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人與吐魯番

阿 春

陳誠

陳誠（1365-1457），字子魯，江西吉水人，享年93歲。他出生時正值元末社會大動蕩之時。1394年，即明洪武27年時，陳誠中進士，被選入行人司，行人就是通使、使者的意思，陳誠很快便展現(xiàn)他的才華。在陳誠中進士第二年（洪武27年，1395年），當時名重一時的著名學(xué)者方孝孺，便寫了《陳子魯字說》一文相贈，并稱陳誠“端方雅重，好學(xué)有文章”。由于他能任賢薦能，善于安撫少數(shù)民族，后升任吏部員外郎。

由于他的干練與堅忍不拔的意志，適逢明朝初期在雄主意志下氣勢恢宏的開拓時代，使他成為那個時代最杰出的使者。

明成祖永樂年間，西域和中亞撒馬爾罕等國都派使臣向明朝“年年進貢，歲歲來朝”。為了答謝諸國，宣揚明朝圣德，曾征求文武雙全的大臣出使西域。陳誠因此身負重任，先后五次出使西域，足跡遠及中亞帖木耳帝國的名城哈烈（今阿富汗的赫拉特）。

陳誠以他卓越的外交才能和不畏艱難的精神，為維護明王朝與西域、中亞的友好往來與和平安定，作出了重大貢獻，同時也成為明代第一個考察西域的旅行家。

陳誠五使西域，其時間略述于下：

第一次是1396年（洪武二十九年三月至九月），奉明太祖朱元璋之命，出使撒里畏兀兒（今甘肅、青海、新疆交界一帶），重建安定等衛(wèi)，穩(wěn)定了西部局勢。第二次是1413年（永樂十一年九月）至1415年（永樂十三年十月），護送帖木兒帝國的使臣返回哈烈、撒馬兒罕等地，并賞賜沿途西域諸地。第三次是1416年（永樂十四年六月）至1418年（永樂十六年四月）。第四次是1420年（永樂十六年十月至十八年十一月），出使地點與使命同前。第五次是1424年（永樂二十二年四月至十一月），行至甘肅聞永樂帝駕崩，奉命返回。洪武29年3月至9月，出使西域撒里畏兀兒。

由上簡表，陳誠第一次出使西域在1396年，最后一次出使西域在1424年，這年陳誠已經(jīng)六十歲。在最頻繁出使的永樂11年至18年這八年里，陳誠在使途上的時間將近七年。

陳誠西使的一個副產(chǎn)品是留下兩部著作：《西域行程記》和《西域番國志》。這兩本書作為記述西域各國概況的第一手資料，其史料價值相當?shù)母撸坏诂F(xiàn)在，即便是在明代，這兩部書也是了解西域的最有價值的文獻。

陳誠在他的詩作中，生動地描繪了西域的風(fēng)光，同時抒發(fā)了他出使西域的豪情壯志：

《哈密火州城》

高昌舊治周氏西，城郭蕭條市肆稀。

遺跡尚存唐制度，居人爭都漢官儀。

梵宮零落留金像，神道荒涼臥石碑。

征馬不知風(fēng)土異，隔花猶自向人嘶。

《土爾番城》

路出榆關(guān)幾十程，詔書今到土番城。

九重雨露沾夷狄，一統(tǒng)山河屬大明。

天上遙瞻黃道日，人問近識少微星。

姓名不勒陰山石，愿積微勛照丹青。

這里所說的打班，即“達坂“，指新疆高山的險坡面。

《過打班》

西日銜山胡地冷，南山極目故鄉(xiāng)遙。

書生不憚驅(qū)馳苦，愿效微勞答圣朝。

1414年，陳誠西行來到了流沙河?！段饔斡洝分械牧魃澈樱挥诨鹧嫔綎|段的連木沁溝內(nèi)，連木沁溝北通奇臺縣的石城子古城，南通唐代柳中故城，是絲路北道與絲路新北道穿越天山的孔道之一。做詩一首：

《流沙河》

桃李花開日載陽，流沙河淺水如湯。

無端昨夜西風(fēng)急，盡卷波濤上小岡。

途經(jīng)哈密時，看到這里可耕的原野，風(fēng)光獨特的景色，就留下了這樣的印象，表明古伊州風(fēng)土尤佳。

《哈密城》

此地何由見此城？伊州哈密竟誰名？

荒村漠漠連天闊，眾木欣欣向日榮。

火焰山基巖裸露，赤褐色的砂巖在烈日的照耀下灼灼發(fā)光，熾熱的氣流滾滾上升，宛如萬道烈焰熊熊燃燒，這首詩可以稱得上是對火焰山的生動寫照。

《火焰山》

一片青煙一片紅，炎炎氣焰欲燒空。

春光未半渾如夏，誰道西方有祝融。

庫木塔格沙漠的南緣，唐代連通沙洲（敦煌）和西州（吐魯番）的古絲綢之路——大海道。唐代文書稱：“大海道，右邊出柳中縣（今鄯善魯克沁鎮(zhèn)）界，東南向沙州（敦煌）1360里。常流沙，行人多迷途。有泉井，咸苦，無草。行者負水擔糧，履繞沙石，往來困弊?！?/p>

《魯陳城》

楚水秦川過幾重，柳中城里遇春風(fēng)。

花凝紅杏胭脂淺，酒壓葡萄琥珀濃。

古塞老山晴見雪，孤村僧舍暮聞鐘。

羌酋舉道遵聲教，萬國車書一大同。

陳城發(fā)現(xiàn)始建于西漢的千年交河故城，已是一座空城，看到昔日雄關(guān)只剩下頹垣斷壁，無限感慨，寫下：

《崖兒城》

沙河二水自交流，天設(shè)危城水上頭。

斷壁懸崖多險要，荒臺廢址幾春秋。

羌兒走馬應(yīng)辭苦，胡女逢人不解羞。

使節(jié)直窮西域支，岸花堤草莫相留。

陳誠以他卓越的外交才能和不畏艱難的精神，為維護明王朝與西域、中亞的友好往來與和平安定，作出了重大貢獻，同時也成為明代第一個考察西域的旅行家。鄭和、陳誠之事業(yè)，亦成明代之無有來者的絕唱。

岑參

岑參（718年？-769年？），荊州江陵（今湖北江陵縣）人或南陽棘陽（今河南南陽市）人，唐代詩人。說起來他有一段顯赫的家世：曾祖岑文本、伯祖岑長倩、伯父岑羲都以文墨致位宰相。但長倩因禍被殺，五子同賜死，羲亦伏誅，身死家破，岑氏親族被流徙的數(shù)十人。他的父親植曾作過仙、晉二州刺史，但在岑參10歲左右，父親去世，家境日趨困頓。以致岑參幼時孤貧，從兄就讀，但書香門第的影響已深入骨髓。他天資聰慧，5歲讀書，9歲賦詩，遍覽史籍。唐玄宗天寶三載（744年）進士，初為率府兵曹參軍。后兩次從軍邊塞，先在安西節(jié)度使高仙芝幕府掌書記；天寶末年，封常清為安西北庭節(jié)度使時，為其幕府判官。代宗時，曾官嘉州刺史（今四川樂山），世稱“岑嘉州”。大歷五年（770年）卒于成都。

岑參生活的大唐帝國，已是四海賓服，八方來朝。唐朝以海納百川的胸襟在與周邊各民族頻繁交往中成為世界文化中心。而在近300年的統(tǒng)治中，也是各種戰(zhàn)事不斷。在那個時代，投筆從戎成為了文人的風(fēng)尚，建功立業(yè)是有志男兒的理想?！肮γ幌蝰R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送李副使赴磧西官軍》）”滿懷壯志的岑參不屑在京城做一個安穩(wěn)的小公務(wù)員，在顏真卿的引薦下，隨安西副都護高仙芝來到安西。

“為言地盡天還盡，行到安西更向西?！币宦废蛭鳎宦菲D辛，也曾有過動搖:“悔向萬里來，功名是何物?。ā度諞]賀延磧作》）”但是西域的烈焰、狂沙、蒼茫、妖嬈，很快刷新了這個年輕詩人的視角。一刻是“三軍大呼陰山動”，一刻又看到“美人舞如蓮花旋”。西域的獨特魅力點燃了岑參的激情，忽略了環(huán)境的艱苦、思鄉(xiāng)的寂寞，從軍西域的6年經(jīng)歷，讓他的人生熠熠生輝。

岑參一生到過兩次邊塞，時間加起來，不過6年。可正是這短短6年的時間，使他的生命在歷史的長河里發(fā)光、發(fā)亮。他一生寫詩400多首，關(guān)于邊塞的詩有70余首。他第一次出塞是從34歲到36歲（天寶八載冬至十載春），赴安西，為安西副都護高仙芝的僚屬。初次出塞，滿懷報國壯志，在戎馬中開拓前程，但未得意。第二次是從38歲到42歲（天寶十二載春秋間至至德二載春），又充安西北庭節(jié)度使封常清判官，再次出塞，報國立功之情更切，邊塞詩名作大多成于此時。

關(guān)于岑參赴安西一段歷史，在1973年出土于阿斯塔那506號唐代古墓中的文書《長行坊支貯馬料文卷》中，得到了證實。

吐魯番以東42公里的阿斯塔那古墓群是當年高昌國民眾尋求死后安樂的幽靜之地，在方圓10多公里的戈壁沙丘之中，堆積著密密麻麻的古冢。這里埋葬的既有達官貴族、威武將軍，也有平民百姓、下層兵士。因而被當今學(xué)者稱為“高昌的歷史活檔案，吐魯番的地下博物館”。新中國成立以來，考古工作者在這里先后進行了多次發(fā)掘，出土了數(shù)萬件文物，僅文書一項，整理拼合出總數(shù)2700多種。文書上的紀年，最早是西晉泰始九年（公元273年），最晚的是唐大歷十三年（公元778年），前后歷時500年，文書內(nèi)容涉及政治、經(jīng)濟、軍事、思想、文化等各個方面。內(nèi)容所及，大到典章制度、重大歷史事件和歷史人物的活動，小到純屬私人生活的瑣事，為研究這段歷史提供了第一手材料。

其中《長行坊支貯馬料文卷》，經(jīng)考古專家整理修復(fù)后，現(xiàn)存180頁，記載了唐玄宗天寶十三年至天寶十四年（公元754年-755年）每天往來于驛站和長興坊之間的馬匹以及草料的消耗情況。

貞觀十四年（公元640年），唐朝在新疆地區(qū)建立了各級地方政權(quán)。與此相適應(yīng)，還建立了各級交通組織，配備了交通工具，形成了較完善的交通網(wǎng)。長行坊，也稱馬坊，唐代與館驛并存的交通機構(gòu)。供官吏及一般人員乘載，因由起點至終點，中途不換乘，而稱長行。坊內(nèi)置長行牲口，以長行馬為主。坊內(nèi)對牲口實行嚴格管理，標明等級，打烙印記。文卷中第一卷西州（今交河故城）等驛站的馬料出入賬上有一筆清楚地記載著：“岑判官馬柒匹共食青麥三豆（斗）伍勝（升）付健兒陳金”。經(jīng)查史料，天寶末年，在駐節(jié)西州的北庭都護、伊西節(jié)度使封常清幕府中當判官且姓岑的只有一人，那就是岑參。所以史學(xué)家斷定這里的“岑判官”就是岑參。這筆賬說的是，岑參等人的七匹馬在驛站用了若干馬料，把馬料錢付給了驛卒陳金。第十五卷中也有類似的記載。

1000多年前這位著名的詩人戎馬倥傯、轉(zhuǎn)戰(zhàn)大漠時的形象，透過這些斑駁了墨跡的原始記錄，躍然浮現(xiàn)眼前。年輕的詩人岑參，意氣風(fēng)發(fā)、胸懷壯志，他征戰(zhàn)馳騁在大漠邊關(guān)，往來于輪臺、交河等地之間?！捌矫靼l(fā)輪臺，暮至交河城（《使交河郡》）”，他駕馬而來，在驛站稍事休整，備足糧草，又跨馬匆匆而去。路遇返京使者，想到家鄉(xiāng)的嬌妻，也曾淚流滿面地寫到：“故園東望路漫漫，雙袖龍鐘淚不干。馬上相逢無紙筆，憑君傳語報平安。（《逢入京使》）”滿懷豪邁與柔情，卻沒有半點矯情。

岑參的詩想象豐富，意境新奇，氣勢磅礴，他的邊塞詩成為了風(fēng)格獨特的重要流派。愛國詩人陸游曾稱贊說，“以為太白、子美之后一人而已（《跋岑嘉州詩集·〔南宋〕陸游》）”。

藝術(shù)的內(nèi)在精神，就是那個時代的精神。大唐的文化在大一統(tǒng)的格局下蓬勃發(fā)展，帶著統(tǒng)一帝國的宏偉和兼容的氣度，造就了一代代胸有家國、心懷抱負的杰出詩人。也可以說，是西域的蒼茫大地、邊塞烽煙讓岑參融山水氣象于胸中，驅(qū)萬丈豪情于筆下，書寫著大唐的恢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