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安安
三句話:那時春光正好,少女明媚張揚。他只看一眼,就記了好多年。
作者有話說:好久不見呀~誰能相信這篇文寫開頭跟結尾相差了兩年,一年一篇KPI已經達成,我們下次見!
1.
初夏的空氣中飄蕩著絲絲薄荷味,江小漁趴在圍欄上,朝走廊盡頭看過去,覺得這薄荷味里還帶著點甜。
她打量了許久:“雖然人家戴著口罩,但是無論是衣服搭配,還是胖瘦高矮,就連頭發(fā)絲,都精準地踩在了我的審美上?!?/p>
她的目光所及之處,是一個高挑的男生正拿著一本書,戴著口罩,不大能看清臉,正垂首在給一個女生講題。
江小漁朝同桌小九志在必得地挑起嘴角:“我覺得我心里的小鹿已經在亂撞了,走,去認識我未來男朋友?!?/p>
說著,江小漁捋了一把頭發(fā),轉頭要朝男生去。
不料男生的目光就在這時撞了過來,像釘子一樣把江小漁的腳步釘在原地,男生微微瞇了一下眼睛,抬腳走來的同時摘了口罩。
小九倒吸了一口涼氣:“校紀委陳嘉野!打小報告小能手!”
江小漁的反應比她還快,轉頭就想跑。
沒跑成是因為某人拽住了她的后領。
陳嘉野垂眸看過來:“跑什么?”
江小漁想向小九求救,但后者已經跑沒影了……用實踐證明了什么叫大難臨頭各自飛。
但不是有句話說“氣勢大于一切”嗎?于是江小漁擺脫禁錮,抱著胳膊沒好氣地說:“干嗎?”
“你的物理作業(yè)沒寫完,放學后留校寫完再走。”
倔強如江小漁,立刻不服了:“喲呵,陳嘉野,你誰???我憑什么聽你……”
陳嘉野一個目光看過來,江小漁放棄了她的倔強。她差點忘了,面前這個是她們物理老師老陳的兒子,小陳。
2.
陳嘉野拎著包在江小漁旁邊坐下的時候,她正托著腮,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桌上攤著的空白物理作業(yè),把她的心情展現得一覽無余。
天色已然昏暗,江小漁的視線落在玻璃上,好巧不巧,看進陳嘉野蒙蒙眬眬的目光里。
“別看了,我不會。”
“我可以……”
“不用?!?/p>
“其實這題……”
“你好煩哦?!?/p>
空氣安靜下來,空蕩蕩的教室里還隱隱飄著江小漁無奈的聲音。
陳嘉野也沒再說話,只是那雙琉璃色的眸子帶著白熾燈印出來的光影。他看了江小漁一眼,又看了一眼。
江小漁受不了了:“陳嘉野,你要是實在覺得自己一身本領無處施展,你可以教別人啊,我一個藝術生,沒必要勞你費心,我看你今天給講題的那個女生就很有潛力?!?/p>
在江小漁誠懇的目光中,陳嘉野緩緩地說:“那個女生是我們班第二名,再不濟,至少知道什么是相對加速度。”
顯然,他口中的不濟就是自己。
江小漁覺得自己被侮辱了,但又沒法反駁,自己的的確確是個連相對加速度都搞不懂的學渣,但這并不代表她就要接受陳嘉野單方面的強制補習。
事情還要從一周前說起,也不知道(一)、(二)班的班主任是怎么想的,心血來潮弄了個學習互助活動,由學習好的幫學習差的補習,當然也不是無條件,學習差的得幫學習好的做值日。
江小漁用四個字形容這個充滿圣母光輝的活動——喪盡天良。
特別是在知道她的搭檔是陳嘉野的時候,她頓時更絕望了。
江小漁討厭陳嘉野的理由很多。
他因為成績好,目中無人,總是站在學霸的高度試圖理解學渣,結果完全理解不了。哦,還有,他是物理老師的兒子,每次老師們掌握了什么絕密情報,大家都懷疑是他告的密。
但江小漁看不慣陳嘉野,沒什么理由,就是單純看不慣。
天無絕人之路,就在江小漁抓耳撓腮想著怎么溜的時候,周圍陷入一片黑暗。
果然,沒有什么是停電解決不了的。
明明心里已經樂開了花,江小漁的表面卻故作可惜地嘆息:“真不巧,我一腔學習的熱血剛剛熱起來,正要跟知識拼個你死我活,偏偏不如我愿,好氣哦?!?/p>
如果陳嘉野沒有把江小漁迫不及待收拾書包的動作看得清清楚楚,他差點就信了。
沒辦法,陳嘉野只好收拾東西跟江小漁一直下樓,其間,后者干脆不再掩飾,心情明媚地唱起歌來。
月光皎潔,像薄紗般灑在少女側臉上,覆上一層朦朧的光感。
女生突然停住腳步。
“什么聲音?”
陳嘉野向聲源處看去,只見一團人影,沒錯,是一團,因為他們打得難舍難分,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哇,牛??!”
隨著她這一聲喊,不止陳嘉野看過來,正糾纏在一起混戰(zhàn)的四個人也看了過來。
江小漁還沒反應過來,手腕突然被人拉住,然后就被陳嘉野拉著,頭也不回地往前跑。
月色中,江小漁看著陳嘉野拉著自己的那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手腕上傳來他手心的溫度,莫名有點恍惚。
3.
隔天傍晚。下課鈴一響,江小漁就去車庫找她的小電驢,卻出乎意料地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昏暗的車庫角落,陳嘉野正半跪在地上,神色認真地查看已經癟下去的自行車輪胎。
江小漁的第一反應就是陳嘉野這人品終于爆車胎了,但說出口的是:“你干嗎?”
陳嘉野抬眸看過來。
“顯而易見。”陳嘉野的聲音毫無波瀾,音調就像在說吃飯喝水一樣平常,“車胎被人扎了?!?/p>
江小漁訝異的神色還沒顯露,陳嘉野又說:“李揚他們干的。”
李揚就是昨天晚上他們撞見的混戰(zhàn)者之一。
于是江小漁猛然想起來,自己剛剛路過教務處的時候,好像兼職教導主任的老陳正在訓人,看來是不小心被制裁了……等等!他們該不會以為是陳嘉野告的密吧?
也不知道為什么,陳嘉野明明是最有可能告密的,江小漁卻下意識地否決了這種猜測。
就連她自己也沒發(fā)現這種異常。
江小漁找到自己的小電驢,在陳嘉野的注視下騎到他面前停下:“那什么……節(jié)哀順變,我先走了。”
女生的身影消失在視野里,陳嘉野沒動,一分鐘后粉色小電驢又倒了回來。
“這事你得找老師。對了,你要不上樓找你爸吧,說不定他沒走呢。我先走了啊?!?/p>
江小漁再次消失,彼時天色漸暗,陳嘉野在完全黑下來的車庫里眼睜睜看著江小漁掉頭回頭來,沒好氣地沖他吼了一聲:“我?guī)悖≮s緊的!”
陳嘉野笑了。
江小漁覺得,自己大抵是腦子被驢踢了才會心軟掉頭把陳嘉野載上。
此刻她心無旁騖地行駛在小路上,帶著溫熱氣的晚風從她的臉上拂過,她莫名就想起了第一次見到陳嘉野的時候。
彼時高一剛開學一個星期,就在操場上密密麻麻地站著上千人參加開學動員大會的時候,江小漁為了溜出學校買雜志而翻上墻頭。
一中的圍墻是典型的“防君子不防小人”,江小漁跨坐在墻頭,迎著太陽看向國旗下的身影。
正午太陽很大,江小漁無奈地瞇了眼,手撐在額前擋著光,但還是一眼就鎖定了那人。
陳嘉野穿著白襯衫,修長的手指捧著一疊演講稿,清冽的嗓音像有魔法般,安撫烈日下都在躁動的心。正講到高潮處,全操場掌聲雷動。
隔著圍墻到演講臺的一千米,隔著黑壓壓的同學頭頂,陳嘉野如同灑滿星光的眼睛就這么看了過來。
他們對視沒有超過三秒。
因為江小漁從墻頭摔了下去。
圍墻內的話伴隨著話筒電流聲的演講還在繼續(xù),圍墻外坐在地上的江小漁聽著陳嘉野清冽的嗓音,逐漸明白一個道理。他們之間隔的是短短一千米嗎?不,是學渣跟學霸之間跨不過去的鴻溝。
因為江小漁分神沒能避開減速帶,小電驢一個顛簸,陳嘉野的手便跨過“鴻溝”輕輕拉住了江小漁的衣服。
陳嘉野沒碰到她,她的余光在他手上一掃而過,打破了寧靜:“你剛剛要是碰到了我的癢癢肉,我鐵定能把你甩下去?!?/p>
語畢,江小漁搖搖頭:“你離‘死亡’就差一層布的距離?!?/p>
“那我……”
“你還是拉著吧,我對自己的技術沒信心?!?/p>
陳嘉野垂眸挑起嘴角,目光落在女生隨風飄搖的馬尾辮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話說……”半晌,江小漁故作隨意地開口,“老陳這么招仇恨,你上高中后沒少被人明里暗里報復吧?”
身后傳來云淡風輕的聲音:“還好,也有單純的人不報復?!?/p>
“啊?哈哈哈,誰???”
“你?!?/p>
江小漁不說話了,畢竟用“單純”這個詞形容她的人,陳嘉野還是第一個。
其實陳嘉野也沒說錯,江小漁跟陳嘉野作為叛逆學渣跟三好學霸,去辦公室都是家常便飯,只不過性質不一樣……
江小漁被老陳批判的場景中,十有八九陳嘉野都在,兩人也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巧遇中認識的。
這么一想,江小漁覺得自己簡直太寬容了。
4.
轉眼到了六月底,高二年級在放暑假前布置了一項社會實踐任務,分組就按學習小組來分的,江小漁因此不得不跟陳嘉野到市中心的購物廣場發(fā)問卷。
那天,天陰沉沉的,濃厚的烏云烏泱泱地聚集在頭頂,像下一秒就要壓過來似的,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偏偏這種天氣溫度還高。
江小漁用傳單扇著風,一轉頭看見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遞了個冰激凌到眼前。
視線往上是陳嘉野平淡的臉:“快接著,要化了?!?/p>
江小漁撇嘴,也不別扭,大方接過來便吃了一口,嗯,甜的。
女生的眼睛一亮,余光瞥見化了的冰激凌順著筒身往下流,下意識地舔了一口。
陳嘉野別過臉,耳尖微微紅了。
任務量太大,他們不得不分開發(fā)。不知道過了多久,江小漁掛著笑臉收回來最后一張問卷時,正巧走到一樓正在做開業(yè)表演的舞臺旁。
他們約好四點在這里會合,但已經過去了半個小時,人頭攢動中,江小漁遲遲沒有看見陳嘉野的身影,驀地就心慌起來。
“陳嘉野!陳……”
江小漁的聲音戛然而止。她瞥見舞臺背景板后站著的熟悉身影,還有他手上還抱著的一疊空白問卷,莫名一股無名火就躥了上來。好啊,這么半天他一張問卷都沒發(fā)?
江小漁剛要抬腳過去,就看見陳嘉野對面站著的女生,她的腳步一頓,只見女生朝陳嘉野伸出手,而后者垂著眸,看不清什么表情。
是二班的蘇桃。江小漁記得她,因為見過陳嘉野給她講題。
很奇怪,關于陳嘉野,她幾乎都記得清清楚楚。
可現在江小漁卻沒法想其他的,連無名火都還沒壓下去,在看到舞臺背景板砸下來的時候,第一反應是喊出陳嘉野的名字。
“陳嘉野!躲開!”
直到頭頂有大片陰影砸下來,江小漁才想起來抱頭往旁邊躲,在一片混亂中,她似乎看見了陳嘉野想要往這邊來的身影,然后又被蘇桃緊緊拉住,兩個人拉扯在一起。
陳嘉野的聲音在耳邊飄過,江小漁一個字也沒聽清,重物砸在肩膀處傳來的劇痛占據了她所有的感官。
他是什么表情呢?江小漁不禁想。卻眼前一片模糊,暈了過去。最后她也只來得及想:“算了,陳嘉野,算我倒霉欠你的,沒下次了啊。”
至于究竟欠了他什么,江小漁自己也說不清楚。
5.
舞臺倒塌事件造成了商場混亂,卻沒多少人受傷。不巧,江小漁是傷得最重的一個。
“江小漁,有人找!”
門口也不知道誰喊了一聲,江小漁的胳膊打著石膏轉頭看過去,陳嘉野面色不虞地站在窗外,對上她的目光時,臉上多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自那天后,陳嘉野來找過幾次,江小漁一次都沒出來,這次也一樣。
陳嘉野走后沒多久,有人找她去辦公室。
江小漁以為又是其他科老師告狀她的作業(yè)完成情況,沒想到到了辦公室一看這陣仗就愣住了。
“我考試作弊?”
江小漁氣笑了:“我期末考試全班第四十五名,全校兩千名開外,作弊了還是這個成績,我是傻子嗎?”
老陳嚴肅地說:“江小漁,好好說話!”
他頓了頓:“二班的蘇桃同學考試坐你后面,她說看見你考試中……”
“夾帶了物理講義?”江小漁接過他的話,頓了一下,倏地笑了,“她還真能扯?!?/p>
那張考試中飄到她腳邊的物理講義,任誰都能看出來是誰夾帶的。
監(jiān)控拍不到,沒有人證、沒有物證,光憑她們兩張嘴,老師們信誰都在臉上寫著了。
江小漁的肩膀一松,似乎沒有力氣撐著維持脊背的筆直,她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好像從小到大,不管她干了好事還是壞事,是不是她干的,大人們永遠都只會相信自己認為的。
那又何必多此一舉問她呢。
“我沒作弊,隨你們信不信吧?!?/p>
說完,江小漁也不管身后幾位老師鐵青的臉,垂眸轉身,跟抱著作業(yè)站在門口的陳嘉野撞個正著。
胳膊傳來的疼痛遠不及心里掀起的驚濤。江小漁看著他諱莫如深的表情,不禁想他在這里多久了,又聽了什么,他剛剛來找她也是因為這件事,是……蘇桃告訴他的?
其實江小漁最想知道的,是陳嘉野到底相不相信她。
也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解釋的話她最終也沒說出口。
“江小漁?!?/p>
江小漁走到轉角的時候,身后傳來陳嘉野的聲音,他問:“你的手還疼不疼?”
到底還是因為負罪感才多問了她一句。
江小漁苦笑了一下,沒答,徑直走了。
那一次見面后江小漁躲了陳嘉野一個月,然后拎著東西瀟灑地投入編導集訓。
她帶走了位子上的所有東西,路過門口公告欄的時候停下了腳步。
陳嘉野的照片貼在第一排第一個。他抿著唇,明明考出了第一的成績,卻像是別人欠了他錢似的,一副欠揍的表情。
鬼使神差地,江小漁掏出圓珠筆在照片底下寫了一行字:“下次見,我就不喜歡你了。”
畢竟,喜歡陳嘉野這件事,真是太辛苦了。
6.
隨著第一場秋雨無聲無息地落下,江小漁考入S大,這里沒有江南的溫濕氣,也沒有南方女生的吳儂軟語,前十幾年江小漁一直以為自己跟那樣溫柔的家鄉(xiāng)格格不入,覺得現在才找到歸屬。
尤其,這里沒有陳嘉野。
入學一個月后,江小漁參演了一個學姐導的舞臺劇,鮮衣怒馬的女俠在場上大放異彩,贏得全場歡呼。
那一場舞臺劇讓江小漁在全院出了名,都說影視編導專業(yè)有個漂亮大方的妹子,把颯爽的角色演活了。
有時候出名也不是一件好事,江小漁拒絕了又一個學長的邀約,累得癱在床上時,室友終于忍不住問:“你又沒有男朋友,怎么一個都不考慮?”
江小漁半開玩笑地說:“受過情傷,傷重,未愈?!?/p>
室友們七嘴八舌地問名字,江小漁卻怔了怔,眼前浮現一張毫無波瀾的臉來。
“他叫陳嘉野?!?/p>
其實江小漁很早以前就說過,陳嘉野啊,他就算不露臉,其他的一切也精準地踩在了她的審美點上。
見到的第一眼時,那人優(yōu)秀又冷淡,寡淡無味的演講詞在他口中就如同美妙音符,一下又一下地敲擊她的心臟。
她開始習慣在課間操做轉身運動的時候偷偷看他,忍不住了解他的喜好,甚至在挨訓的時候看見他在場,她都會微微紅臉,只能故作頑劣地瞪他:“你看什么看?”
室友們好奇心爆炸:“然后呢?你表白了?”
江小漁輕描淡寫:“沒有,寫了信,被他扔了?!?/p>
她用他喜歡的藍色信紙,寫了一封沒有錯別字,別扭、又真誠的信,被他在一個黃昏扔進垃圾桶。
偏偏他后來還總是主動招惹她,這算什么?這是赤裸裸的侮辱!
更不爭氣的是她自己,每次都狠不下心拒絕陳嘉野的接近……
看江小漁陷入回憶而變得沉默的臉,室友們對視一眼,有點過意不去。
“那個男的怕不是瞎吧?沒事,小漁,下一個更好。明天我們社團跟C大有個聯誼,聽說來的都是法學院的高才生,我有預感,你一定能遇到喜歡的?!?/p>
江小漁嘆了一口氣,表示深深地懷疑。
7.
第二天傍晚,江小漁被一群室友拉著出門,但還是叛逆地只穿了運動褲,人字拖。美其名曰:鮮花需要綠葉襯,她就是來把關的。
江小漁萬萬沒想到,會在對面一群青春洋溢的男生中看見陳嘉野。
他戴著金框眼鏡,額前的碎發(fā)不長,沒有擋住那雙精致的眉眼,以及眸中藏不住的光亮。以至于甫一對上,江小漁就倉皇地錯開視線。
一群人自我介紹完,還剩下江小漁跟陳嘉野,兩人仿佛在玩一個誰先說話誰就輸了的游戲,誰也沒有先開口。
陳嘉野主動認輸,把五杯外表看起來一模一樣的果汁擺在江小漁面前。
“玩?zhèn)€游戲吧,這有四杯西瓜汁,和一杯酒,我們一人選一杯,誰先喝到酒就要跟對方說一個秘密?!?/p>
眾人不明所以,但抱著看熱鬧的心態(tài),都跟著起哄。
江小漁不想露怯,也沒說好,徑直拿起面前的一杯一飲而盡,是西瓜汁。
接著是陳嘉野。他慢條斯理地拿起一杯,只抿了一口便放了下來:“我輸了?!?/p>
江小漁不由得想,他怎么還是這么倒霉。
室友撞了一下江小漁的胳膊,意有所指:“小哥哥要說什么秘密?不知道我們方不方便聽?”
聞言,陳嘉野笑了一下。他看著江小漁問:“方便嗎?”
江小漁瞪大眼睛,一臉茫然。
沒等她回答,陳嘉野就開口:“我室友給我看了你們的合照,本來我晚上還有兩節(jié)專業(yè)課,但是我翹了?!?/p>
這話表明他是為了某個人而來的。在場所有人都露出曖昧調侃的表情,只有江小漁愕然地抬頭,不知所措。
“我來就是想問問你?!标惣我疤ы?,直直地看向江小漁,“江小漁,我到底哪里對不住你?或者說,我到底哪里不好?值得你躲我躲了這么久?!?/p>
像是一道驚雷在耳邊炸開,江小漁如遭雷劈的這一瞬間,莫名聽出了一絲委屈的意味。
震驚的不止她一個,女生們反應過來直接炸了。
“你就是那個陳嘉野?”
“你就是那個瞎子?”
“你就是那個扔了我們小漁信的……”
江小漁手疾眼快地捂住女生的嘴,但陳嘉野探究的目光已經掃了過來:“信?”
江小漁沉默了兩秒,開始低頭在地上搜尋。
“你在找什么?”
“地縫?!?/p>
9.
當晚江小漁落荒而逃的時候腦子里就剩下了一句話:她就不該穿拖鞋。
把鞋跑掉了,光腳回的宿舍都是小事,她怎么也想不通這些年陳嘉野經歷了什么,那么正經的一個人,竟然拿著她的拖鞋義正詞嚴地說要物歸原主,重點是當面。
于是江小漁被迫答應在匯報演出前跟陳嘉野見面聊一聊。大概是因為心靜不下來,她連演出服都沒換,就去了活動中心后面。
外面不知道什么時候飄起了雨,淅淅瀝瀝,隔著雨幕,江小漁看見陳嘉野就蹲在不遠處屋檐下,伸手接落下的雨。
江小漁從來沒見過他這么隨意的姿勢,愣了一會兒,才慢慢走過去。
直到她在陳嘉野旁邊站定,陳嘉野也沒站起來。她想起昨天晚上的事,一時有點尷尬,正尋思說點什么,腳上忽然傳來陌生觸感。
她愕然低頭,看見陳嘉野用他柔軟的指腹擦去了她演出用的雪白高跟鞋上的泥漬。
江小漁心跳如擂鼓,幾乎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你……做什么?”
陳嘉野頓了頓:“就是覺得你的鞋上不該沾上這些東西,這么想著就這么做了,對不起?!?/p>
說完,他微不可察地捻了捻指腹,擦掉了泥,仿佛剛剛的事情沒有發(fā)生過。
但江小漁差點崩潰。
“陳嘉野!你到底要做什么?”她退開了一大步,“你既然知道我喜歡你,你當時也干脆地拒絕了,又為什么非要來招惹我?”
陳嘉野驚得瞪大眼睛,江小漁再也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又被她倔強地擦干凈。
“對你來說,蘇桃比我好吧?她好看,不瘋也不鬧。對了,她的成績也好,你們好學生應該更般配吧?所以你才會在跟我社會調研的時候又找、她?!苯O直直地看著他,“所以現在算什么?她不喜歡你,你就退而求其次來找我?但是陳嘉野,你還是換別人吧,畢竟我早就不喜歡你了?!?/p>
江小漁當然知道這些話有多傷人,但這也是她第一次為自己自私一回。
陳嘉野愣在原地。
說完這些話,江小漁一把奪過他手中的紙袋,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不知道陳嘉野在那里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像那年她在公告欄寫下的那一句,她自欺欺人地以為自己已經做到了,但是時間告訴她并沒有。
雖然江小漁心亂如麻,但在正式上臺表演前,她還是調整好了狀態(tài)。
臺上的江小漁身姿輕盈,巧笑倩兮。
站在陰影處的陳嘉野看得入了神。
他有些惶恐地意識到,她的確與高中的時候截然不同了。
時間多可怕啊,有人磨平了棱角,有人消磨了喜歡。
10.
那之后,江小漁倒是真的沒再見過陳嘉野。明明是如她所愿了,但莫名的,她心里像是少了什么,空落落的。
放寒假的時候,高中班長組織了一場同學聚會,江小漁因為當時藝考,都沒怎么跟同學好好告別,便欣然答應。
但她沒想到會碰到陳嘉野。
走廊上,陳嘉野靠墻,在打電話,跟江小漁視線交織的一瞬間,他似乎愣了一下,一雙眼在暖黃的燈光下,透出些許暖意。
“你怎么在這兒?”
問出口后江小漁才覺得尷尬,他們之間似乎不是什么值得寒暄的關系。
但陳嘉野回答了:“送我爸過來,他被勸喝酒了,不能開車?!?/p>
“哦…”
之后便是相對無言,還是班長出來跟陳嘉野客氣了一番,把他也拉了進去。
全程吃了兩個小時,江小漁聽著同學們說起過往,一直有點心不在焉,恍惚間一抬頭,看見陳嘉野剛剛移開視線,給她一種他好像一直在看她的錯覺。
飯局結束,有好幾個男同學都喝多了,清醒的攙著醉的。一時間,包廂里只有幾個女生,還有班主任老陳。
老陳也喝多了,指著江小漁說:“小漁啊,都兩三年了,當時你被冤枉的時候一定很不開心吧?”
江小漁不明所以:“什么?”
老陳迷迷糊糊說了很多,原來當時蘇桃冤枉她抄襲后,是陳嘉野替她擔保,老師們又對比了兩人的試卷,發(fā)現蘇桃因為看錯題,把講義上的一道例題原封不動抄上了,大家這才知道事情的真相。
只是當時江小漁已經出去集訓了,沒跟同學們聯系,自然也不知道后續(xù)。
江小漁很恍惚,剛剛那些話斬頭去尾,在她這里只剩下了一句——陳嘉野替她擔保。
可是……為什么?
旁邊的女生碰了碰江小漁的胳膊,小聲說:“說實話,我們還以為你上大學后會跟陳嘉野在一起呢?!?/p>
“我?跟他?”江小漁的聲音里帶著不可思議。
女生更加不可思議:“對啊,他不是喜歡你嗎?”
這話似是一道驚雷在她耳邊炸開,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女生沒察覺到她的異樣,繼續(xù)說:“當時我們兩個班不是弄那什么學習互助對子嗎?本來是隨機排的,陳嘉野的互助對象是我,我本來還高興了一陣,結果他找到我說能不能換一換,這誰還不知道啊……”
女生的話沒說完,江小漁匆匆起身,有點失態(tài)。
“我……我還有事,我先走了。”
江小漁急匆匆出了包廂,腳步慌亂,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
陳嘉野……陳嘉野……
她不明白,為什么兜兜轉轉,旁人都知道,只有他們蒙在鼓里。
這世間太多的遺憾都可以歸咎于一個不說,一個不問。
她不想這樣。
外面不知道什么時候下起了雪,江小漁跑出餐廳,被迎面而來的風雪吹得一哆嗦,下意識地閉上眼睛往前,卻撞進一個人的懷里。
“小心?!?/p>
是陳嘉野……
江小漁想說的很多,但看著陳嘉野神色淡淡的臉,卻一個字也沒說出口。
“陳……”
“回去路上小心。”陳嘉野往里看了一眼,“我先送我爸回去了?!?/p>
說完,陳嘉野頭也不回去地往里走去。
就像她當初在雨里那樣。
江小漁一顆心冷到極致。她想,她之前說的那些話太過分,陳嘉野應該是生她的氣了。
11.
幾個女生約好吃烤串,江小漁心不在焉地跟在其中。她冷靜下來想了一會兒后,安慰自己:沒關系,以后的時間還多呢,凡事總能解釋清楚的。
但她又想到這天陳嘉野的目光,再也忍不住哭了起來。
大概是她哭得太悲慘,朋友們嚇壞了,忙問出什么事了。
江小漁一邊號啕大哭,一邊喊著:“我男朋友被我氣跑了!”
朋友們:“……”
“小漁!”坐在窗邊的女生一聲驚呼,“你男朋友……好像沒跑!”
她指指樓下,江小漁反應過來立刻沖過去,只見風雪中,那人就站在桂花樹下,任雪落了滿頭。
此刻他遙遙看過來,聲音卻從江小漁身邊傳了過來,清冽又溫潤:“江小漁,下來?!?/p>
女生干笑著舉起手機:“剛想跟你說來著,他打電話問我們在哪兒……”
女生的話沒說完,江小漁已經跑沒了影。
等真正站在陳嘉野面前,江小漁才察覺到尷尬。她剛剛那些話,他該不會都聽見了吧……
“江小漁?!?/p>
“???”
江小漁突然抬頭,撞擊一雙琉璃色的眸子。
陳嘉野抬手擦了她眼角的淚痕,溫熱的指腹觸及她皮膚的那一刻,她又想哭了。
“我來是想說三件事?!?/p>
江小漁沒來由地緊張起來。
“第一件,我不喜歡蘇桃,從來都沒喜歡過。”
陳嘉野現在仍記得清清楚楚,當時蘇桃在他實踐的時候拉住他問期末考試的物理題目,她篤定他是老陳兒子,肯定知道內幕,但他拒絕了,這才有了后來的作弊事件。
“第二件,當時……”陳嘉野的聲音有點顫,“我不知道那是你給我寫的信。”
江小漁一愣,沒懂陳嘉野的意思。
“當時我爸剛當上教務處主任,開始嚴抓學風紀律,所以當時得罪了不少學生,他們出不了氣都會把氣撒在我身上?!彼穆曇舻?,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最簡單的做法就是寫威脅信。所以慢慢地,出現在我桌子里的信件我就基本不看了,畢竟大部分都是千篇一律的詛咒?!?/p>
他的聲音明明那樣輕,此刻飄進江小漁心里,卻讓她疼得喘不過氣來。
“我……我是真的不知道,直到你室友上次說了,我才明白過來?!彼袷桥聵O了她生氣,語氣竟無措起來。
江小漁恍然想起自己以前開玩笑說過的一句話
——老陳這么招仇恨,你上高中后沒少被人明里暗里報復吧?
一語成讖,她以為的陳嘉野自信驕傲、閃閃發(fā)光,從來沒想到那個如白楊般的少年背后卻承受著這些。
但陳嘉野記得很清楚,那時候他去辦公室取作業(yè),在樓梯轉角碰見了(一)班躲體育課的幾個女生,其中就包括江小漁。
女生們議論著:
“你們聽說沒?老陳兒子當上校紀律委員了。”
“???這上陣父子兵的,以后我們可怎么過啊?!?/p>
“大家肯定都討厭死他了,不孤立他就算不錯了,哪里還有人愿意搭理他?!?/p>
類似的話他聽過很多次,但他還是停住了腳步,不再上前。
他有點害怕女生們見到他的目光,只怕是避之若浼。
“我愿意啊?!苯O的聲音輕快。
陳嘉野愣愣地看過去,夕陽打在女生的眼角,她帶著笑,他聽見有人問為什么,女生理所當然地說:“因為他長得好看啊。”
所以,因為她,他那些算不得美好的高中時光平白多了一抹光亮。
“第三件事……你不要不理我,我知道我弄丟了你的信是我不對,”陳嘉野垂在一側的手慢慢握緊了,“我以后補給你好不好?寫到你膩了為止?!?/p>
說完這些話,空氣似乎都安靜下來,風雪也停了,像是都在等著江小漁的答復。
小手指傳來溫潤的暖意,女生軟軟地拉住他的手指,趁他還沒反應過來,踮腳在他的頰邊印下一吻。
他的耳邊傳來輕笑。
“一言為定。”
夜風微冷,卻有無限溫柔。
陳嘉野恍然記起第一次看見江小漁的時候,少女跨坐在墻頭。
那時春光正好,少女明媚張揚。
他只看一眼,就記了好多年。
編輯/顏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