例證。
表1 Aryaman和其他詞匯的功能對應(yīng)
從“irmin-/irman”中派生的德語名在上文已提到(見原文表1),它們結(jié)合了-degan(仆人、戰(zhàn)士,古挪威語為egn)、-deo(仆人,古挪威語為-ér)、-frit(和平、防御),-drūt(力量,古挪威語為rūrr)等成分,[7]I351在古高地德語中極為常見。相同成分有時與神圣性名字結(jié)合(西日耳曼語Ansedeus,古挪威語 Ragnrūr),[41]609、624但也和戰(zhàn)斗術(shù)語或其他成分相組合。若伊爾明(irmin-)這樣的名稱有一個神圣指稱,我們期望在梵文中找到類似的個人名稱,這些名稱也確實(shí)存在,如:Aryama-dtta-(由雅利安門所賜予)和Aryama-rdha-(受雅利安門青睞)。[59-60]443字母名稱成分的組合方面,如rādha-在日耳曼語中也很常見,因此Aryama-rādha-在印度語中的形成方式相同于古高地語Anserāda,Ansrat和古挪威語srár(來自*ansaz>áss,神),且實(shí)際上Aryama-rādha-確實(shí)與古高地語Irmin-rat(女人的名字,受伊爾明庇佑)精確對應(yīng)。[10]39,[16]據(jù)此在原初意義上,irmin-似乎所意味著對神Irmin的朝向,而不是傳統(tǒng)傾向認(rèn)為的“偉大、巨大”。
古印度語的《泰迪黎耶梵書》(Taittirīya Brāhmaa)和《二十五梵書》(Pacavirra Brāhmaa)中,銀河被稱為Aryamáánthā即“雅利安門之路”,這顯然因之于這位眾祖之王的功能。[59]《梨俱吠陀》詩句中,祖先與星座相聯(lián)系:像用珍珠裝飾的深色駿馬,父神用星座裝飾了天堂。[49]456還可參考古代日耳曼人的信仰:“靈魂不滅;它們死后與神靈結(jié)合,與恒星共存”(詳見原文附錄A)。印度教占星學(xué)中,雅利安門掌管28個(月宮或星宿,將天空分隔)之一,名為aryamākhya或aryamadeva。[52]153
此外,蛇與樹的結(jié)合是一個古老的原型和母題。在西方,最廣為所知的是伊甸園故事(生命之樹和蛇撒旦)和作為醫(yī)療象征的墨丘利節(jié)杖。據(jù)一個關(guān)于菲律賓部落的報道,其典型信仰是:世界建立在巨柱上,一條大蛇正奮力移開它。[62]蛇搖動柱子,大地便震動。我們從《老埃達(dá)》中得知一個類似概念,即啃食世界樹的蛇(格林)。所以并無必要把這條叫做尼德霍格(Níhggr)的蛇與《老埃達(dá)》中世界蛇的別稱(如migarsormr,irmungandr)或者簡稱(如nar,ormr)分離,所有這些都產(chǎn)自最初的原型。
和弗里斯一樣,我認(rèn)為將日耳曼語irmin-/irman-/iarmun-/Irmun-(原始德語*ermina-/*ermana-/*ermuna-)[17]63的傳統(tǒng)派生詞視為源于希臘語ρνυμι[攪動(up)、催促、煽動]和古印度語óti(出現(xiàn)、移動、到達(dá)、攻擊)有關(guān)動詞的一個高級中間分詞非常不可信。首先,日耳曼語不太可能保留元音交替系列*er-mana-/-mina-/-muna-,這是日耳曼語本不使用的口頭形式,而只存在于希臘語、梵語和阿維斯陀語;其次,傳統(tǒng)的語義“卓越的、崇高的、高尚的”或“粗魯?shù)?、杰出的”只適用于Irmin-sūl(及一些其他復(fù)合詞如irmun-gandr),這與古英語eormen-wyrt或eormen-lēaf(一種低矮錦葵植物的名稱)完全不一致。格林解釋為*eormenes lēaf(伊爾明的草藥)更合理,因?yàn)锳ryamn和Irmin都有治療功能(見本文表1即原文表4)。[7]I352,[12]209
這里提出的詞源包括帶有后綴-meno-(或無詞干元音的*-men-)的名詞性結(jié)構(gòu),[64]但與弗里斯不同的是,我們發(fā)現(xiàn)它的詞根不是*h1er-(啟動),[40]I142,[65]而是同形同音異義詞 *her-(自己氏族的成員)。[66]日耳曼語中,神名的形成是簡單的詞根+后綴(*er-mina-/*-mana-/*-muna-)。而在凱爾特語和伊朗語中,后綴介于*h1er-和*-meno-之間。凱爾特語和印-伊語可以將人類命名為而日耳曼語更傾向于使用*h1er-elo-s > *er-ilaz (~*er-laz),[29],[45]107、123-124這與古瑞典語(北歐古語)karilR,古挪威語karl(雇工、鄉(xiāng)下人、老頭),古英語 ceorl~cearl(鄉(xiāng)下人),荷蘭語kerel(家伙,同事),古高地語karal(同上)及帶有代理名詞結(jié)構(gòu)的拉丁語Carolus(<*Kar-ulaz 如bibulus、crēdulus等)等相對應(yīng)。[17]49、86、194,[18]2,[29]44,[36]118-125這種后綴“選擇”的變化在印歐語中極常見,如英語nave(中堂)(<原始德語*nabō-)/navel(中央、中心)(<原始德語*nablan-);拉丁語umbilīcus(<原始印歐語*H3mbh-e/ol-);希臘語古印度語 nábhya-n.(中堂、車輪),(中心、中堂);拉丁語nouos、希臘語舊教會的斯拉夫語novъ、古英語náva-(新的)、古印度語návya-,及其對應(yīng)的立陶宛語návya-、高盧語Novio-、希臘語(愛奧尼亞語)哥特語等。[14]380-381、389,[18]4,[40]I130、II324,[42]11,[67]
除語音、形態(tài)和語義變化外,我們還可指出兩個主要因素:新詞總是自地理中心傳來而在外圍保留古體的趨勢;古今的歷史寫作者,語言學(xué)、文獻(xiàn)學(xué)學(xué)者有意無意的誤解。
普維爾注意到“凱爾特神話似乎證實(shí)了努阿杜-埃蒙(Nūadu-Eremon)的結(jié)構(gòu)與另一端的密多羅-雅利安門(Mitra-Aryaman)間的匹配,在印歐語系的遠(yuǎn)端生生不息——一個著名的‘邊緣古老主義(方言周圈論)’”[21]52、57、195-196,[27]182。因此,Iarl,Irmun-;Aire,Eremon;Arya-,Aryaman-這一系列詞在印歐板塊的地理末端,如愛爾蘭、伊朗和印度這些地方最為豐富;在日耳曼語中稍顯模糊;在其他印歐語系地區(qū)則僅是零星出現(xiàn)(見表1)。
盡管如此,哪怕依據(jù)最零碎的日耳曼語證據(jù),我們?nèi)钥沙醪郊僭O(shè)一個完整的原始日耳曼神話世界觀模型(見圖1),其中Irmin/Irmun-的幾個方面可以整合:(古撒克遜語)Irminsūl(代表世界軸、世界樹、宇宙樹);(古高地語)Irmineswagen(伊爾明的馬車=大熊星座)在假想的*Irmines wec(=古印度語Aryamnáánthā雅利安門之路)上移動;(古挪威語)irmungrund(地球,伊爾明的領(lǐng)地=古英語eormengrund)上生活著irmindiot(古高地語)=Irminghiod(古撒克遜語)=eormenēod(古英語,人類集體)和irmungandr(伊爾明的魔杖=世界蛇,migarsormr,Níhggr)。至此,我們看到相當(dāng)分散的證明:一些原始術(shù)語僅在北部保留(irmungandr),在古挪威語和古英語中(irmungrund=eormengrund),而一些僅在南部(Irminsūl,Irmineswagen)得到證明。
這次論爭中,賓斯伯格討論了我們在解讀幾十或幾百年前留下的神話碎片時面臨的挑戰(zhàn)。我們在“拆解”早期神話來源時,可能會賦予它們與神話的原始承載不同的另一層意義;因此,我們很可能創(chuàng)造出基于文本的學(xué)術(shù)制品。我想這就是日耳曼語Irmin/Irmunr的情況,假定的注釋“巨大的、杰出的、浮夸的”[29]可能就是這樣的“學(xué)術(shù)工藝品”, 不一定是早期神話中的原意。
圖1 原始日耳曼神話世界觀模型
由于上述因素,我們對這些神話碎片的了解是相對匱乏的,而它們在文化中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更可能的是,Aryaman/Irmin和相關(guān)的宇宙學(xué)術(shù)語構(gòu)成了前基督教生活的基本日常部分,以至沒有人特別花精力去記錄它。在印度語和日耳曼語中,這些碎片都與某種祖先崇拜密切相關(guān),因此福克斯朗的觀察與此相關(guān):“北歐國家的文學(xué)資源非常缺乏關(guān)于祖先崇拜的明確信息,因?yàn)楹茈y區(qū)分對它(祖先崇拜)和對死者以外的人的崇拜?!盵69]換言之,文學(xué)以其對特殊性和戲劇性的偏愛,很少涉及到表達(dá)祖先崇拜的日常生活。這一點(diǎn),再加上教會熱衷于消除所有異教信仰的痕跡,可能就是我們現(xiàn)在缺乏關(guān)于Irmin及其宇宙學(xué)資料的原因。
(譯文校對:黃靜華)
【注釋】
① 本文為Iarl and Iormun-; Arya- and Aryaman-: A Study in Indo-European Comparative Mythology的節(jié)譯,原文出版于Journal of the 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for Comparative Mythology,December 2016,Volume 2,Issue 1.考慮到讀者閱讀習(xí)慣,譯文對原標(biāo)題進(jìn)行了意譯,英文摘要標(biāo)題仍保留原標(biāo)題。原文中,一些對其他學(xué)者觀點(diǎn)的評述或概括并非直接引用,故并未標(biāo)明頁碼而僅標(biāo)明具體著作,涉及到作為專著的字典或詞典的部分也多是如此。譯文中的部分參考文獻(xiàn),也屬于這一情況。因版面限制,原文的摘要和注釋為選譯,附錄未在本文中體現(xiàn),4個表格只保留了表4(本文中為表1),若需了解上述內(nèi)容,請參考原文。
② “日耳曼神Irmin也許已經(jīng)和古印度的Aryaman混合了,因此,Irminsul是‘Irmin神的支柱’,Irmin神在宗教上代表著世界的軸心?!?Str?m,?ke Viktor.Germanischereligion.Stuttgart: Verlag W. Kohlhammer,1975,p.81.)
③ 普維爾認(rèn)為Saxnōt和Irmin構(gòu)成了一對,于撒克遜人而言對應(yīng)于Aryaman和Mitra。
④ 梅耶: “伊爾明(Irmin)一定是提爾(Tiu)?!?Meyer,Richard.Altgermanischereligionsgeschichte.Leipzig: Quelle & Meyer,1910,p.192.)
⑤ 普維爾認(rèn)為Aryamán-最初是中性抽象的,類似于“雅利安人”(Aryanness),是社會自我認(rèn)同的神化體現(xiàn)。
⑦ 只有考慮(Airiiaman的)治療功能才是合理的,從(雨和生育之神,對人類有本質(zhì)幫助)這些成分中剝離,在伊朗是一個沒那么重要,但非常自然的發(fā)展。
⑧ 該儀式也相關(guān)于“潔凈”,如用牛尿來填充犁溝。
⑨ 參見俄語slu?at′(傾聽),slu?at′sja(服從)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