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巡禮

在敦煌工作生活的人，他們被佛教文化深深滋養(yǎng)過，他們的神態(tài)非常祥和與安靜。他們很多時候只能與孤獨寂寞作伴，天上的一片云彩，地上的一朵野花，漫天飛舞的風(fēng)沙與雪花都是他們忠實的朋友，時光不老，改變的是他們的容顏，不變的是他們澹泊的心志和永遠的堅持。

春節(jié)即將來臨，而我卻置身于千里之外的敦煌，河西走廊有我無窮無盡探尋的寶藏。從敦煌市去莫高窟二十六公里，小車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顛簸前行，卷起一陣又一陣塵沙，敦煌莫高窟給我留下第一印象就是-片荒涼，一片原本具有的繁榮退去的歷史天空的蒼涼。

敦煌的左側(cè)是戈壁灘，右側(cè)是柔和的沙漠，一直通向鳴沙山、月牙泉。在沙漠與戈壁之間，有一條小河流出，名曰大泉河。河兩岸是一片片大大小小的綠洲，在一些高大的樹叢背后有一片古老的石窟，那便是開鑿在三危山與鳴沙山之間的世界文化遺產(chǎn)中最為璀璨的明珠——敦煌莫高窟。長長的棧道將上下四層的近五百多個石窟曲折相連，在蒼茫的戈壁中，形成一道巍峨壯美的奇觀。

有人這樣解釋“敦煌”二字，敦者，大也，煌者，明光也，敦煌，大光明也。敦煌之城應(yīng)該被解釋為“光明之城”。在敦煌莫高窟的壁畫和雕塑藝術(shù)中，很多作品都表達了一種人們對光明境界的向往，這與盛行在敦煌的各種宗教信仰非常契合。

敦煌之于我，猶如一部永遠無法讀懂、讀完的巨書，敦煌的藏經(jīng)洞有從十六國到北宋時的經(jīng)卷、文書、織繡和畫像等約五萬余件，其中不僅有眾多的宗教典籍，還涉及歷史地理、語言文學(xué)、科學(xué)技術(shù)、文化藝術(shù)、民族生活等眾多方面的內(nèi)容。除了有漢文，還有西域多種古代民族文字，故成為極為珍貴的研究資料。歷史上的敦煌是佛教圣地，如今已成為人類所共享的文化遺產(chǎn)。敦煌的莫高窟有諸如“東方藝術(shù)寶庫”“世界最長的畫廊”“墻壁上的博物館”等眾多名譽。敦煌研究院院長樊錦詩說過：“面對敦煌，中國人以此了解自己的輝煌的過去，西方人以此感受東方文化的魅力。日本人、韓國人則由此看到了自己的本來。對藝術(shù)家而言，敦煌是一條沙漠上的大畫廊，一個千年繪畫史博物館，一座世界上最浩大的美術(shù)宮殿；對學(xué)者而言，敦煌是那包羅萬象的中古歷史。敦煌文獻以及壁畫、彩塑、建筑蘊含著博大精深的古代文明。無可否認，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屬于自己的敦煌。但對于大多數(shù)普通人而言，敦煌就是令人神往和憧憬的地方，是中華民族的精神家園”。

來到敦煌，給我腦海中的第一懸念就是：敦煌緣何而建？

據(jù)莫高窟唐朝的碑文記載，莫高窟開鑿于前秦建元二年（公元366年），有一位名叫樂僔的和尚從東方云游到此，當他在這里打坐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對面的三危山上發(fā)出萬道金光，這輝煌燦爛的景象使他感到似有千佛照耀，因覺此地有靈異，便在此地開了第一個窟，并在洞窟里坐禪修行。不久，有一名叫法良的禪師從東方來到這里，在樂僔的窟旁又開一窟。此后，從十六國至魏、隋、唐、宋、元一千年間，在此開窟修行的人越來越多，莫高窟的名聲也越來越大，而唐代是莫高窟發(fā)展的高峰時期。

早在隋朝建立之初，因隋文帝楊堅出生在陜西的一座尼姑庵里，由比丘尼撫養(yǎng)到13歲，使他跟佛教結(jié)下了不解的因緣。楊堅登基后，下詔修復(fù)前朝廢棄的寺院，并在敦煌大造舍利塔。他的兒子楊廣注重發(fā)展西部，使河西的百姓生活逐漸呈現(xiàn)出一片祥和的景象。短短三十余年的隋朝，莫高窟造窟多達近百個。至唐朝，莫高窟迎來了造窟的黃金時代，現(xiàn)有一半的洞窟是在唐朝修建的。莫高窟的壁畫彩塑大多集中在崖壁靠南端的洞窟里，以此為依據(jù)，把莫高窟分為南北兩個區(qū)域。南區(qū)從南北朝到元代，相繼誕生了禪窟、中心塔柱窟、覆頭頂窟、涅槃窟、大像窟、中心佛壇窟，共計487個。這些時代風(fēng)格鮮明的洞窟內(nèi)有壁畫45000多平方米，彩塑2000多身。而莫高窟的北區(qū)，洞窟分布疏密不均，殘缺不全，經(jīng)考古證明，北區(qū)洞窟是僧人們居住的僧房窟，修行的禪窟，儲存糧食物品的倉廩窟，埋葬僧侶的瘞窟。他們和南區(qū)禮佛的殿堂一起，構(gòu)成了完整的石窟寺院——莫高窟。

來到莫高窟，有關(guān)敦煌人的思緒一直在追問著我，那些與敦煌結(jié)緣的人們，他們的情感、他們的生活、他們的命運，無不與敦煌這片神秘的土地發(fā)生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畫家史小玉，他的名字出現(xiàn)在莫高窟第三窟的西壁上，那幅名揚四海的千手觀音就繪制在這個洞窟里，吸引史小玉的不僅是那些感動人心的佛教故事，而且還有先輩們用筆用色的技巧。在史小玉生活的元代，敦煌已不再繁華，在莫高窟生活是寂寞的、痛苦的，雖然他們中很多人可以躋身偉大藝術(shù)家的行列，但這并不能改變他們卑微的命運。“工匠莫學(xué)巧，巧則他人使，身是自來奴，妻是官家婢”，敦煌遺書里的這首詩，正是他們境遇的真實寫照。史小玉能在流光溢彩的畫洞中，捕捉大師的身影，他所繪制的千手千眼觀音，運用了表現(xiàn)衣服轉(zhuǎn)折有致的折蘆描，表現(xiàn)絲綢光滑細軟的云流水描，表現(xiàn)頭發(fā)飛舉飄揚的高古游絲描等不同技法將各種形體質(zhì)感和人物的神情動態(tài)，表達得淋漓盡致。如今，在他筆墨的背后，我們依然能感受到史小玉那份激情和對藝術(shù)的沉醉。在千手千眼觀音慈悲容顏深處，似乎還描繪了一幅未來的美景。

舞女程佛兒，祖籍敦煌，天寶年間長安教坊舞伎，唐朝上至帝侯王妃，下至黎民百姓，音樂舞蹈是他們的共同語言，大唐帝國的自由開放之風(fēng)，使得異域歌舞與中原樂舞完美地融合在一起，造就了音樂歌舞的黃金時代，也使程佛兒練就了一身的舞林絕技，當時胡姬遍布長安城，這些高鼻梁深眼窩的異地舞伎出入于長安城的酒肆、商邸。她們給中原平添了無限的柔情與浪漫。李白曾在詩中寫道：“落花踏盡游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

當整個大唐沉浸在歌舞升平中時，那個善于跳胡旋舞的安祿山扯起了叛亂的大旗，唐明皇逃跑了，皇宮也離程佛兒越來越遠了，她剩下的唯一希望就是回到千里之外的家鄉(xiāng)——敦煌。長安至敦煌兩千多公里的路程，對于孤身一人的程佛兒來說，即使一步不停地行走，也得走三個月，從小在教坊里長大的程佛兒，除了生活只有舞蹈，而今她必須去面對難以想象的生活艱難。憑著兒時的記憶，她向家的方向走去，可是家在哪里，她已經(jīng)找不到了，此刻從皇宮中出逃的程佛兒，只能憑借宮中學(xué)到的技藝，賣藝為生。街頭百姓看到她來自宮中的神韻，無不稱奇叫絕。當時的畫匠專程來欣賞程佛兒的舞姿，她的舞姿深深地留在敦煌的壁畫中，同時，也流露在后來的《天女散花》《絲路花雨》《大夢敦煌》里……

程佛兒曾無數(shù)次聽別人描述過莫高窟里燦爛的佛國世界，當她真正走莫高窟的時候，還是驚呆了：幾乎每個洞窟都是輕歌曼舞的極樂世界。亭臺樓閣、小橋流水，極像她曾生活過的皇宮，并不陌生。然而更多的是她從未見過的景象：佛陀靜坐在蓮花臺上，神態(tài)安詳，微笑不語，眾飛天駕著七彩祥云，滿天散花。

在大唐佛教凈土信仰的極樂世界，飛天早已脫離了最初由印度傳入時的滯重粗獷，而變得靈動輕盈。隨著飛天一起飛舞的還有各種程佛兒所熟悉的樂器，這些樂器即使沒有樂師的彈奏，好像也能傳出美妙的聲音。樂伎們在舞臺上揮舞長袖，翩翩起舞，極像她在教坊中或者皇宮里，但這里卻遠離了塵世的煩惱與憂愁，人們所想象的一切美好盡顯無遺。

在敦煌有一個被人們敬稱為“敦煌守護神”的人，他叫常書鴻。他的到來，迎來了敦煌莫高窟全面修復(fù)保護工作的開端。

我們可以拋開王園箓，這個藏經(jīng)洞的發(fā)現(xiàn)者，這個節(jié)儉辛苦只會云游化緣的道士。

我們也可以拋開英國斯坦因，有人說他是偉大的探險者、考古學(xué)家，也有人說他是盜賊，是騙子，是絲綢之路上的魔鬼。

但我們不能忘記“敦煌的守護神”常書鴻。

他在初入敦煌的日記中寫道：“一個月汽車顛簸生活結(jié)束了，我們于1943年3月20日下午到達安西，從安西到敦煌的一段行程連破舊的公路也沒有了，我們雇了10頭駱駝，開始了敦煌的最后旅途。一眼望去，只見一堆堆沙丘和零零落落的駱駝刺、芨芨草，塞外的黃昏，殘陽夕照，昏黃的光線被昏黃的戈壁灘吞沒著，顯得格外的陰冷和暗淡……”（《尚書鴻日記手稿》），這位畢業(yè)于著名的法國里昂藝術(shù)學(xué)院，在法國生活十余年的美術(shù)家，緣于法國探險家伯希和在中國甘肅拍攝而來的《敦煌石窟圖錄》對敦煌的認識，因在巴黎街頭的偶爾發(fā)現(xiàn)，就改變了自己的主張，帶著對敦煌的憧憬與向往，回到了祖國，回到了敦煌。

莫高窟在中國近代史上曾被充當監(jiān)獄。1920年，一些在十月革命中流亡出來的白俄官兵竄入中國境內(nèi)，被中國地方政府扣留，就押在莫高窟。第427號窟那些面目全非的壁畫，是白俄囚徒留給莫高窟的記憶。壁畫上的金箔被刮走，留下的斯拉夫語的下流話。第156號洞窟還有煙熏火燎的痕跡。

1943年的藏經(jīng)洞早已空無所有，因為西方探險者的盜竊，讓人們難以想象這里曾是擁有50000經(jīng)卷的文化寶庫。足見敦煌研究者肩上的擔(dān)子有多重。

1944年，國立敦煌藝術(shù)研究所正式成立，敦煌結(jié)束了400多年缺乏有效管理的狀態(tài)。常書鴻曾多次向政府提請撥款修復(fù)，這個愿望，直至新中國成立后才得以實現(xiàn)。敦煌的保護工作，由留守式的看護保護，進入了搶救性的加固保護階段。

常書鴻與敦煌藝術(shù)研究所工作人員長期埋頭工作，保護并摹繪了1500多年來前代勞動人民輝煌的藝術(shù)復(fù)制，使廣大人民得到研究欣賞的機會?！冻櫪L畫作品集》及他的《敦煌藝術(shù)》已成為敦煌繪畫及藝術(shù)領(lǐng)域的不朽篇章。

其后，常書鴻隨中國文化代表團訪問印度、緬甸等國，《中國敦煌藝術(shù)展覽》中世界佛教藝術(shù)中的蓋世之寶，令國人震撼，印緬贊絕。1958年，《中國敦煌藝術(shù)展覽》在日本舉辦，由于敦煌藝術(shù)不僅是日本藝術(shù)的根源，而且是日本美術(shù)的原型，展覽獲得了很高的世界聲譽，展覽不僅發(fā)展了中日友誼，而且促進了中日文化交流。

時間像大漠中的沙子，不斷流走，敦煌藝術(shù)的保護者更多的是為了自己心中的理想來到這里。被譽為“敦煌的女兒”的樊錦詩說：“我們的責(zé)任就是看護好家園，弘揚敦煌文化，能把這份屬于全人類的遺產(chǎn)完好地交給后人”。

在我即將離開敦煌的寒冬里，我要回到故鄉(xiāng)與親人團聚，度過愉快的春節(jié)，而那些守望敦煌的人們，他們正在風(fēng)雪中迎接新的遲到的春天。

敦煌，一個永不缺乏傳奇的神秘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