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視頻時代怎樣向世界講好中國故事
——李子柒在YouTube平臺上的跨文化傳播策略研究

文/馮薇 任華 吳東英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社會發(fā)生了巨變，取得了驕人的成績。然而我國在國際社會的國家形象與國際政治、經濟地位卻不相匹配。習近平總書記在2013年全國宣傳思想工作會議上指出，要精心做好對外宣傳工作，創(chuàng)新對外宣傳方式，著力打造融通中外的新概念新范疇新表述，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講好中國故事是時代使命，而其前提與基礎是對中國文化的自信。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尊重是建立在文化自信的基礎，而這種基礎的建立應走出西方中心主義的思想壁壘。國家層面的一系列努力有目共睹，從國家形象宣傳片到孔子學院，文化外宣的成績斐然。而在當今的短視頻時代，KOL（關鍵意見領袖）在全球范圍內的傳播影響不容小覷，通過KOL講好中國故事，能讓海外世界更容易了解中國。

一、短視頻時代KOL的影響力

KOL即Key Opinion Leader，譯為關鍵意見領袖。KOL通常在社交媒體擁有數量眾多的粉絲，在傳播過程中具有重要的中介力量，對普通網民的意見、態(tài)度、信念、動機和行為具有強大的影響力。由于KOL會因行業(yè)和地域而有所劃分，因而對網絡社會群體內部的影響力更為顯著，而對于那些對該領域并不感興趣的普通網民來說，其影響力和號召力明顯較弱。近年來，KOL的影響力逐漸從社會公共領域（如政治、經濟、公共衛(wèi)生等）轉向私人生活領域（如美食、美妝等）。近三年來短視頻發(fā)展迅猛，并進入一個全新的健康發(fā)展階段，各短視頻平臺用戶數量大規(guī)模增長。本文的研究對象李子柒就在月活躍用戶數量超20億的YouTube平臺擁有多達1700萬的全球訂閱用戶人數，其海外影響力可見一斑。

二、交際民族志的研究框架及研究方法

本研究采用交際民族志（Ethnography of Communication）的研究框架，以非參與式觀察的研究手法分析了李子柒賬號在YouTube平臺播放次數最多的20個視頻及每個視頻的前50條共計1000條評論（英文850條、非英文150條），共計16655字。本研究還使用了定量分析工具WordItOut語料庫詞云圖軟件統(tǒng)計出850條英文評論中的高頻詞匯，將觀看李子柒視頻的網友態(tài)度呈現出來。語料具體信息見表1。

交際民族志是典型的學科交叉產物，20世紀60年代被概念化至社會語言學內，因其研究視角與研究思路廣泛借鑒了人類學民族志研究（Ethnography），用以觀察記錄分析人際社會的語言交際現象而得名。交際民族志采用定性分析方法考察人類學視角下的自然交際實踐行為與過程。交際民族志之父海姆斯首次提出了交際能力的概念，他指出交際能力由三部分構成：語言知識、互動技能、文化知識。海姆斯認為言語由成體系的要素構成，并將發(fā)話人、受話人、語言形式、信道、語碼、話題以及言語環(huán)境七大要素歸納為八個條目，首字母恰好構成英文單詞SPEAKING以便記憶，這就是交際民族志用以分析交際模式的SPEAKING框架，包括情景（S：Setting and Scene）、參與者（P：Participants）、目標與效果（E：Ends）、信息內容與形式（A：ActSequence）、傳遞信息的方式和風格（K：Key）、交際工具（I：Instrumentalities）互動規(guī)則及解釋規(guī)范（N：Norms）及體裁（G：Genre）。

表1 李子柒播放次數最多的20條視頻信息

三、李子柒視頻的交際模式分析

海姆斯SPEAKING框架的八個組成部分有助于詳細分析交際事件的全貌及挖掘交際事件背后的隱性交際規(guī)則，本文將從這八部分梳理并揭示李子柒視頻的跨文化傳播過程及其成功之處。

李子柒視頻的物理情景位于她的家鄉(xiāng)四川省綿陽市的一個村莊。視頻拍攝地主要是李子柒自家的院子或村子附近的田間地頭。

李子柒視頻的主要參與者是李子柒和她的奶奶、鄰居以及寵物狗等。其觀眾則為來自全球的YouTube用戶。YouTube是一個開放的視頻播放平臺，全球網絡用戶只需注冊即可訂閱其頻道并發(fā)表評論，即使未注冊YouTube賬號也可隨時免費觀看視頻。截至2022年7月1日，李子柒YouTube訂閱用戶人數高達1700萬，是該平臺訂閱用戶數量最多的中文頻道。李子柒單個視頻最高播放量已超8000萬，平均每個視頻的評論數量都在萬條之上且評論中含數十種語言，英語為使用頻率最高的評論語言。

通過研究李子柒采訪視頻及其個人微博發(fā)表的內容，發(fā)現她在國內平臺最初上傳視頻是為了經濟效益，但后來她在YouTube上傳帶有中國傳統(tǒng)特色的古風視頻，一方面為了吸引粉絲訂閱觀看，另一方面也希望能夠傳播中國文化，向世界展示中國。

李子柒在YouTube上傳時長從3～25分鐘不等的視頻，觀眾在觀看李子柒視頻后可點贊、點踩，也可在評論區(qū)隨意留言，字數無限制。但她本人從未在視頻中與網友直接對話，也無任何言語介紹，更不回復粉絲留言。言語互動僅限于視頻的中英文標題以及視頻中的中文字幕（英文字幕由YouTube自動生成）。近三年上傳的一百多個視頻均配有中英文標題及簡介，其中個別（2017年的8個）視頻只有中文標題及簡介。個別短視頻中僅使用中文字幕用來解釋食品制作過程。

李子柒的視頻風格整體上輕松愉悅，營造出一種恬靜悠閑之感。研究發(fā)現，YouTube網友評論的風格多樣，如多愁善感、深受觸動、真誠感激，評論基調均為積極向上。

李子柒通過視頻與國外網友進行交流。粉絲通過全球第一大視頻平臺YouTube觀看李子柒的視頻并發(fā)表評論，與李子柒互動。

李子柒重視服飾等非言語交際方式，在視頻中常著漢服等傳統(tǒng)服裝。李子柒每個視頻都能完整呈現一個或多個中國傳統(tǒng)美食或傳統(tǒng)器物的全部制作過程，做菜從耕種食材開始拍攝，一道菜或一個器物的制作周期甚至長達數月。所有美食和器物的制作均由李子柒個人獨立制作完成，成果秀色可餐、美輪美奐，視頻的結尾是李子柒與奶奶共享美食。李子柒在視頻中保持相對沉默的狀態(tài)，即不與觀眾對話，偶爾會與其視頻的直接參與者（如奶奶、鄰居、小狗）有互動。

對李子柒視頻與觀眾間交際過程的解釋規(guī)范如下：服飾屬于非言語交際手段，李子柒著傳統(tǒng)服裝可直觀、多角度地表現中國特色、宣傳中國文化；與奶奶共享美味的視頻結束慣例很符合李子柒孝順能干的人物設定，接近她與奶奶真實的生活狀態(tài)；李子柒保持沉默不與觀眾對話，更接近真實的生活狀態(tài)，這種全然忽略攝像機的拍攝手法更自然，使觀眾能將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李子柒的食物制作和物品制作的過程中，從而達到“此處無聲勝有聲”的傳播效果；李子柒不與觀眾產生任何對話關系，更增加了KOL的神秘色彩，使用中文視頻名稱和中文字幕彰顯了文化自信。

李子柒傳播傳統(tǒng)文化成功的根本原因在于內容的稀缺性，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生活方式給人耳目一新之感，對制作和拍攝細節(jié)的美感苛求使其紀錄片式的視頻真實感十足。

李子柒視頻屬于口語日常交際的體裁，粉絲評論屬于書面語的交際體裁。

四、李子柒視頻的溝通效果

李子柒視頻的影響力直觀地體現在網友評論中，研究發(fā)現李子柒視頻的好評率高達97.8%。本研究采取非參與式觀察法采集了YouTube李子柒頻道播放最多的20個短視頻及其評論，依據熱門程度將評論排序，選取每條視頻下前50條評論，得到共計英文評論850條進行分析。使用WordItOut詞云圖軟件統(tǒng)計出850條英文評論的前100個高頻實詞并將其呈現出來，字體越大則頻率越高，如圖1。

圖1 李子柒視頻網友評論的100個高頻詞云圖

李子柒視頻網友評論的高頻詞云圖表明網友使用了大量褒義詞和部分中性詞表達對李子柒視頻的喜愛之情，贊美她是無所不能的美麗女孩，愛奶奶也愛生活。從850條網友評論中發(fā)現李子柒短視頻所達到的溝通效果有以下三方面。

李子柒視頻表達了全球網友作為人類命運共同體一分子“逃離商品社會和工作壓力、渴望返璞歸真”的共同心理需求。

黨的十八大上明確提出“人類命運共同體”（a Community of Shared Future for Mankind）的主張，旨在強調在追求本國利益時兼顧他國合理關切，在謀求本國發(fā)展中促進各國共同發(fā)展，只有一個地球，各國共處一個世界，要倡導“人類命運共同體”意識。16世紀才孕育成熟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席卷了全球很多國家和地區(qū)，帶來了經濟發(fā)展物資充裕的同時也帶來了一系列如貧富懸殊、對外擴張等全球性的社會問題。國際政治經濟秩序問題、宗教及文化沖突問題、生態(tài)環(huán)境和資源分配等問題等，造成全球范圍內經濟對抗、政治沖突、文化沖突、軍事對抗。世界范圍內蔓延著焦慮不安和空虛，尤其是二戰(zhàn)后隨著城市化過程加速，遠離自然身居城鎮(zhèn)，生活節(jié)奏加快，是多數現代社會人真實的生活寫照，人人都能感受到一定的矛盾、困難和壓力。

從微觀角度而言，人類命運共同體的主張彰顯人文關懷，正視人類共同的、基本的、渴望安全感的心理需要。李子柒本人也說現代人生存在一個忙碌的、快節(jié)奏的社會，希望她的視頻能給人帶來平靜放松的感覺。李子柒身居大自然，遠離城市的喧鬧，向全球網友們展示了中國式的恬靜生活，她的視頻體現了天人合一，展示了人與自然之間的良好關系。海外網友對李子柒視頻有關“自然風景”的評論占比達15%，包含中文等其他語言在內的有關自然（nature）的描述也多次出現。本研究選取的850條英文評論中，“nature”一詞出現頻率共計34次，在實詞頻率排名中位列第14。例如，網友直言：“I'd rather live in a place like this and enjoy quietly than the bustling city”（我寧愿生活在農村，享受寧靜而非喧鬧的城市生活）。

現代商品社會最主要的特征就是促進消費和物質滿足，人的滿足越來越多地來自貨幣與商品。而李子柒的視頻是對商品社會的不滿和挑戰(zhàn)，表達了全球網友作為人民命運共同體一分子的返璞歸真之情。視頻所呈現的是與現代社會截然相反的田園生活，一種自給自足的生活。她的視頻中看不到現代社會的身影，多的是“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怡然自得。網友評論道李子柒的生活環(huán)境是天堂一般的存在，神往這種身處大自然的田園環(huán)境。諸多網友對資本主義、消費主義和生活的真諦進行了反思?？傊钭悠馑磉_的自給自足的生活理念不是物質文明退步的表現，相反這是一種超越物質追求精神世界滿足的狀態(tài)，因而使海外受眾普遍感觸頗深。

視頻還展示了祖孫間的親密關系，滿足了網友作為人類社會共同體中一分子的基本心理需要：與家人的親密關系。李子柒孝順奶奶，家庭氛圍和睦，和家人幸福的生活在鄉(xiāng)間。從網友留言可見，網友對于李子柒和奶奶之間的友好狀態(tài)也極為關注。網友羨慕李子柒和奶奶的相處模式、贊揚李子柒孝順的同時也會自我反思，這是李子柒所傳遞的價值觀對海外網友潛移默化的影響。李子柒視頻所營造的情景，成了紛繁復雜現代社會中的一片凈土，她構建了一個順應觀眾觀賞心理的視頻環(huán)境，以此向外國網友傳遞了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理念以及中國式的友愛親情關系。

李子柒的視頻創(chuàng)造性地展示了中華傳統(tǒng)文化，實現了文化認同，激起了全球網友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技藝的崇拜之情。

中國文化歷史悠久傳承數千年而不衰，具有鮮明的特征與個性。不同于擅長言語表述的《舌尖上的中國》等美食紀錄片，博主李子柒的視頻記錄的是與祖母的日常田園生活，不僅僅講述中國美食的制作過程，還包括很多傳統(tǒng)物品的古老制作工藝，以及她本人家庭生活中的點滴。

對海外網友來說，中國傳統(tǒng)文化技藝陌生且神秘，而李子柒開辟了一個讓大眾了解中國文化的渠道。有網友直言道：“以前我了解的中國全部都錯了”，可見李子柒更正了部分海外受眾對中國的錯誤認知，使海外網友看到真實的中國，而非停留在西方媒體偏見視角下的中國。新華社評論道，向世界呈現中國文化之美需要更多的李子柒。李子柒以獨特的方式傳遞著獨特的中國文化，提高了海外受眾對中國文化的認同感。

李子柒視頻樹立全新的中國女性形象，激起了網友對傳統(tǒng)與現代復合女性人設的喜愛之情。

李子柒在視頻中的衣食住行都是親力親為。她向全世界展現了一個全新的女性形象，打破了女性力量遜于男性的思維定式，在外國網友眼中她是一個“do everything”（無所不能）之人。在多個視頻評論中都可看到網友對其動手能力的贊美。對李子柒的形象描述，不僅僅是與其外貌相關的“beautiful”等此類型的夸獎，出現頻率最高的詞是“strongest（最強壯）”“hard working（勤勞）”等贊美其力量的詞匯。網友Groo Wanderer稱她是真實生活中的迪士尼公主?！肮鳌钡仍~出現頻率很高，這些詞不僅僅表示外形等的優(yōu)雅美麗，更是對內在品質的贊揚。

五、結語

本文采用交際民族志的研究視角揭示了李子柒視頻的跨文化傳播策略。李子柒扎根祖國大地，挖掘本土文化中的精髓，借助現代新媒體拍攝及傳播技術，將其發(fā)揚光大，最終在新時期跨文化傳播中獨樹一幟。其視頻憑借對中華傳統(tǒng)文化及價值觀的高度自信及對市場的高度敏感與精準定位得以成功。李子柒的成功提示我們在跨文化傳播中要做到文化自信，要講好中國故事，須在本土文化資源中進行深耕，同時也要注意選擇主流宣傳平臺和海外目標受眾的理解接受方式，從而進行整合與創(chuàng)新，注重情感品牌傳播。李子柒的選題立意雖是中國農家生活瑣事，貌似土味十足，但在主題選擇、拍攝手法、配樂技術及價值觀立意等方面確是極有借鑒意義的。自然清新的畫面，配合視頻中傳播的價值觀（勤勞勇敢、自立自強等）滿足了全球網友作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心理情感追求，因此在跨文化傳播中一舉成功。

通過對KOL李子柒的分析得知，要想取得全球范圍內跨文化傳播的成功，一要重視選擇國際主流傳播平臺；二要注意運用辯證思維，在傳播內容、方式、效果與價值觀等方面深耕本土資源，同時注意融通中外表達方式，用世界語言講述中國故事；三要善于精準市場定位，用真善美的內容滿足與喚醒目標受眾作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情感共鳴。唯此，方能順應潮流在國際新媒體平臺中成為流量KOL，在新時期新形勢的中外文化交流中乘風破浪開拓創(chuàng)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