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洛源流在，叢殘細討論”
——評林樂昌主編《關學源流》

劉永青

[中共陜西省委黨校（陜西行政學院）哲學教研部，陜西 西安 710061]

2020年12月，林樂昌教授主編的《關學源流》（以下簡稱《源流》）一書由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總社出版。該書的題記引用的是清儒全祖望的詩句：“關洛源流在，叢殘細討論。茫茫溯薪火，渺渺見精魂?！笔褂眠@四句詩烘托《源流》一書的寫作初衷，是很貼切的。《源流》以“細討論”的方式溯源析流，為讀者全景展現(xiàn)了以張載為宗師的關學演變脈絡；此外還借用詩中的“見精魂”一語，表明《源流》的一項重要任務是要揭示入選該書的十多位關學學者其思想學說的核心理念和價值觀。綜覽全書，《源流》作為一部以新文獻、新視角和新方法探索關學源流的力作，主要有以下三方面特點。

一、對張載關學思想的再闡釋

《源流》一書重點論述了關學宗師張載的理學綱領和思想體系，以此作為關學思想的源頭，為關學的明清流變研究提供了參照的坐標。《正蒙·太和篇》有著名的四句話：“由太虛，有天之名；由氣化，有道之名；合虛與氣，有性之名；合性與知覺，有心之名?！边@四句話自上而下地界定了“天”“道”“性”“心”四個基本概念，構成了張載的理學綱領。對此，《源流》做了令人信服的論證（第45頁），認為“氣”只是表示自然實體及其變化的輔助性概念，而不是與“天”“道”“性”“心”并列的基本概念，更不是本體概念。

海內外學者公認，張載的思想學說有其完整的理論體系。《源流》把張載的思想體系分為形而上學和形而下學兩大部分：形而上學部分包括天道論和心性論，形而下學部分則包括教育思想、政治思想和修養(yǎng)工夫論等內容。該書一方面通過對張載理學思想體系的清晰梳理，深化了對張載理學思想的總體把握，另一方面，將張載思想置于關學的歷史演變之中，通過對張載思想及其影響的多方面闡釋，提煉出貫穿于關學發(fā)展過程中的核心理念。同時，還通過對明清關學學者思想學說及其特征的闡發(fā)，分析了其思想學說中融入了哪些張載的思想基因，為讀者呈現(xiàn)了基于張載思想傳承的關學史演進過程，在這一傳承過程中深化了對張載思想的理解（參見第二章）。

二、對關學史演變脈絡的再勾畫

20世紀50年代末，有研究者認為，張載死后關學就漸歸“衰熄”。這種“衰熄不存”論，只見關學之源，而不見關學之流。本世紀初，關學“衰熄不存”論已退出了歷史舞臺。20世紀80年代中期，有其他研究者強調，關學是傳續(xù)活動于“宋元明清”各代的“獨立學派”。與這種關學“傳續(xù)不絕”論一致，后來又有學者認為，關學自張載創(chuàng)立后一直傳衍于關中地區(qū)，其歷史長達八百年。這就強化了“傳續(xù)不絕”論，把關學傳衍于“宋元明清”四代，擴展為“宋金元明清”五代。這類觀點，是目前關學史研究領域的主流?！对戳鳌返睦斫馀c這兩種論點都不相同，提出北宋張載之后關學于金代“中絕”，于元代不存，至明代才得以中興和續(xù)傳，由此提出關學史演變過程的“有絕有續(xù)”論。

在利用史料對關學“有絕有續(xù)”論加以論證（第11-14頁）的基礎上，《源流》將關學史演變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北宋張載創(chuàng)建關學的階段。對這一階段，該書除了詳述關學宗師張載的思想體系之外，還概述了張門眾多弟子的生平、著作和學說，并著重考察了其中兩位重要弟子呂大臨和李復的思想學說。北宋關學的特點，是以張載為宗師的獨立學派。第二階段，是明代關學復興階段。這一階段的特點是，關學在其發(fā)展過程中出現(xiàn)了關中域內多學派共存的現(xiàn)象，因而關學已不再是一個獨立的學派。這一階段形成的關學學派有：以王恕父子、馬理等人為代表的三原學派，以王徵為代表的關學別派，以馮從吾為代表的甘泉學派。第三階段，是清代理學的總結與關學近代轉型階段。所謂理學的總結，指清代前期以李二曲及其弟子王心敬為代表的關學學說；所謂關學的近代轉型，指晚清以劉古愚為代表的煙霞學派，在繼承張載之學的同時，呼應南方康有為的維新思潮，并以西方科學改造書院教育，從而使關學完成了近代轉型。

在全景展現(xiàn)關學史發(fā)展圖像的同時，《源流》把張載學說作為貫穿于宋、明、清關學“傳承史”過程中的主線，用這條主線把不同時期的關學人物及其學術活動串接起來，使關學史呈現(xiàn)出源流有序的特征。此外，該書還著重論述了張載之學不斷與跨地域的其他理學學派甚至跨國文化相互碰撞、融匯的學術張力，由此形成了張載關學與二程洛學之間的學術“交往史”，張載著作和學說對朱熹閩學的“影響史”，關學與朱子學、陽明學之間的思想“交融史”，關學在時代多重因素影響下其自身思想的“變遷史”等四條輔線。總之，《源流》以“一條主線”與“四條輔線”縱橫交錯的多維向度（第9頁），再現(xiàn)了關學史發(fā)展的基本脈絡。

三、對“關學”概念的再論證

“關學”概念，是分析關學史的重要工具。多年前，《源流》主編曾對“關學”概念做過初步論證（林樂昌《論“關學”概念的結構特征與方法意義》，《中國哲學史》2013年第1 期）?！瓣P學”概念的“論證”相當復雜，仍有進行再論證的必要。晚明馮從吾在其《關學編》中，只揭示了“關學”的地域范圍為關中，“關學”的學術形態(tài)屬理學?！对戳鳌分赋?，對于前者，毋庸置疑；對于后者，則混淆了“關中理學”整體與“關學”這一特定理學支派的關系。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源流》基于以下四個基本條件，對“關學”概念進行了再論證。

第一，時間條件和空間條件。時間條件，一是用以解決關學史的上限與下限，二是用以解決時代變遷對關學的影響。空間條件，特指關中地域?！对戳鳌窂娬{，應當區(qū)別時間條件和空間條件對關學史研究的不同作用。如果說時間條件是一個變量的話，空間條件亦即地域因素則是一個常量。在研究關學史時，關中地域其實只是關學思想展現(xiàn)的平臺，不應當高估其作用。相比之下，占據(jù)關學制高點并發(fā)揮其重要作用的，是關學學者著作中靈動的思想，而不是固定不變的地域空間（第5-7頁）。

第二，傳承方式和傳承基準。這也是論證“關學”概念的條件。先看傳承方式。明清關學不再僅以“師承”為限，因而應當依據(jù)多樣化的學術傳承方式審視關學的發(fā)展。再看傳承基準。流行的關學史研究多把關學傳承的“基準”簡單化，僅歸結為“以禮為教”“以氣為本”等一兩條?！对戳鳌穭t認為，與張載思想學說的豐富內容相比，這是極不相稱的。有鑒于此，該書制定了多角度、多層次的系統(tǒng)的傳承基準，在把此基準歸納為“學術傳承”和“精神傳承”兩大類的基礎上，從思想宗旨、思想學說、學行作風、志報理想、精神特質、價值觀念等多方面內容建構了一套關學傳承的基準方案（第7-8頁）。

總之，《源流》作為2019年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宋明清關學思想通論（七卷本）”的階段性成果，以其獨特的視角對關學歷史定源析流，提出了不少有學術價值的新見解，彰顯了關學的豐富內容和基本特征，體現(xiàn)了關學對中國傳統(tǒng)思想文化的獨特貢獻。在肯定《源流》一書優(yōu)點的同時，應當看到，該書也存在某些不足。例如，《源流》一書梳理了一條既有其源又有其流的關學史縱向演變脈絡，這是被以往的研究忽略了的。但該書在考察明清兩代關學學者的思想學說時，對有些學者的思想傳承關系交代得還不夠清晰。最后，期待該書的學者團隊以《源流》一書的出版為新起點，繼續(xù)開拓，深化研究，早日為學術界貢獻“宋明清關學思想通論”這一新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