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覺詞切分線索在文本閱讀中的作用

高曉雷， 王丹慧， 王艷香

(西藏大學 教育學院，西藏 拉薩 850000)

一、引 言

閱讀是一項重要而復雜的認知活動，是現(xiàn)代社會人們獲得知識的最重要途徑之一[1]，是一個從辨識字、詞開始，到理解篇章意義為止的意義建構(gòu)過程[2]。詞匯識別作為閱讀過程中的關(guān)鍵環(huán)節(jié)，其首要任務是將詞匯從文本中切分出來，并將文本中的語言符號組合成不同層次的語言單元，確定各單元間的關(guān)系，這一過程被稱為“詞切分”[3-6]。詞切分作為詞匯加工的首要環(huán)節(jié)，在信息處理和閱讀認知加工過程中起著重要作用[3,7]。那么，如何才能進行高效而準確的詞切分呢？清晰的視覺詞切分線索無疑發(fā)揮著積極的作用。

研究者采用眼動技術(shù)，以不同語言為閱讀材料，對視覺詞切分線索在文本閱讀中的作用進行了大量的研究。根據(jù)書寫形式中詞與詞之間是否存在視覺詞切分線索，研究者主要以兩種思路探討了視覺詞切分線索在文本閱讀中的作用：一種思路是以原本有詞間空格的文字系統(tǒng)(如英語)為研究對象，重點考察刪除或替換詞間空格是否會干擾閱讀，從而反證空格對閱讀的促進作用[6,8-9]；另一種思路則是以原本無詞間空格的文字系統(tǒng)(如漢語)為研究對象，在詞與詞之間人為插入空格，重點同樣在于考察空格對閱讀的促進作用[10-15]。本文首先沿著這兩種思路梳理了相關(guān)研究成果。在此基礎上，對未來的研究方向提出展望，以期為未來研究提供借鑒和參考。

二、視覺詞切分線索在存在詞間標記文本閱讀中的作用

許多拼音文字的書寫形式中存在詞間空格。詞間空格作為一種常見的視覺詞切分線索，可以幫助讀者確定詞與詞之間的邊界。以英語閱讀為例，首先，詞間空格會影響讀者下一次的眼跳計劃。例如，研究發(fā)現(xiàn)，讀者在單詞上的首個注視點常常落在詞中心偏左的位置，這個位置被稱為偏好注視位置(preferred viewing location, PVL)[16]。如果人為刪除詞間空格，讀者在閱讀過程中對下一個詞的首次注視位置將由偏好注視位置轉(zhuǎn)移到詞首位置[6,17-18]。其次，詞間空格保障讀者的詞匯識別與閱讀速度，如果人為刪除或以其他形式替換詞間空格，會導致讀者的詞匯識別時間延長，閱讀速度下降[18-20]。此外，Rayner等人考察了英語閱讀中的詞切分效應是否受詞頻效應的影響，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如果人為刪除文本中的詞間空格，會使低頻詞(比高頻詞)更加難以被識別[6]。

與英語類似，西班牙語也屬于拼音文字，其書寫形式中也存在詞間空格這一視覺詞切分線索。Perea和Acha發(fā)現(xiàn)，刪除詞間空格或用隔詞加黑的方式代替詞間空格，會導致西班牙語詞匯識別時間延長、閱讀速度下降。刪除詞間空格也會導致讀者對下一個詞的首次注視位置向詞首靠近。此外，如果人為刪除文本中的詞間空格，會使低頻詞(比高頻詞)更加難以被識別[8]。

綜上，在英語和西班牙語這兩種具有詞間空格的典型文字系統(tǒng)中，刪除或替換詞間空格會使讀者的詞匯識別時間延長且閱讀速度下降，刪除詞間空格會導致讀者的首次注視位置向詞首靠近。這表明，在具有詞間空格的文字系統(tǒng)中，詞間空格不僅能夠幫助讀者進行詞匯識別并保障閱讀，還可以幫助讀者進行眼跳目標選擇。那么，在不存在詞間空格的文字系統(tǒng)中，在詞與詞之間人為加入空格又會起到什么作用呢？

三、視覺詞切分線索在不存在詞間標記文本閱讀中的作用

(一) 視覺詞切分線索在非漢語文本閱讀中的作用

對于泰語，Kohsom和Gobet發(fā)現(xiàn)，在泰語文本中人為加入詞間空格可以提高泰語母語者的閱讀速度[11]。而Winskel等人發(fā)現(xiàn)，在泰語文本中人為加入詞間空格會促進泰語母語者的泰語詞匯識別，但并不會提高其閱讀速度，也不會影響其眼跳定位[15]。Kasisopa等人發(fā)現(xiàn)，在泰語文本中人為加入詞間空格不會促進泰語詞匯識別，泰語母語者會利用詞邊界處字母的位置概率來引導眼跳定位[21]。對于日語，當日語母語者閱讀平假名和漢字的混合文本時，人為加入詞間空格不會提高其閱讀速度，不會促進其詞匯識別，也不會影響其眼跳定位；當日語母語者閱讀純平假名日語文本時，人為加入詞間空格可以提高其閱讀速度，并會促進其詞匯識別，也會影響其眼跳定位，即讀者的首次注視位置會向詞中心移動[14]。

(二) 視覺詞切分線索在漢語文本閱讀中的作用

在漢語文本中同樣不存在空格這樣的視覺詞切分線索。因此，讀者閱讀漢語時，在對單個漢字是詞還是詞素做出判斷的過程中，往往會產(chǎn)生困擾，致使詞匯識別產(chǎn)生困難，并干擾閱讀[22]。例如，在沒有語境的情況下，“咬死了獵人的狗”可以理解成“咬死了/獵人的狗”，也可以理解成“咬死了獵人/的狗”。那么，在漢語文本中人為加入詞間空格，是否可以促進漢語閱讀或詞匯識別，且影響漢語閱讀中的眼跳定位呢？對于漢語閱讀，有研究發(fā)現(xiàn)，詞間空格會阻礙漢語閱讀[23]；還有研究發(fā)現(xiàn)，詞間空格會促進漢語閱讀[24-25]；然而，大多數(shù)研究發(fā)現(xiàn)，詞間空格對漢語閱讀既不會產(chǎn)生阻礙作用，也不會產(chǎn)生促進作用[10,12-13]。對于漢語詞匯識別，研究者發(fā)現(xiàn)，詞間空格可以促進漢語詞匯識別[10,12-13,26]。對于漢語閱讀中的眼跳定位，研究者發(fā)現(xiàn)，無論對于漢語母語者還是漢語二語者，詞間空格都可以引導讀者更多地將首次注視位置落在詞中心[26-27]。為了更好地探討空格在漢語閱讀中的作用，后續(xù)研究者在Bai等人研究的基礎上，分別從發(fā)展特征、文本呈現(xiàn)方式熟悉性、閱讀方式、不同視覺詞切分線索四個不同角度，對漢語閱讀中的詞切分效應做了進一步研究。

1.發(fā)展特征

由于Bai等人只考察了大學生閱讀中的詞切分效應，無法觀察到漢語閱讀中的詞切分效應是否會隨著漢語母語者年齡的變化而改變。為此，研究者進一步考察了漢語閱讀中詞切分效應的發(fā)展特征。Li等人以一至三年級小學生為被試，結(jié)果發(fā)現(xiàn)，詞間空格可以促進一年級小學生的默讀[28]。Song等人以二至五年級小學生為被試，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二年級和三年級小學生在顏色交替詞邊界條件下的朗讀速度快于顏色單一條件[29]。綜上，在漢語閱讀中，詞間空格和顏色交替詞邊界對閱讀的促進作用可能只發(fā)生在年齡較小的被試身上，并隨著被試年齡的增長而減小。

2.文本呈現(xiàn)方式熟悉性

Bai等人發(fā)現(xiàn)，漢語文本中人為加入詞間空格既不會促進閱讀，也不會阻礙閱讀。對此，Bai等人推測：首先，人為加入空格的漢語文本，是成人讀者不熟悉的文本呈現(xiàn)方式，與正常無空格漢語文本相比，其閱讀過程應該耗費更長的時間。其次，通過空格清晰地劃分詞邊界有助于詞匯識別，進而有助于提高閱讀速度。因此，讀者對于文本呈現(xiàn)方式的熟悉性以及有無視覺詞切分線索所產(chǎn)生的干擾和促進效應之間存在權(quán)衡，致使這兩種條件下的總注視時間沒有差異[10]。為了驗證這一假設，后續(xù)研究者選用了閱讀經(jīng)驗較少的漢族小學生以及漢語二語者作為被試。選擇他們作為被試的原因是，與成人相比，漢族小學生與漢語二語者閱讀漢語文本的經(jīng)驗相對有限，對有空格和無空格漢語文本的熟悉度接近，容易排除文本呈現(xiàn)方式熟悉性對閱讀的影響[30-33]。

沈德立等人和閆國利等人分別以二年級和三年級小學生為被試，結(jié)果發(fā)現(xiàn)，視覺詞切分線索并沒有促進二年級和三年級小學生的漢語默讀，原因可能是，二年級和三年級小學生已經(jīng)具有一定的閱讀經(jīng)驗，對漢語文本呈現(xiàn)方式的熟悉性較高[31-32]。而Li等人以一年級小學生為被試，結(jié)果發(fā)現(xiàn)，視覺詞切分線索可以促進一年級小學生的漢語默讀，這表明，一年級小學生閱讀漢語的經(jīng)驗相對有限，他們對有空格和無空格漢語文本的熟悉度接近，當排除文本呈現(xiàn)方式熟悉性對閱讀的影響后，詞間空格對漢語閱讀有促進作用[28]。

在以漢語二語者為被試的研究中，一部分研究發(fā)現(xiàn)，詞間空格對漢語二語者的漢語閱讀起到了促進作用[22,30,33-35]；還有一部分研究發(fā)現(xiàn)，詞間空格對漢語二語者的漢語閱讀既沒有產(chǎn)生促進作用，也沒有產(chǎn)生阻礙作用[36]。綜上，在以漢語二語者為被試的研究中，詞間空格是否促進漢語閱讀存在爭議。產(chǎn)生不同結(jié)果的原因可能是，以往研究中被試的漢語水平不同，當研究以中低級漢語水平者為被試時，詞間空格會促進其漢語文本閱讀[22,30,33-35]，而當研究以高漢語水平者(漢語水平通過HSK6級，6級是漢語水平考試HSK的最高等級)為被試時，詞間空格不會促進其漢語文本閱讀[36]。

以漢族小學生與漢語二語者為被試的研究具有一定的缺點。首先，漢族小學生與漢語二語者具有一定的漢語閱讀經(jīng)驗，無法完全排除文本呈現(xiàn)方式熟悉性對漢語閱讀的影響。其次，漢族小學生尚處于閱讀能力的發(fā)展與提升階段，各方面發(fā)展不完善帶來的其他因素也可能影響詞切分效應。為了更好地排除文本呈現(xiàn)方式熟悉性對詞切分效應的干擾，研究者采用逆序閱讀的方式考察閱讀中的詞切分效應。逆序閱讀不是讀者熟悉的閱讀方式，因此可以在控制文本呈現(xiàn)方式熟悉性的情況下，探討詞間空格是否可以促進閱讀[37]。Chen等人發(fā)現(xiàn)，首先，當漢族大學生逆序閱讀時，詞間空格文本條件下的閱讀速度更快，這說明，詞間空格作為視覺詞切分線索可以促進漢語逆序閱讀。其次，被試通過逆序閱讀訓練，對于逆序文本的呈現(xiàn)方式熟悉性提高后，詞間空格與正常文本的閱讀速度無顯著差異，即詞間空格文本的促進作用消失[37]。這一結(jié)果可證實Bai等人提出的詞切分和文本呈現(xiàn)方式熟悉性對漢語閱讀的影響存在權(quán)衡這一假設[10]，即文本呈現(xiàn)方式熟悉性影響漢語閱讀中的詞切分效應。

3.閱讀方式

上述研究主要考察了詞切分對漢語默讀的影響。然而，自然閱讀包含兩種基本方式——默讀與朗讀[38]。白學軍等人考察了成人朗讀漢語文本時視覺詞邊界線索對閱讀績效的影響。結(jié)果發(fā)現(xiàn)，詞間空格不能促進成人朗讀[39]，這一結(jié)果與Bai等人考察成人默讀漢語文本的結(jié)果一致[10]。據(jù)此推測，視覺詞切分線索不能促進成人的朗讀與默讀。而Perea 和Wang的研究卻發(fā)現(xiàn)，視覺詞邊界線索可以促進成人朗讀，前提是讀者朗讀困難文本[40]。后續(xù)研究者進一步研究了閱讀方式對兒童閱讀詞切分效應的影響。白學軍等人發(fā)現(xiàn)，相對于默讀，視覺詞邊界線索對閱讀障礙兒童(五年級)和一般兒童(三年級、五年級)朗讀漢語文本有一定的促進作用[41]。宋子明等人發(fā)現(xiàn)，視覺詞切分線索可以促進一年級兒童的朗讀，但對默讀沒有顯著影響[42]。據(jù)此推測，閱讀方式可以影響小學生漢語閱讀中的詞切分效應。

4.不同視覺詞切分線索

采用空格的方式來對詞進行切分會導致不同空格切分方式空間信息分布上的差異。為了排除空間信息分布上的差異對實驗結(jié)果可能造成的影響，研究者使用詞間加灰標記和詞間顏色交替標記的方式作為視覺詞切分線索。與空格相比，加灰標記與顏色交替標記不會拉長整個句子的物理長度[10,43-44]，不影響句子的空間分布[10,40]；但加灰標記與顏色交替標記可以提高副中央凹加工效率[45]。

對于詞間加灰標記，Bai等人發(fā)現(xiàn)，加灰標記不會促進漢語閱讀，也不會促進詞匯識別[10]；Yu等人發(fā)現(xiàn)，加灰標記會顯著降低閱讀速度[46]；Ma等人發(fā)現(xiàn)，加灰標記會顯著降低閱讀速度，但不會促進詞匯識別[12]。綜上，詞間加灰標記在漢語閱讀中的作用還存在爭議。

對于詞間顏色交替標記，有研究發(fā)現(xiàn)，詞間顏色交替標記可以促進兒童與漢語二語者的漢語文本閱讀[29.40,47-48]，也可以促進成人漢語母語者朗讀困難文本[40]；Ma等人發(fā)現(xiàn)，詞間空格促進了局部詞匯識別，改變了眼跳目標選擇，但并沒有提高閱讀速度，而使用詞間顏色交替標記會使閱讀速度變慢[12]。據(jù)此推測，詞間空格可能比詞間顏色交替標記更有利于漢語閱讀。

四、未來研究展望

(一) 其他形式的視覺切分線索在閱讀中的作用

(二) 視覺詞切分線索在其他文字系統(tǒng)中的作用

我國少數(shù)民族的文字大多是拼音文字，但在書寫形式與標點符號的使用上與英語、西班牙語等拼音文字不同。例如，維吾爾語從右向左書寫，存在詞間空格。蒙古語從上向下書寫，存在詞間空格。因此，對于維吾爾語和蒙古語，可以嘗試通過替換或刪除空格的方式來考察詞間空格在其文本閱讀中的作用。藏語字與字之間存在隔字符，隔字符是視覺字切分線索，不具有典型詞切分線索的功能。因此，可以嘗試在保留藏語文本隔字符的基礎上，在其文本中加入詞間空格這一視覺詞切分線索，來考察視覺詞切分線索是否可以促進藏語閱讀。

(三) 考察閱讀方式和被試年齡是否共同影響漢語閱讀詞切分效應

基于漢語的研究發(fā)現(xiàn)，默讀條件下，在文本中加入視覺詞切分線索可以促進一年級小學生的漢語默讀[28]，而不能促進二年級和三年級小學生以及大學生的漢語默讀[10,28,31-32]；而朗讀條件下，在文本中加入視覺詞切分線索，可以促進一至三年級小學生，甚至大學生的漢語朗讀[29,40,42]。據(jù)此推測，閱讀方式對詞切分效應的影響可能受被試年齡的調(diào)節(jié)。因此，有必要繼續(xù)考察閱讀方式和被試年齡是否共同影響漢語閱讀中的詞切分效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