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源危機與“歷史級通脹”雙重夾擊歐洲

王仲昀

2022年7月30日，英國倫敦多地鐵路員工罷工。由于火車司機罷工，英國各地的火車服務普遍中斷，此次共有來自七家鐵路運營商的鐵路員工因工資糾紛而罷工。

2022年7月最后一個周末，喜愛足球的英國人，彼此的悲歡并不相同。

當?shù)貢r間7月31日晚，英格蘭女足在倫敦溫布利大球場奪得歐洲杯冠軍，令全英上下的球迷為之瘋狂，放聲大笑。而就在一天前，從倫敦通往南邊的高速公路上出現(xiàn)了嚴重堵車?；蛟S是堵車時的等待過于無聊，四位年輕人搬出自己的桌上足球，放在高速公路邊玩起來，一邊玩一邊無奈地笑。他們的態(tài)度仿佛在說：無論發(fā)生什么，足球都不能少。

30日下午倫敦周邊高速公路上的大范圍堵車，并非偶發(fā)事件，而事出有因。當天，全英國將近四分之一的火車司機舉行了大罷工。路透社援引英國鐵路基礎設施運營商的表述，稱這次罷工對英國當天的交通造成“嚴重破壞”。原本靠鐵路出行的老百姓，只能選擇開車，于是有了上述一幕。

這一幕不過是今年以來英國民生問題的小小縮影。除了英國，在法國、德國和比利時，歐洲老百姓都不得不面臨能源危機與“歷史級通脹”的夾擊。剛剛挨過7月高溫日的人們，又該如何度過下半年早晚會到來的寒冬？

通脹持續(xù)，能源緊張

時間進入2022年后，法國的通貨膨脹率可謂“一路狂飆”。

3月中旬，法國國家統(tǒng)計與經(jīng)濟研究所（Insee）發(fā)布的數(shù)據(jù)顯示：法國2022年2月的年化通脹率達到3.6%，僅在一個月內(nèi)就上升了0.8%。然而，這一數(shù)據(jù)接下來繼續(xù)上漲，在5月時已經(jīng)達到5.2%，這是自1985年9月以來，法國該數(shù)據(jù)首次超過5%的門檻。

等到5月底，法國經(jīng)濟部長布魯諾·勒梅爾接受《費加羅報》（Le Figaro）采訪時表示，“當前處于通貨膨脹最艱難的階段，通脹率將在未來幾個月保持高位”。勒梅爾一語成讖。截至《新民周刊》發(fā)稿，Insee最新數(shù)據(jù)顯示：年化通脹率在7月已經(jīng)漲到了7.1%。這是自1985年7月以來，法國最高通脹水平。

通脹率并非冰冷的數(shù)字，體現(xiàn)在民眾身上，是對于其日常生活真切的影響。

據(jù)《巴黎人報》（le parisien）報道，鑒于當前通脹持續(xù)，法國政府出臺了一系列提高民眾購買力的政策，但鮮少有人感到滿意。大部分法國人不得不改變消費習慣以適應如今的物價。住在巴黎 15 區(qū)的阿西婭（Assiya）說：“ 我切身感受到季節(jié)性產(chǎn)品的價格差異，因為我最喜歡的夏季蔬菜的價格，今年上漲了一倍，從1歐變成2歐?！?/p>

對于這一點，住在塞納河畔伊夫里區(qū)的中國留學生洪淑倩深以為然?！俺Ｒ姷氖卟藥缀醵紳q價了。隨便舉個例子，幾個月前超市里的黃瓜還是0.7歐（折合人民幣5元）一根，現(xiàn)在已經(jīng)1.3歐了。”洪淑倩告訴《新民周刊》。

通脹引發(fā)的生活用品漲價，在法國是全方位的。衣食住行，以及藥品也未能幸免。法馬遜（Pharmazon）是一家法國藥品批發(fā)商，他們從制造商那里購買準醫(yī)藥產(chǎn)品和藥品，然后再轉(zhuǎn)賣給藥店。

法馬遜的創(chuàng)始人奧黛麗·勒科克（Audrey Lecoq）接受《巴黎人報》采訪時表示：“在過去的兩個月里，與我們合作的320家實驗室中，有80%重新漲了價，漲幅大約是7%—15%?！倍遥@些漲價沒有表明確切的原因，她感到“很遺憾”，這意味著公司的價目清單也必須調(diào)整。

在法國東北部的南錫（Nancy），一家藥店的藥劑師奧利維爾·雅克（Olivier Jacquot）證實說：“越來越多的法國人停止了治療，因為他們看不起病。每天都有一些病人來買藥，結(jié)果問問價格就離開了，這些產(chǎn)品已經(jīng)變得太昂貴了?！?/p>

和法國隔海相望的英國，通脹也在持續(xù)，并同樣影響著普通民眾的生活。

今日俄羅斯電視臺報道視頻截圖。歐洲官員建議民眾減少洗澡次數(shù)，縮短開燈時間等。在歐洲網(wǎng)絡和媒體上流傳著這幅圖，一個右手拿著烏克蘭國旗的小男孩正站在噴頭下淋浴，圖上標出洗澡時要洗的4 個部位。

發(fā)生在7月30日的英國鐵路員工大罷工，已是他們這個月第三次大規(guī)模罷工。當天，英國34 家火車運營商中的7家，幾乎所有服務都因罷工而取消。從倫敦來往英格蘭各地的火車，都不同程度受到影響。

往前三天，27日那次罷工規(guī)模更龐大。英國全國鐵路、海運和運輸工人工會，在這一天按原計劃舉行了罷工，4萬多名鐵路職工和14家火車運營公司參與，導致全英國只有20%的火車運營，一些地區(qū)當天甚至沒有火車。

在7月16日首次大罷工時，英國火車司機工會（ASLEF）的現(xiàn)任組織者之一奈杰爾·羅巴克（Nigel Roebuck）告訴《每日郵報》，公司已經(jīng)三年沒漲過工資?！艾F(xiàn)在通貨膨脹飆升，CPI（注：消費價格指數(shù)）超過10%，是時候做點正確的事情了。我們不會輕易采取罷工行動，但工會決心捍衛(wèi)成員的生活水平。”

一方面，通脹帶來的生活成本持續(xù)增長;另一方面，歐洲民眾當前已經(jīng)感受到能源緊張對于生活產(chǎn)生的種種壓力。

當?shù)貢r間2022年6月23日，德國副總理兼經(jīng)濟和氣候保護部長哈貝克宣布啟動天然氣緊缺應急方案的第二階段——警報階段。該應急方案于今年3月推出，分為預警、警報和緊急三個階段。在警報階段，天然氣將優(yōu)先用于儲備而不是發(fā)電。

哈貝克隨后接受采訪時表示，為了節(jié)約能源，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大大縮短洗澡的時間。這不是哈貝克的個例。7月以來，很多德國電視臺開始播放宣傳片，倡導民眾洗熱水澡盡量不要超過五分鐘。有些地方政府的公立游泳館，由于沒有天然氣來加熱泳池里的水，也只能被迫關門謝客。

法國通脹太厲害，奶粉尿片大漲價。攝影/ 洪淑倩

在法國，民眾對于能源緊張也有了直觀的體會。據(jù)法新社報道，當?shù)貢r間7月24日，法國能源轉(zhuǎn)型部長阿涅斯-帕尼耶·魯納徹（Agnès Pannier-Runacher）通過《星期天報》宣布，將采取措施迫使商店減少能源消耗。

魯納徹進一步介紹說，政府將公布兩項法令：首先，凌晨1時至6時，所有規(guī)格的燈箱廣告牌都必須關閉照明，只有機場和火車站除外;此外，商店在使用空調(diào)或取暖設備時，禁止敞開店門營業(yè)。她解釋說，這些做法浪費能源，會增加20%的能源消耗。

就在今年7月中下旬，法國在內(nèi)的歐洲國家普遍經(jīng)歷了一輪歷史級的高溫?？照{(diào)原本在法國就是稀缺物，很多商家在高溫期間敞開大門，以此吸引消費者。然而巴黎及外省多個城市在當時實施了“開空調(diào)不敞門”的市政法規(guī)。換句話說，如果開著空調(diào)還店門大敞將被罰款，最高罰款可達750歐元（約合5175元人民幣）。

高溫沒有持續(xù)多久，但寒冬在歐洲似乎無法避免。此前哈貝克的“警告”，預示著如果不發(fā)生改變，下半年歐洲民眾的生活將受到愈發(fā)明顯的影響。他說，德國現(xiàn)在面臨的天然氣危機，比1973年石油危機時“更為嚴重”。如果天然氣繼續(xù)短缺，德國將有一個“嚴冬”。

危機背后的原因：俄烏沖突占主導

在法國，通貨膨脹造成生活物資價格在過去幾個月持續(xù)上漲。其中，奶粉等嬰幼兒用品的漲幅最為明顯。

上述《巴黎人報》報道顯示，對于年輕的父母來說，他們每月的牛奶預算增加了100歐元。一款名叫Novalac的嬰兒配方奶粉，在2020年1月價格是20.9歐元，到2022年7月已漲到27.82歐元，漲幅33.1%。

據(jù)經(jīng)銷該品牌的NHS Meharini實驗室稱：漲價的理由主要是俄烏沖突。洪淑倩也告訴《新民周刊》，蔬菜的價格上漲有一個明顯的節(jié)點——2022年2月底，正是俄烏沖突爆發(fā)的時間。

如今這場沖突已持續(xù)近半年，其對于歐洲國家造成的影響，比想象中要更為深遠。

就在德國當?shù)貢r間7月27日，哈貝克收到了一封來自德國旅游勝地呂根島七位市長的聯(lián)名信。根據(jù)今日俄羅斯電視臺（RT）報道，七位市長在信中“強烈譴責”當前的俄烏沖突，但敦促德國政府考慮其采取的政策可能在對德國民眾和經(jīng)濟造成損害。為此，他們敦促聯(lián)邦政府允許通過“北溪-2”管道進口天然氣。

自從俄烏沖突爆發(fā)后，歐盟國家與俄羅斯之間的天然氣傳輸，就成為一個無法回避的話題。

近10年來，俄羅斯不斷擴大了俄羅斯的石油生產(chǎn)和天然氣產(chǎn)量，并將核能產(chǎn)量增加了一倍，以出口其更多石油和天然氣。而以德國為首的歐洲國家，逐步關閉了核電站和天然氣田。二者的共同結(jié)果是：俄烏沖突開始前，歐洲對于俄羅斯的能源依賴越來越高。2021年初，歐盟消費的天然氣中45%左右來自俄羅斯。

這也解釋了為何此前“北溪1號”出現(xiàn)渦輪機風波后，德國總理朔爾茨不止一次與加拿大總理特魯多提及此事。從2011年起，全長1230公里的“北溪1號”管道開始為德國輸氣。

作為世界最長的海底天然氣管道項目，“北溪1號”管道需要大型渦輪機將巨量的天然氣輸送進鋪設于波羅的海海底的管線。這一渦輪機由德國西門子的加拿大子公司制造，2021年冬天被俄羅斯送往加拿大進行維保。然而，俄烏沖突爆發(fā)后，這些渦輪機就成了“可能為俄國政府獲取資金的設備”，被加拿大用以制裁俄羅斯，拒絕送還。

6月中旬，俄羅斯方面也以此為由，將“北溪1號”管道的天然氣輸送量降至平時的40%，并表示從7月11日開始，先徹底斷供十天，能否恢復還要“視情況而定”。如此一來，德國倍感壓力。在6月底的七國集團峰會上，德國總理朔爾茨在與加拿大總理特魯多會晤時，就要求加方歸還渦輪機。峰會結(jié)束后不久，朔爾茨再次打電話給特魯多，商議此事。

最終，加拿大政府在7月9日宣布返還這些渦輪機。雖然隨著渦輪機風波暫時告一段落，俄羅斯方面如期恢復了“北溪1號”的供氣，不過目前依然只是按照產(chǎn)量的40%輸送。

除了能源方面，俄烏沖突也直接影響著歐洲民眾的“飯碗”。俄羅斯與烏克蘭，本就是歐洲兩大糧倉，分別是世界第三和第四大糧食出口國。如今，這場沖突導致歐盟從交戰(zhàn)兩國進口的主要農(nóng)產(chǎn)品價格飆升，例如化肥、動物飼料和葵花籽油。

據(jù)洪淑倩回憶，自從今年3月以來，想要在法國超市里買一瓶食用油變得越來越難。食用油自身價格不斷上漲，政府更是要求商家對此進行限購。在超市的食用油價格標簽下方，常常能看到一句提示：每人限購1瓶。

進一步來看，當下的能源危機，直接關系到歐洲各國正在發(fā)生的通脹。上海社會科學院國際問題研究所副研究員孫霞對此指出，歐洲經(jīng)濟的持續(xù)繁榮是建立在廉價和易獲得的能源基礎上的，一旦廉價能源時代過去，經(jīng)濟也將受阻。

如何度過寒冬？

雖然“北溪1號”的渦輪機風波在2022年夏天得到解決，但俄烏沖突仍在持續(xù)，這使得德國和法國為首的歐洲國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能源焦慮和恐慌。法國財長勒梅爾此前就表示，俄羅斯對歐洲的天然氣供應完全中斷是非常有可能的，法國要為此做好準備。

勒梅爾提到的“準備”，主要體現(xiàn)在歐洲國家目前正在嘗試的能源轉(zhuǎn)型上。從今年7月開始，歐洲多國近期紛紛推出重啟煤電項目等措施，以應對一時能源之困。德國、意大利、奧地利、荷蘭、丹麥等多個曾大力呼吁放棄煤炭、倡導環(huán)保的歐洲國家，相繼宣布重開煤電廠，或支持煤電項目。

2022年7月29日，烏克蘭敖德薩，烏克蘭的糧食運輸船已在敖德薩港裝載，準備啟航。

以德國為例，按照德國政府此前的計劃，該國將到2030年逐步淘汰煤電。因此在德國政府宣布增加煤炭使用量，提高燃煤電廠發(fā)電量之后，已經(jīng)有輿論指出：這種能源轉(zhuǎn)型簡直是“倒退”，將推遲歐盟向可持續(xù)能源過渡的進程。

有意思的是，《新民周刊》注意到，就在2022年7月初，歐盟委員會此前一項決議經(jīng)過歐盟議員投票后通過。這項決議提出：天然氣和核能，將在未來被視為“綠色”或“可持續(xù)再生”能源。

歐洲議會（European Parliament）議員巴斯·?？撕捞兀˙as Eickhout）接受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wǎng)（CNN）采訪時表示，他“從未見過委員會犯下這樣的戰(zhàn)略錯誤”，并稱該決議與歐盟呼吁世界其他國家迅速實現(xiàn)經(jīng)濟脫碳的矛盾，是一種雙標。

可以看出，在能源危機面前，一方面歐洲國家想要以多種方式應對，甚至啟用之前已經(jīng)宣布放棄的資源;另一方面，這些國家仍然在表面上希望能夠堅持自身能源轉(zhuǎn)型的方向，所以會出現(xiàn)上述這種“擰巴”的局面?；蛟S，可以預見的寒冬所帶來的緊迫感，要比未來的環(huán)保口號更牽動當下的歐洲民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