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的三只警犬

梁東升

大我十多歲的表哥是巡邊警犬班的班長。

十多年前，他還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訓犬輔警。那時候表哥學歷不夠，專業(yè)不符，考不上警察，但他始終憧憬著當警察，所以選擇成為了一名輔警。由于警犬班正缺人，上級就把表哥派到了巡邊警犬班，他這一去就是十八年。那地方山高路遠、雜草叢生、亂石林立，到處是懸崖峭壁，路不通、水不通、電不通，識途老馬進去了都會迷路，傳信飛鴿進去了也會迷失。但那里卻是我國重要的邊境線，無論如何都要有人值守巡邏，所以早些年，那里就開始實行一民警、一輔警、一警犬的配置，有了警犬那靈敏的鼻子，他們就不會迷路了。

那年和表哥一起去任職的還有一只年輕的警犬，算是表哥的前輩，因為它還在幼犬的時候就按警犬的標準進行培養(yǎng)了，如今，它已經是忠誠可靠的三歲警犬了。它的名字叫作天狼，是一只高大威猛的馬犬，一年前參加過全國搜救犬大賽，來這山里，是被委以重任的。邊境安全作為我國邊防安全的重點，表哥和天狼都承擔著重任。在正式民警的帶領下，他們每天要在邊境巡邏三次以上，這時候，天狼的作用就凸顯出來了，它不僅要引路，還要搜尋可疑的線索，甚至要和野獸搏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它都堅守著自己的崗位，每次巡邏時天狼在山林里嚎幾嗓子，山民們聽了就會特別安心。

在這樣的密林中，巡邊警察太需要這樣一只能干、忠誠、勇猛的警犬了。天狼在山路中不斷前行，風里來，雨里去，不知不覺八年過去了。到了第九年，汶川發(fā)生大地震，參加過全國搜救犬大賽的天狼立刻被列入參與汶川地震救援的搜救犬名單，可這一去，天狼卻沒能再回來。

十歲的警犬已經是高齡了，相當于人類八九十歲的年紀，但天狼還是竭盡所能地完成自己的任務。每天，它都能救出十幾名被困人員。在搜救中，天狼只能吃壓縮餅干，根本沒有時間喝水，因此它得了膀胱結石，心肺功能急劇下降，常?？人?、氣短，半夜靠在表哥的大腿上不斷地嗚咽抽搐，可一旦需要它的時候，它就會立即奔赴前線。正是因為每天近十個小時的高強度工作，在搜救工作的第二十二天，天狼倒在了救援的途中。

“它太累了……中暑后出現腦水腫，發(fā)現時已經來不及了?！北砀邕煅手覀冎v述天狼的故事，每次說起，他都聲淚俱下，是什么讓一個勇敢的邊防輔警流露出這樣的悲傷？是讓戰(zhàn)友流淚、自己流血，即使身心俱疲，也要奮不顧身奔赴前線的天狼。很久以后，我才知道，當時的天狼已經患了心臟病，并且準備退役了，可任務緊迫，表哥還是毅然決然地帶著它奔赴前線。

不久后，表哥因為表現突出，并且立過功，經多位和他共事過的民警推薦后，他成了邊境派出所警犬訓練班的班長。他手底下也多了三只威風凜凜的警犬，其中表哥最喜愛的是金山。他經常帶著金山外出執(zhí)行任務。金山是一只盡職盡責的馬犬，每次表哥看到它就會想起天狼。

“太像了，太像了，它太像天狼了。”每次表哥跟我說起金山的時候，都會流露出十分復雜的表情。天狼的死對他的打擊很大，但金山的到來給了他慰藉。每次假期結束，他都會迫不及待地趕回邊境派出所，還順帶買兩斤排骨犒勞金山。表哥常說：“我可以回家，而金山卻不能?！北砩┏３ｉ_玩笑：“你對一只警犬都比對我好，它跟對了人，我則是嫁錯了郎?！北砀缃忉屨f：“金山可是我的戰(zhàn)友??！”

是啊，金山是表哥的戰(zhàn)友，是數次拯救過他性命的戰(zhàn)友。但在他們最后一次共事時，金山為了保護表哥而犧牲了。那是一個夏秋交接的傍晚，已經18：30了，表哥在邊境派出所值班的時候，接到轄區(qū)內群眾的報警求助電話，報警人情緒激動，聲音顫抖，聽上去十分害怕。表哥立刻安撫此人的情緒，隨后詢問他到底遇到了什么緊急情況。

“我們迷路了！天快黑了，我們找不到下山的路，快來救我們！快來救救我們！”原來是五名游客到附近游玩，結果因為密林叢生、天色變暗無法辨別方向而迷路了。表哥了解到情況后立刻向上級報告，隨即帶著金山展開了救援工作。三年前，金山曾在表哥的帶領下參加云南省首屆搜救犬大賽，取得了第五名的好成績。

這次的情況非常緊急，天色已經很晚了，氣溫驟降，走失人員的情緒非常不穩(wěn)定，所以必須盡快找到他們。時間緊迫，天色昏暗，表哥只能依靠金山敏銳的嗅覺辨別方向，所幸經過金山的專業(yè)搜救，他們終于在四個小時后將五名走失人員找到。表哥大松了一口氣，他讓金山在前面帶路，自己則安撫走失人員的情緒。在這崇山峻嶺之中、深溝密林之內、茫茫黑夜之下，他們只能靠著金山敏銳的嗅覺帶領他們回到山下。可就在這時，他們前方的草叢中傳來了一陣騷動，經驗豐富的表哥見勢不妙，立刻開始呼喊，并手持木棍拍打，金山也在不斷地發(fā)出犬吠聲。

“嘶嘶嘶——”一條長達兩米五的眼鏡蛇爬了出來，它抬起身子，露出一雙冰冷的眼，看到那蛇眼的瞬間，表哥身后的五名游客發(fā)起抖來，這一幕也讓表哥心里發(fā)怵。兇猛的金山不斷吼叫，表哥也用木棍不斷拍打地面，但不知道為什么，這條眼鏡蛇不但沒有被他們嚇退，反而氣勢洶洶地撲了上來。金山見狀，立刻毫不猶豫地撲了過去，與眼鏡蛇展開了殊死搏斗。雙方戰(zhàn)作一團，戰(zhàn)況十分激烈、兇險。金山咬住眼鏡蛇的身子不斷撕扯、甩動，而眼鏡蛇見機轉過頭來一口咬中了金山的右前腳。

表哥見狀心里大急，他沖上前，用木棍不斷擊打眼鏡蛇，終于，在金山兇猛的撲咬和表哥的不斷驅趕下，眼鏡蛇退去了，可金山的右前腳卻被眼鏡蛇咬出了兩個血洞，鮮血直流。金山嗚咽一聲，隨后站了起來，拖著流血的右腳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它的態(tài)度非常堅決，不完成任務，它決不會停下。表哥非常心疼，但他知道，金山是警犬，它要履行它的職責！

就這樣，金山將表哥和五名走失人員順利地領到了山下，可就在這時，金山再也支撐不住了，緩緩地倒在了路邊的草地上，再也沒能站起來。

“金山，金山！”表哥立刻抱起金山大聲呼喊，可金山已經失去了意識。同事立刻喊表哥上車，趕往鎮(zhèn)上的獸醫(yī)站。山高路遠，地勢險峻，車根本開不快，按照以往的經驗，從他們這里到小鎮(zhèn)要五十多分鐘。情況緊急，表哥卻毫無辦法。金山的身體在不斷地抽搐，嘴里發(fā)出嗚咽聲，這樣的情景讓表哥愴然淚下，他想起了天狼，想起了多年前的那個下午，他不希望那一幕再次上演。表哥不停地撫摸金山的額頭，并用自己的懷抱給逐漸喪失體溫的金山保暖，他多么想把自己的生命分一部分給金山，可他卻沒有這種超能力。等警車趕到小鎮(zhèn)的時候，金山已經雙眼發(fā)白，口吐白沫了，獸醫(yī)看到后搖了搖頭：“你們來得太遲了?！?/p>

表哥的淚潸然而下，他的戰(zhàn)友金山犧牲了。

金山犧牲后，縣公安局又分配了一批警犬到邊境派出所，其中就有一只馬犬。它來到邊境派出所的時候，表哥一眼就相中了它，并給它取名為皮卡，之后表哥便和這只年輕活潑的馬犬成為搭檔。

如今，表哥依舊每天帶著皮卡走在巡邊的路上，不同的是，這次是表哥走在前面，皮卡走在后面……

選自《傳奇·傳記文學選刊》202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