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游
何為雪花,雪是誰的花朵?
雪多呈六角形,像花。有人說雪是天空漂浮的冰花,來到大地上便成了雪花,可見雪也是一種特殊的花。
雪是樹的花朵?!帮w雪似楊花”,飛雪落在樹上,如一朵朵楊花開,其實(shí)是一朵朵雪花開。
雪是風(fēng)的花朵。在日本稱雪花為“風(fēng)花”,因?yàn)檠┮查_在風(fēng)里,每一朵都迎風(fēng)而開,舞在風(fēng)中。
雪是天空的花朵。云為土地,天是花圃,開滿了銀色的雪花,只因知音在人間,便紛飛下凡,與知己相會。
雪是冬天的花朵。紅葉是秋天的祝福,雪花是冬天的祝福。
一顆小水滴或小冰晶一生只能開一次花,不開就不能成為美麗的雪花。而一開,雪的生命也即將走到頭了。
沒有一朵雪花因?yàn)榕滤谰筒桓冶M情開放,沒有一朵雪花不愿將自己的生命化作人間的美,那一片片白就是她們留下的潔白遺言:“我的一生已無怨無悔地開過了……”
雪花,是雪的生命之花。
唐朝天寶年間的那一場大雪,不知李白有何感慨。宋朝元祐年間的那一場大雪,不知蘇軾有何沉思。
當(dāng)杜甫望著窗外的雪,寫出“窗含西嶺千秋雪”時,這一場雪,注定成了千古不朽的雪。
雪在邊塞詩人岑參眼中,成了“忽如一夜春風(fēng)來,千樹萬樹梨花開”,那“梨花”一直開到今天,都沒有開完,還在開。
“日暮蒼山遠(yuǎn),天寒白屋貧。柴門聞犬吠,風(fēng)雪夜歸人?!辈恢О倌陙?,有多少風(fēng)雪夜歸人,在熟悉的犬吠聲里,回到了溫暖的家。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dú)釣寒江雪?!敝型硖频倪@場雪本想淹沒柳宗元手中的那支筆,沒想到,雪早已化得無影無蹤了,詩卻沒有化。
曹雪芹書桌上那寫著“石頭記”的一張張潔白稿紙如雪片紛飛,引來的晚清的那場大雪,更是把人間和白茫茫大地“洗”了個真干凈。
清人尤侗在《花犯·西山晴雪》中稱雪為“煙中飛白鳥”,使人一驚。這么多的白鳥飛來了,是不是也把春天悄悄銜來了?
不知什么時候,我心的曠野已被這從古至今的雪悄悄落滿。
頭發(fā)說白就白了,人說老就老了。雪的頭發(fā)本來就是白的,雪也會老么?
我總覺得,50年前的雪比現(xiàn)在的雪年輕。那時,雪里有多少幼稚、天真,多少幻想、浪漫呀!那時,我不知堆了多少可愛的小雪人,每堆一個,卻總擔(dān)心夜里她孤零零地站在外面受凍,總想給她披上一件棉大衣……
而如今,雪中的我只是靜靜思索與回憶著雪,再沒有了雪中的那種天真。而現(xiàn)在的孩子只會在手機(jī)里堆雪人、在電腦中玩雪的游戲。難道雪悄悄變老了,還是我變老了?
50年前的我年輕,50年前的雪也年輕嗎?可惜我再也見不到50年前的雪,再也回不到50年前的雪的懷抱里了。
50年前的雪,永遠(yuǎn)飄落在了我的記憶里,至今也沒有融化……
那天,我捧起一把雪,輕輕用手握住,過了一會兒,再伸開手掌時,雪竟奇跡般地消失了,化作了一丁點(diǎn)兒水,那水居然不涼,竟然還有一點(diǎn)兒溫度。我忽然想起一位詩人說過的話:“雪在掌心,會悄悄融化成暖暖的水的!”
雪本來是冰涼的,但是,再冰涼的東西,只要用你的心去暖她,也會暖出愛的溫度的。
我想,只要人人都伸出愛的手掌,寒冬、北極也會被一點(diǎn)點(diǎn)暖化的。
忽然,我看見趴在房頂上的雪哭了,一滴接一滴的淚水順著房檐流了下來……
我知道,房下的家里肯定有溫暖的愛。
雪是感動的淚。
那天,風(fēng)大雪大,剛一出門,幾朵雪花猛地鉆進(jìn)了我的懷里。
難道雪想和我擁抱?我看到,雪花大膽地去摟抱梅花,梅花剎時羞紅了臉。
是雪把大地寫白了,還是我把雪寫白了?
我真想自己給自己下一場雪,讓自己的靈魂也接受一場雪的洗禮,讓自己的心也潔白如雪。
有一首詩叫《大雪潔白》:“大雪潔白,潔白得讓人心生難過。這雪花一朵緊跟一朵,就像冬天張口說話了,一句一句,輕到最輕,竟然是重?!?/p>
有人說,假如你明年化作雪花,請務(wù)必在我面前飄落。當(dāng)我伸手接住了你,也就捧起了你那顆純潔的心。
雪是一朵又一朵的白。雪是一朵又一朵下給愛她的人的潔白的愛。
只要有愛,總有一場雪,會專為你而下的。
雪本是雪,天一暖就變成雨了;雨本是雨,在高空突遇降溫便成了雪。雪是盛開的雨,雨是飄落的雪。
雪來自大地上的水,大地上的水經(jīng)過蒸發(fā)來到了天上。水流走了看似不再回來,但水化作云、變成雨雪又返回了故鄉(xiāng)。
而這朵雪花,來自大地上的哪一滴水呢?是不是兒時我在小河里嬉戲時飛濺在臉上的那一朵水花?是不是媽媽給我洗頭時灑落在地上的那一顆水珠?
我童年時玩過的水,我年輕時游過的水,我中年時淌過的水,何時才能變成雪與我重逢,再相見時我還能認(rèn)出它們嗎?
前世為水花,現(xiàn)在變成了雪花,這就是人們所說的“輪回”?
雪花,你還認(rèn)識我嗎?你還能找到回家的路、童年的伴嗎?
忽然,一朵雪花輕輕飄落在我的臉頰上,涼絲絲、癢酥酥的。難道雪花認(rèn)識我?其實(shí),我從不認(rèn)識這朵雪花,這朵雪花也不認(rèn)識我,也許這朵雪花只是路過我的臉頰吧!
雪,究竟是什么吸引著你、誘惑著你,讓你從天上不辭辛苦地來到人間?你跑了那么遠(yuǎn)的路,累了吧?你從高高的天空撲下來,會不會摔疼自己?
為了親吻你深愛著的大地,雪,從沒想到過自己,哪怕這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會把自己融化,也在所不惜。我突然發(fā)現(xiàn),雪與大地的愛情最純潔,雪與大地之吻,那才是最勇敢、最真誠、最感人的天地之吻呵!
初雪如初戀,初戀如初雪。
原來,最深的愛,不是占有,而是像雪一樣,將自己融化,與被愛者融在一起……
人們剛在雪地踩出一行行腳印,馬上便被雪抹平了;人們又在雪上留下自己的足跡,又被雪一一覆蓋了。這雪中,腳印摞著多少腳印,只有雪知道。
雪穿著雪的衣服,雪鋪在雪的床上,一層又一層,上面的雪覆蓋著下面的雪,新雪壓著舊雪,剛下的雪又掩埋了前面下的雪,薄薄的雪漸漸變成厚厚的雪了。
雪落在雪上,并非簡單的重復(fù)、堆積,而是一片片白親吻著一片片白,一層層愛擁抱著一層層愛。
在空中,這朵雪花并不認(rèn)識那朵雪花;在地上,這朵雪花卻要與那朵雪花相依相偎一輩子。
時間如雪,也是一天覆蓋著一天,一年覆蓋著一年,一代覆蓋著一代。
人生如雪,也是快樂覆蓋著快樂,煩惱覆蓋著煩惱,甜酸苦辣覆蓋著苦辣酸甜,愛覆蓋著愛……
不同的是,雪融化了,被雪覆蓋著的地方又顯露了出來,而過去的日子、流逝的時間與青春卻永遠(yuǎn)也顯露不出來了,只有雪白的記憶還在。
記得兒時,我和媽媽剛出門,忽然下起了鵝毛大雪,一片又一片碩大雪花落在媽媽頭上,也落在我的頭上。
我和媽媽相互望著,看到對方的頭上都落滿了雪花,剛剛黑黑的頭發(fā)全都變白了,我說:這才出門多大一會兒呀,不過才短短十幾分鐘,怎么走著走著我們?nèi)及琢祟^?
媽媽忍不住感嘆:想想人這一輩子,幾十年時光不也如一瞬間,不也是走著走著就白了頭?
回頭看看不遠(yuǎn)處我家的房子、樹木及整個村子,不知何時竟也都白了頭……
生命中的第一場雪是哪天下的,人生最后一場雪何時降臨?人一生要迎來多少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雪?誰也難以說清。
人生其實(shí)就是一場雪。都說雪的生命短暫,人的生命何嘗不是瞬間?雪沒有回頭路,落下就再也回不到天上,人難道就有回頭路?雪再美,最終也要融入大地;人如雪,最終也會撲進(jìn)大地懷抱。雪的生命雖短暫但一生晶瑩,你的生命晶瑩了嗎?
10歲的雪,20歲的雪,30歲的雪,40歲的雪,50歲的雪,60歲的雪,70歲的雪,80歲的雪……你的雪,我的雪,他的雪,一樣,也不一樣。
這一場雪,是對另一場雪的回憶;那一場雪,是對下一場雪的呼喚。
一場雪下了整整一天,一場“雪”下了整整一生。
一刻也不停地飄撒在我們身邊的那一片片看不見的時間,是人生最大的雪。
一秒一分、一分一秒,如一朵朵飛舞的雪花,美麗且珍貴,若不愛惜,等融化了,你還能撿得起來嗎?
雪落大地一片白。每個人的每一片時間之雪落在人生大地上也希望是一片潔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