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碑刻文獻(xiàn)釋詞十八例

張穎慧

南北朝時(shí)期是中古戰(zhàn)亂頻仍、民不聊生、文化遭到比較嚴(yán)重破壞的一個(gè)階段，文獻(xiàn)的主流傳播途徑——傳世文獻(xiàn)相對(duì)少于其他時(shí)期; 而本階段以出土文獻(xiàn)為主的碑刻文獻(xiàn)恰可彌補(bǔ)傳世文獻(xiàn)之不足，且相對(duì)于之前時(shí)期，其數(shù)量相對(duì)豐富，是一筆可資利用的寶貴資料。

從魏晉南北朝碑刻詞語訓(xùn)釋方面來說，目前取得了一定的研究成果，其成果形式多是期刊論文和學(xué)位論文。前者如毛遠(yuǎn)明《讀漢魏六朝石刻詞語札記——兼及石刻詞匯研究的意義》、于正安《漢魏六朝碑刻詞語輯釋》、劉志生《六朝墓志詞語考釋十一則》、梁春勝《六朝石刻典故詞語例釋》等，后者如張婭莉《魏晉石刻文獻(xiàn)復(fù)音詞通釋》、聞鳴《六朝碑刻女性詞語研究》、王盛婷《漢魏六朝碑刻禮俗詞語研究》、吳為民《六朝碑刻喪葬詞語研究》、李建廷《魏晉南北朝碑刻異形詞研究》、章紅梅《漢魏六朝石刻典故詞研究》等。

本文擇時(shí)賢方家未及之詞或可商補(bǔ)之詞，考釋如下，以資討論。

一、望菀

1．北魏孝昌三年(527 年)《元固墓志》:“縻茲好爵，陟彼云梯。騰聲望菀，騁足龍閨?！?/p>

2．北齊天保三年(552 年)《元孝輔墓志》:“及冰靈潛謝，木運(yùn)惟新。望菀重開，承筆次創(chuàng)。宮職普遷，仍為庶子，遷平西將軍。”

按:辭書未收“望菀”一詞?！拜摇薄霸贰惫沤褡?，《漢書·王嘉傳》:“詔書罷菀?！鳖亷煿抛?“菀，古苑字?！?1)班固．漢書［M］．顏師古，注．北京:中華書局，1962:3496．“望菀”即“望苑”，“博望苑”的簡稱，見《漢書·戾太子劉據(jù)傳》: “及冠就宮，上為立博望苑，使通賓客，從其所好，故多以異端進(jìn)者?！?2)班固．漢書［M］．顏師古，注．北京:中華書局，1962:2741．“博望苑”可簡稱“望苑”，漢武帝為太子所建，后泛稱太子之宮。例1 有提示語“太和中，釋褐太子舍人……遷太子庶子”，例2 亦有提示語“盛選賓蓼，以君為太子中舍人”。

“望菀”一詞，后代墓志文中亦多有使用，如唐《豆盧恕墓志》: “解黃拜長子縣尉，次歷宮門丞、太子通事舍人。雅步貴陸，清談望菀?！碧啤峨[太子承徽楊舍娘墓志》:“伊浦筐哥，軫長悲于望菀;搖山風(fēng)樂，嚙遺恨于潼綱。陵壑遷移，禽魚靡托?！碧啤独钯t墓志》:“箴規(guī)有闕，調(diào)護(hù)匪宜，監(jiān)撫虧良，宗祧弛盛。搖山落構(gòu)，望菀摧基。一墜卯精，永托辰尾?！彼濉稄埫罘夷怪尽?“于時(shí)龍德尚潛，早蒙提識(shí)，晉陽、淮海，恒陪后車。望菀披香，轂□軒陛，良疇邃宇，處別有資，珠服玉饌，久無虛月?！?/p>

二、歸首

北周天和三年(568 年)《杜世敬等造像記》:“亡父為國落難，尸靈不覩，亡母歸首空曠。良師占卜，宜為亡父造老君一區(qū)。”

按:《漢語大詞典》收“歸首”條，釋為歸降，自首。書證為:《后漢書·李固傳》:“于是賊帥夏密等斂其魁黨六百余人，自縛歸首?！比龂裰T葛亮《南征表》:“初謂高定失其窟穴，獲其妻子，道窮計(jì)盡，當(dāng)歸首以取生也。”(3)羅竹風(fēng)．漢語大詞典［Z］．上海:漢語大詞典出版社，2000:6627．但此處“歸首”當(dāng)非“歸降、自首”義?！巴瞿笟w首空曠”，母已亡，何以“歸降”? 義項(xiàng)與此處語境不合?！翱諘纭睘椤翱占拧绷x，此處代指“墳?zāi)埂??！巴瞿浮币选皻w首空曠”，而“亡父為國落難，尸靈不覩”，故“為亡父造老君一區(qū)”，使游魂安定。故此處“歸首”義當(dāng)為“回歸”，引申指“安葬”。

唐明皇李隆基寫過一文《聽逃戶歸首敕》: “天下逃戶所在，特聽歸首，容至今年十二月三十日內(nèi)首盡。其本貫有產(chǎn)業(yè)者，一切令還。若先無者，具戶數(shù)聞奏，當(dāng)別有處分。其有限外不首……”(4)周紹良．全唐文新編·第一部第一冊(cè)［Z］．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0:429．其中有“首盡”一詞，義為“回來完(盡)”。又有“限外不首”，義即“期限之外不回來”。故“首”即“歸”義?！皻w首”為并列式同義復(fù)合詞，即“回歸”義?！皻w首”在此處造像記中引申為“安葬”。

三、平反有悅

梁天監(jiān)十三年(514 年)《蕭融太妃王慕昭墓志》:“雖斷機(jī)貽訓(xùn)，平反有悅，無以加焉?！?/p>

按:《漢語大詞典》未收“平反有悅”，收“平反”，釋義為“把冤屈誤判的案件糾正過來”，書證為《漢書·雋不疑傳》:“每行縣錄囚徒還，其母輒問不疑:‘有所平反，活幾何人?’即不疑多有所平反，母喜笑?！?5)羅竹風(fēng)．漢語大詞典［Z］．上海:漢語大詞典出版社，2000:2667．

《漢語大詞典》釋義不適合此處語境，且也未把“平反”作典故詞看待?！捌椒从袗偂毕档涔试~，其完整的典源是:“(雋不疑)每行縣錄囚徒還，其母輒問不疑:‘有所平反，活幾何人?’即不疑多有所平反，母喜笑，為飲食語言異于他時(shí);或亡所出，母怒，為之不食。故不疑為吏，嚴(yán)而不殘?！?6)班固．漢書［M］．顏師古，注．北京:中華書局，1962:3036 －3037．雋不疑在母親的影響下為吏，“嚴(yán)而不殘”?！捌椒从袗偂庇迷谶@里，是用來類比志主對(duì)子女的教化值得稱道。

四、婚母

北周保定四年(564 年)《張永貴造像記》:“婚母劉定朱，婚母吳伯匹，婚母囗囗囗，外孫女陳明光，外孫女陳明月，貴息女張囗姬，妹張客女，妹張丑女?！?/p>

按:“婚母”為何義，辭書無說。《爾雅·釋親》:“婦之父為婚。”《荀子·富國》: “婚姻娉內(nèi)，送逆無禮?！睏顐娮? “婦之父為(婚)?！薄逗鬂h書·順帝紀(jì)》:“其閻顯、江京等知識(shí)婚姻禁錮，一原除之?！崩钯t注:“妻父曰婚?！睋?jù)此推之，“婚母”疑指妻之母，前人未有考釋，錄以備參?！掇o源》《辭?！贰稘h語大詞典》均未收錄該詞條。(7)郭洪義．晉唐間佛教石刻文字詞語研究［D］．重慶:西南大學(xué)，2016．網(wǎng)上找到一“親家帖”(見下圖)，可資佐證。發(fā)文者在講解怎樣書寫時(shí)說: 在“‘尊姻母’與‘太孺人’字樣間，填上丈母娘的名字?！鹨鑫汤仙洗笕舜笕碎w下’字樣正上方填上丈人的名字?！?8)Elsa 紅．十二版帖－寫法和用法［EB/OL］．［2020 －04 －06］．https: //talk．wed168．com．tw/158848．html．由此知“婚母”就是指“妻之母”，即“丈母娘”，“婚翁”就是指“老丈人”。

五、一湌之惠

北齊天保六年(555 年)《報(bào)德像碑》:“蓋聞益天之明者，莫若于日月; 益人之善者，莫若于修福。是以一湌之惠，輪之報(bào)，為……文靜公趙郡李憲、司空文簡公李希宗二公父子，以禮待青，得奉朝請(qǐng)。而青德乏故，賢無刎頸之報(bào)。去家五百里……造報(bào)德像碑，磨巖刊石，萬世不朽?！?/p>

按:毛遠(yuǎn)明釋為:“湌，同‘餐’。參《史記·淮陰侯列傳》。，同‘扶’”。(9)毛遠(yuǎn)明．漢魏六朝碑刻校注·第六冊(cè)［M］．北京:線裝書局，2009:363．《史記·淮陰侯列傳》載:“信釣于城下，諸母漂，有一母見信饑，飯信，竟漂數(shù)十日。信喜，謂漂母曰:‘吾必有以重報(bào)母?！概?‘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孫而進(jìn)食，豈望報(bào)乎!’……信至國，召所從食漂母，賜千金?！?10)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1959:2609 －2626．結(jié)合“一湌之惠，輪之報(bào)”的語境看，此語出《左傳·宣公二年》:“初，宣子田于首山，舍于翳桑，見靈輒餓，問其病。曰: ‘不食三日矣?！持崞浒?。問之。曰:‘宦三年矣，未知母之存否，今近焉，請(qǐng)以遺之?！贡M之，而為之簞食與肉，寘諸橐以與之。既而與為公介，倒戟以御公徒而免之。問何故。對(duì)曰: ‘翳桑之餓人也。’問其名居，不告而退，遂自亡也。”(11)左丘明．春秋左傳正義［A］杜預(yù)，注．孔穎達(dá)，疏． //李學(xué)勤．十三經(jīng)注疏．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9:678．此典源包含了志文中的“一湌之惠，輪之報(bào)”這句話的全部信息，典故出處當(dāng)為《左傳》。

六、章勾

北魏熙平二年(517 年)《楊舒墓志》: “銳情無惰，潭思能懃。終朝章勾，旦夕典墳。淵才博贍，高志脫群?！?/p>

按:《漢語大詞典》未收“章勾”一詞。魏晉南北朝碑志文字中構(gòu)件“口”常形變?yōu)椤佰獭?，“句”作“句”，亦作“勾”形，前者如南朝梁天監(jiān)十五年(516年)《舊館壇碑》“句容許長史在此營宅”中“句”作

(12)張穎慧．魏晉南北朝石刻文字整理與研究［M］．北京:中國知識(shí)產(chǎn)權(quán)出版社，2015:264．，后者如北魏正光元年(520 年)《李壁墓志》中“少好《春秋左氏傳》，而不存章句”之“句”作(13)張穎慧．魏晉南北朝石刻文字整理與研究［M］．北京:中國知識(shí)產(chǎn)權(quán)出版社，2015:264．。再如“茍”字，北魏正始五年(508 年)《高慶碑》作

(14)張穎慧．魏晉南北朝石刻文字整理與研究［M］．北京:中國知識(shí)產(chǎn)權(quán)出版社，2015:206．，北魏正光六年(525 年)《蘇胡人等19 人造像記》作(15)張穎慧．魏晉南北朝石刻文字整理與研究［M］．北京:中國知識(shí)產(chǎn)權(quán)出版社，2015:206．，構(gòu)件“口”形變?yōu)椤佰獭薄４颂幈蔽骸稐钍婺怪尽分小罢鹿础敝肮础弊?，其本字應(yīng)為“句”，“章勾”即“章句”，義為“剖章析句”，是經(jīng)學(xué)家解說經(jīng)義的一種方式，泛指書籍注釋。志文此處“章勾(章句)”代指書籍。

七、闇(16)本文在無法避免使用繁體處則使用繁體字，下同。融

北魏熙平元年(516 年)《元睿墓志》: “荒涼野氣，蕭瑟松風(fēng)。黃壤晦隧，朱燈闇融?！?/p>

按:“闇融”一詞，《漢語大詞典》未收。碑志文中“闇融”與“晦隧”相對(duì)為文，義相近?！伴湣绷x同“晦”?！吨芏Y·春官·眡祲》:“五曰闇，六曰瞢?！编嵭?“闇，日月食也?！?17)周禮正義［A］．鄭玄，注．賈公彥，疏． //李學(xué)勤．十三經(jīng)注疏．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9:772．孫詒讓《周禮正義》引俞樾曰:“闇即《春秋》所謂晦也?！?18)孫怡讓．周禮正義［A］//《續(xù)修四庫全書》編輯委員會(huì)．續(xù)修四庫全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558．《左傳·昭公五年》:“明夷之謙，明而未融?！编嵭? “融，朗也?！?19)左丘明．春秋左傳正義［A］杜預(yù)，注．孔穎達(dá)，疏． //李學(xué)勤．十三經(jīng)注疏．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9:1397．“闇融”中“闇”為形容詞使動(dòng)用法，“使……暗淡”，“融”為“光亮”義，“闇融”義即“使光亮暗淡下來”。

八、蕭條

1．北魏熙平元年(516 年)《王昌墓志》:“遠(yuǎn)氣蕭條，叔度無以比其量; 雅懷沉毅，文饒未足齊(其)操?！?/p>

2．東魏元象元年(538 年)《李憲墓志》:“外家貴臣，舊難為治，而水火兼行，韋弦具舉，曾未期月，風(fēng)化有成。獄犴蕭條，桴鼓虛置。邵公流稱于前，音徽不遠(yuǎn);子華垂譽(yù)于后;芳?jí)m在目?！?/p>

3．東魏武定八年(550 年)《蕭正表墓志》:“故能抗御中華，嘯咤淮右。捍圄蕭條，蒲鞭靡設(shè)。階少訟言，路多遺劍?！?/p>

按:《漢語大詞典》收“蕭條”一詞，義項(xiàng)有七: ①寂寞冷落，凋零; ②指政治、經(jīng)濟(jì)等不景氣，衰微、衰退;③疏散，稀疏;(20)蕭統(tǒng)．文選［Z］．李善，注．長沙:岳麓書社，2002:689．匱乏;(21)王引之．經(jīng)義述聞［A］//《續(xù)修四庫全書》編輯委員會(huì)．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75 冊(c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163．猶逍遙，閑逸貌;(22)毛遠(yuǎn)明．漢魏六朝碑刻校注［M］．第八冊(cè)．北京:線裝書局，2009:234．消瘦貌;(23)王念孫．廣雅疏證［M］．蘇州:江蘇古籍出版社，1984:252．簡陋。例1 中的“蕭條”適合義項(xiàng)⑤。例2、例3 中的“蕭條”同義，若解釋成義項(xiàng)③，與志文語境不合，由于循吏的清明治理，囚犯會(huì)減少，之前所建的監(jiān)獄數(shù)應(yīng)該是不變的，怎么可能會(huì)“稀疏”呢? 唯有義項(xiàng)①還差強(qiáng)人意，但“冷落”有被動(dòng)義，其前搭配詞為“捍圄(監(jiān)獄)”，釋“冷落”亦不妥，確切的解釋應(yīng)該是“冷清”。由于政治清明，囚犯減少，監(jiān)獄故而變得“冷清”起來。

九、煩躬

北魏神龜三年(520 年)《慈香、慧政造像記》:“是以仰渴法津，應(yīng)像? 微，福形且遙，生托煩躬，愿騰無礙之境?！?/p>

按:《漢語大詞典》未收該詞。“煩”，“困乏”義。《文選·左思〈招隱詩〉》: “躊躇足力煩，聊欲投吾簪?！崩钌谱?“言世務(wù)勞促，故足力煩殆也?！雹堋肮蓖ā案F”，窮困義。《公羊傳·宣公十五年》:“潞子之為善也躬，足以亡爾?！蓖跻督?jīng)義述聞·春秋公羊傳》:“古字躬與窮通。躬，當(dāng)讀為窮。潞子之為善也窮，言潞子之為善，其道窮也。蓋潞子去俗歸義而無黨援，遂至于窮困。”⑤總之，“煩躬”乃“窮困”義。

十、暫飾

1．北齊天保元年(550 年)《僧哲等四十人造像記》:“僧哲等卌人，自云生［在］閻浮，長在三界。身非是常，娑羅難覩。暫飾圣容，則生不動(dòng)之國。”

2．北齊天保元年(550 年)《僧通等八十人造像記》:“造四面石像一區(qū)，像身七尺，釋迦大像十二勘，師子夫坐，暫飾成妙……造石四面像一區(qū)，像身五尺，師(獅)子夫坐，暫飾成訖，不獨(dú)為己身?！?/p>

按:《漢語大詞典》無“暫飾”一詞。毛遠(yuǎn)明釋為:“暫飾，當(dāng)即‘整飾’，修整裝飾?！雹薜皶骸睘楹我猓衔催M(jìn)一步說明。

其實(shí)，“暫”與“鏨”應(yīng)音同相通，在北朝造像記文字中，音同替代現(xiàn)象較多，如造像記中“造某某像一區(qū)”之“區(qū)”，就有音同而形異的多種寫法: (《慧榮造像記》)、 (《劉根41 人等造像記》)、 (《崔懃造像記》)、 (《李花造像記》)?！扮Y”為“鑿刻”義，《廣雅·釋器》:“鐫謂之鏨?！蓖跄顚O疏證引《說文》曰:“鐫……一曰琢石也?！雹摺皶猴棥?，即“(用鑿石工具)雕飾”義，北齊天保五年(554 年)《崔棠夫妻造像記》:“敬造釋加像一區(qū)，雕飾就功，愿共有形之類，普同斯福?！逼渲小暗耧棥币辉~所用語境與“暫飾”所用語境同，意義亦相近，可佐證之。

十一、游演

北魏建義元年(528 年)《元瞻墓志》:“及夫切瑳為寶，佩瑜象德，游演應(yīng)規(guī)，相羊適度。架群輦而崚嶒，超流品而苕蒂?！?/p>

按:《漢語大詞典》收“游演”一詞，義為“緩緩地游行”，書證為清曹寅《鴨》詩: “游演那拘束，鷗波不可尋?！?24)羅竹風(fēng)．漢語大詞典［Z］．上海:漢語大詞典出版社，2000:7963．釋義和書證對(duì)應(yīng)，無誤。但志文語境強(qiáng)調(diào)志主才智超群，“游演”和“相羊”皆當(dāng)指人物的一種閑適自得的狀態(tài)，這應(yīng)該是“游演”的引申義?！对娊?jīng)·大雅·卷阿》: “來游來歌?！标悐J傳疏: “游，優(yōu)游也。”(25)陳奐．詩毛詩傳疏［A］//《續(xù)修四庫全書》編輯委員會(huì)．續(xù)修四庫全書．第70 冊(c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353．故“游”當(dāng)有引申義“優(yōu)游”?！夺屆め屟哉Z》:“演，延也，言蔓延而廣也?！?26)劉熙．釋名疏證補(bǔ)［M］．畢沅，疏證．王先謙，補(bǔ)．北京:中華書局，2008:113．由此判斷，“演”亦當(dāng)有“蔓延恣肆”義，即“閑適”義。故“游演”應(yīng)為“閑適自得”義。

十二、擁樹

北魏普泰二年(532 年)《韓震墓志》:“君稟粹開靈，含元挺質(zhì)，始自擁樹，爰及拊塵。風(fēng)彩潤徹，意思清遠(yuǎn)，在紈綺之中，灼然秀出。”

按:《漢語大詞典》收“擁樹”一詞，其稍微適宜此處釋義為“抱小兒”，引《文選·陸機(jī)＜漢高祖功臣頌＞》:“馬煩轡殆，不釋擁樹?！崩钌谱⒁龝x灼曰:“今京師謂抱小兒為擁樹?！?27)羅竹風(fēng)．漢語大詞典［Z］．上海:漢語大詞典出版社，2000:8914．但此處志文“始自擁樹”中，“擁樹”當(dāng)為名詞，釋為“幼兒時(shí)期”較為合適，《漢語大詞典》宜補(bǔ)此引申義項(xiàng)。

十三、已醮

北魏永興二年(533 年)《長孫士亮妻宋靈妃墓志》:“承上以敬，接下以溫。女德光于未笄，婦德茂于已醮?！?/p>

按:《漢語大詞典》未收“已醮”條?！磅础笔枪糯槎Y的一種儀式，稱父母給子女酌酒，因此，“醮”可引申指“出嫁”。“再嫁”就被稱為“再醮”，如《孔子家語·本命》:“(女子)夫死從子，言無再醮之端?！?28)孔子家語·第六卷［A］． 王肅，注． //上海涵芬樓． 四部叢刊初編·子部． 景江南圖書館藏明覆宋刊本． 上海: 上海書店，1989:12 下欄．“已醮”就是“已經(jīng)出嫁”義。

“已醮”，文獻(xiàn)有不少用例，如明丘?！洞髮W(xué)衍義補(bǔ)·慎刑憲·謹(jǐn)詳讞之議》: “婦人從夫者也。在室之女當(dāng)從父母，已醮之婦則當(dāng)從夫家?！?29)丘浚．大學(xué)衍義補(bǔ)［A］//景文淵閣四庫全書．第713 冊(cè)．臺(tái)北:臺(tái)灣商務(wù)印書館，1986:262．“醮”后又有“改嫁”義，如清蒲松齡《聊齋志異·夜叉國》:“父子登舟，一晝夜達(dá)交。至家，妻已醮。”(30)蒲松齡．聊齋志異·卷三［M］．鑄雪齋鈔本．30 下欄．

十四、囊劫

北周建德三年(574 年)《張僧妙法師碑》:“爰有明哲，宿殖善根。系珠囊劫，衣衰仍存?！?/p>

按:《漢語大詞典》未收“囊劫”?！澳医佟蹦朔鸾淘~匯?！澳摇?，“皮囊”簡稱，又稱“革囊”“臭皮囊”等，就是皮囊制成的袋子，比喻人身?！敖佟敝高^現(xiàn)未三世之劫。過去名莊嚴(yán)劫，現(xiàn)在名賢劫，未來名星宿劫?！斗ㄔ分榱帧そ倭科吩? “夫劫者，大小之內(nèi)，各有三焉。大則水火風(fēng)而為災(zāi)，小則刀饉疫以為害?！?31)釋道世．法苑珠林［A］//景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049 冊(cè)．臺(tái)北:臺(tái)灣商務(wù)印書館，1986:30．“囊劫”指“人身之劫、塵世之劫”?！跋抵椤敝浮胺鹦浴保颂帀m世中，修習(xí)佛性，則能“衣衰仍存”。

十五、雙鯉

北齊河清元年(562 年)《李君妻崔宣華墓志》:“性潔冰露，質(zhì)熏蘭芑。仁感兩鳥，孝游雙鯉?！?/p>

按:《漢語大詞典》收“雙鯉”一詞，釋義為“兩條鯉魚”“把書信夾在里面的魚形木板，常指代書信”。(32)羅竹風(fēng)．漢語大詞典［Z］．上海:漢語大詞典出版社，2000:16217．“雙鯉”作為典故詞，《漢語大詞典》未釋出其典故義。

此典出《后漢書·列女傳·姜詩妻》: “廣漢姜詩妻者，同郡龐盛之女也。詩事母至孝，妻奉順尤篤……姑嗜魚鲙，又不能獨(dú)食，夫婦常力作供鲙，呼鄰母共之。舍側(cè)忽有涌泉，味如江水，每旦輒出雙鯉魚，常以供二母之膳。”(33)范曄．后漢書［M］．李賢，等，注．北京:中華書局，1965:2783．

又出《晉書·王祥傳》:“王祥字休征，瑯邪臨沂人，漢諫議大夫吉之后也……祥性至孝。早喪親，繼母朱氏不慈，數(shù)譖之，由是失愛于父。每使掃除牛下，祥愈恭謹(jǐn)。父母有疾，衣不解帶，湯藥必親嘗。母常欲生魚時(shí)，天寒冰凍，祥解衣將剖冰求之，冰忽自解，雙鯉躍出，持之而歸?！?34)房玄齡，等．晉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4:987．

又出晉干寶《搜神記》: “母常欲生魚，時(shí)天寒，冰凍，祥(王祥)解衣，將剖冰求之，冰忽自解，雙鯉躍出，持之而歸?！?35)干寶．搜神記［A］//景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042 冊(cè)．臺(tái)北:臺(tái)灣商務(wù)印書館，1986:419．

后以“雙鯉”為孝親之典。

十六、削草/溫樹(36)“/”表示兩詞出現(xiàn)在同一語境中，一起訓(xùn)釋。

北魏延昌二年(526 年)《韋彧墓志》:“公義同削草，事等溫樹，今仿佛遺塵，無申萬一?！?/p>

按:“削草”“溫樹”系典故詞，同出一源，見《漢書·孔光傳》: “凡典樞機(jī)十余年，守法度，修故事。上有所問，據(jù)經(jīng)法以心所安而對(duì)，不希指茍合; 如或不從，不敢強(qiáng)諫爭(zhēng)，以是久而安。時(shí)有所言，輒削草稿，以為章主之過，以奸忠直，人臣大罪也。有所薦舉，唯恐其人之聞知。沐日歸休，兄弟妻子燕語，終不及朝省政事?；騿柟? ‘溫室省中樹皆何木也’?光嘿不應(yīng)，更答以它語，其不泄如是。”(37)班固．漢書［M］．顏師古，注．北京:中華書局，1962:3353 －3354．后以“削草”“溫樹(溫室樹)”為居官謹(jǐn)慎、言語不泄之典。

《漢語大詞典》收“削草”“溫樹”“溫室樹”條。但“削草”條只是以《漢書·孔光傳》為書證，也未釋出典故義?！皽貥洹睏l書證是轉(zhuǎn)引自《藝文類聚》里面的南朝梁王僧孺的《詹士徐府君集序》，未作典故詞處理?！皽厥覙洹睏l點(diǎn)出了典源，但釋義只是“后以‘溫室樹’泛指宮廷中的花木”，未釋出典源中“謹(jǐn)慎”的含義，釋典源義不確切。

十七、俠纊、挾纊(38)“、”表示兩詞為同義詞關(guān)系。

1．北魏建義元年(528 年)《元端墓志》:“軍賞不足，私財(cái)斑賚。俠纊之眾，人百其勇。”

2．東魏興和三年(541 年)《李挺墓志》:“故知挹河所以稱醉，俠纊非謂同袍。”

3．北魏永安元年(528 年)《元?dú)J墓志》:“于是人飽注川，家蒙挾纊，洪濤斯弭，黿鼉不勃?！?/p>

4．北魏普泰元年(531 年)《元弼墓志》:“左命內(nèi)腱軍口，恩同俠纊:外撫堰場(chǎng)，無慚叔子。”

5．北魏普泰元年(531 年)《新興王元弼墓志》:“內(nèi)綏軍旅，恩同俠纊;外撫疆場(chǎng)，無慚叔子?！?/p>

按:《漢語大詞典》未收“俠纊”，收“挾纊”。“俠”通“挾”，《春秋繁露·竹林》: “楚與中國，俠而擊之?！绷枋镒? “官本按: ‘俠，他本作挾?！?39)董仲舒．春秋繁露［M］．凌曙，注．北京:中華書局，1975:72．“俠纊”與“挾纊”義同?！皰独k”語出《左傳·宣公十二年》:“申公巫臣日: ‘師人多寒。’王巡三軍，拊而勉之，三軍之士皆如挾纊。”杜預(yù)注: “纊，棉也。言說(悅)以忘寒?！?40)左丘明．春秋左傳正義［A］．杜預(yù)，注．孔穎達(dá)，疏． //李學(xué)勤．十三經(jīng)注疏．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9:755 －756．“挾纊”本指“披著棉衣”，引申指因受人撫慰、關(guān)心而感到溫暖。志文所用為引申義。

十八、擊缶

東魏武定二年(544 年)《元湛妃王令嬡墓志》:“方當(dāng)致偕老于君子，成好仇于哲王。鼓琴之志詎申，擊缶之期奄及。”

按:《漢語大詞典》收“擊缶”，釋為: 敲擊瓦缶。古人或以缶為樂器，用以打拍子。缶，瓦盆。書證為《詩經(jīng)·陳風(fēng)·宛丘》: “坎其缶擊，宛丘之道?！?41)羅竹風(fēng)．漢語大詞典［Z］．上海:漢語大詞典出版社，2000:8884．毛遠(yuǎn)明釋為:擊缶，即“缶擊”。引例同為《詩經(jīng)·陳風(fēng)·宛丘》。并說:“由缶擊聯(lián)想到宛丘，再由宛丘聯(lián)想到墳?zāi)?。因以‘擊缶之期’表示人死亡?！?42)毛遠(yuǎn)明．漢魏六朝碑刻校注［M］．第八冊(cè)．北京:線裝書局，2009:377．解釋稍迂曲。其實(shí)“擊缶”此典當(dāng)出《莊子·至樂》: “莊子妻死，惠子吊之，莊子則方箕踞鼓盆而歌?！背尚⑹?“盆，瓦缶也。莊子知生死之不二，達(dá)哀樂之為一，是以妻亡不哭，鼓盆而歌，垂腳箕踞，敖然自樂?！?43)莊子注疏［M］．郭象，注．成玄英，疏．曹礎(chǔ)基，黃蘭發(fā)，點(diǎn)校．北京:中華書局，2011:334．后遂用“鼓盆”作喪妻之典，此處用于元湛之妻王令嬡。“擊缶”即為“鼓盆”，是在同一典源的基礎(chǔ)上不同的典面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