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境玩家

1

戒癮咨詢室里十分溫暖，播放著舒緩的古箏曲《云水禪心》，空氣里飄散著一股淡淡的花香。

“你為什么每天飯都不想吃，就喜歡待在虛擬世界？你覺得靈境系統(tǒng)最吸引你的地方在哪里？”

眼前的咨詢師看起來很有耐心，但我知道這是他的偽裝。

這是我第四次接受類似的心理咨詢了。爸爸媽媽覺得我天天沉迷在虛擬世界里不是辦法，就找了專業(yè)機構幫我戒癮。我不理解他們的擔憂，喜歡虛擬世界哪里錯了？現(xiàn)實世界里有的，虛擬世界里全部都有，它能滿足我在現(xiàn)實世界中無法實現(xiàn)的愿望，我能修建一切想修建的東西，品嘗到最稀有的美食，嘗試最新奇的游戲，還能和同學實時聊天，哪里不好呢？

咨詢師遞過來一杯滾燙的熱水，“隨便說，不打緊，就說心里話，我會替你保密?！?/p>

哼，隨便說？說完后他們肯定會根據(jù)我講的真心話，給我“對癥下藥”。

我沒客氣，接過水杯后裝作不小心，把水直接潑在了咨詢師身上，燙得他立刻站了起來。

我裝出哭腔開始嚎：“對不起，我沒控制住……平時太無聊了，沒人陪我，我不想進入虛擬世界，里面又不是真實的，特別沒意思……要不你陪我玩會兒吧！”

咨詢師平復了情緒，又問我想玩什么。我知道必須出個難題，“叔叔，要不你陪我做作業(yè)吧?！?/p>

我把學校發(fā)的作業(yè)翻了出來。除了語文、數(shù)學、科學，今天還有音樂和美術的拓展作業(yè)。

咨詢師笑著接過作業(yè)開始翻閱，臉上的笑容逐漸凝固。

“算了，我們還是再聊聊天吧。叔叔都忘記了。”他給了我一些糖果，讓我擦干眼淚，隨后說了很多大道理。

結束咨詢后，我回到家，爸爸媽媽還沒下班。我沒有等待，立刻戴上頭盔，連接大腦，進入了靈境系統(tǒng)。

靈境系統(tǒng)是目前虛擬世界中最受歡迎的一個系統(tǒng)。我的系統(tǒng)賬號名叫“蝦片”，因為這是我最喜歡的食物。在系統(tǒng)內，我擁有一片大陸和兩座小島，小島上分別建有野生動物園和植物園，大陸上則有一座龐大的城堡，里面放了一個畫滿奧特曼圖案的沙發(fā)床，床下面是一個大大的游泳池。坐在床上面隨著水波起起伏伏，感覺像坐過山車一樣。

今天沒去上學，學校在靈境系統(tǒng)內為我安排了一節(jié)語文課和兩節(jié)科學課。

“蝦片同學，該上課了。”語文課的授課老師是智慧角色李白。李白穿著一襲長袍，拿著一本五年級語文書準備講解課文。我叫助手機器貓送了一杯咖啡給他。

李白擺擺手，說要先上課。在我的堅持下，他抿了一小口。

“李先生，我有問題想不通。能不能幫我解答一下？”我從角色庫里找出歌德，讓歌德和李白討論一下中國古詩和西方詩哪個更有韻味。

我扭頭在角色庫里又找了找，翻出伽利略和祖沖之，把科學作業(yè)交給伽利略，把數(shù)學作業(yè)交給祖沖之。至于音樂和美術作業(yè)，只能再想辦法，我的角色庫里目前還沒有特別優(yōu)秀的音樂家和美術家。下次我要再買兩套歐洲文藝復興時期和中國古代的角色套餐。

城堡里響起了美妙的音樂聲，旋律是動畫片的片頭曲。城堡上空升起了十塊屏幕，各自播放一部動畫片。我要一起看。

不知過了多久，李白和歌德的爭辯似乎到了尾聲。李白意識到我在偷懶，提醒我趕緊背誦詩歌注釋。我沒聽他的，轉手又翻出個杜甫，讓他們倆去聊天。

動畫片快放完了，我檢查了一遍領地周圍的防御設施，開始規(guī)劃新的事項。接下來要繼續(xù)擴充領土，根據(jù)系統(tǒng)規(guī)定，有三種方法：一是可以花錢購買新土地;二是和其他玩家進行比拼對抗，獲勝者可以搶占他人土地;三是自己動手圍海造田，這種方法速度很慢。還有，下下個月我想組織一場大型聚會，內容也想好了，把古今中外所有的游戲都搬到我的領土上來，云霄飛車、極地潛水、太空體驗、葉子戲、打馬球……可以辦三天三夜。

“叮咚”，天空中飄來一只難看的大信箱，我知道是爸爸媽媽回來了，叫我下線回去。

我嘆了一口氣，檢查了一下伽利略和祖沖之做的作業(yè)，忍不住搖搖頭，他們做題的速度實在是慢。

回到現(xiàn)實，爸爸媽媽坐在我身邊皺起了眉頭。他們詢問今天戒癮咨詢室的狀況。

“還行，挺好的?！蔽液唵握f了說咨詢師問的問題。

“咨詢師也跟我們說了你的病情，你已經(jīng)成癮，不要吊兒郎當，不當回事！明天早上我?guī)闳ァ卑职譀]說完就被媽媽打斷了。

媽媽擠出一絲笑容，告訴我：“不用緊張，就是換個咨詢師再談談?！?/p>

爸爸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他的襯衣邊角起了好幾個毛球，右手放在褲兜上，他應該是想抽煙了。廚房里燒著鯽魚蘿卜湯，香味一直蔓延進我的臥室。

我心里有一種預感，明天的事兒可能沒這么簡單。

2

第二天，不單是咨詢師換了，連咨詢的地點都改了。爸爸陪我進入了一座環(huán)形玻璃房，地下三樓是今天的目的地。

接待我們的是一位女咨詢師。她讓爸爸在門外等待，然后為我遞上一塊提拉米蘇。大清早，我實在對甜膩的甜品提不起興致。

見我不動勺子，她又拿了一杯奶茶放在旁邊，示意我可以潤潤嗓子。

“老師也很喜歡靈境系統(tǒng)，能不能讓我一起去看看你的世界？”

我沒想到她會開門見山提出這個要求。

一時間，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木訥地拿過奶茶吸了一口，沒想到奶茶太燙，只能吐在地上。地上的白色地毯被弄臟了，我有些不好意思，想拿紙巾擦一擦。

“沒關系，是我忘了提醒你……看來你是個愛干凈的好孩子，你在靈境系統(tǒng)里也是這樣愛干凈吧。”她說。

我的大腦此刻仿佛停止了轉動。

當她再次問能不能看我的世界的時候，我說了一聲“好”。

她找來兩個智能頭盔，連接好系統(tǒng)后，我登錄了賬號。

這是第一次有成年人進入我的領土，以前我只讓班里同學進來參觀過。今天太突然了，我來不及更改城堡里的各項設置，只能原模原樣供她參觀。

女咨詢師先是來到城堡，四處打量這里的裝修，問我為什么要在城堡周圍修建這么多導彈基地。

“做防御，以防萬一有人來欺負我?！蔽一卮?。

她笑著點點頭，然后開始做記錄，又問：“那為什么城堡外還布置了這么多的士兵？”

“防御。”我覺得她的問題真的很無聊，我懷疑她是不是自己從來沒進過靈境系統(tǒng)，難道不知道領土擴張的規(guī)則？即便我不侵略別人，也會有人來向我挑戰(zhàn)的。

“叮咚”，天空中飄來一個藍色的小信封，我知道是同桌找我，他應該是要與我會面，上周我們說好要動用雙方的一切力量打一場戰(zhàn)爭游戲。由于女咨詢師在場，我沒有點開信封。

“你可以看消息?！彼f。

“哦，現(xiàn)在不看?！?/p>

趁她做記錄的時候，我偷偷叫來機器貓，把里里外外的機關、暗器還有埋伏的角色人物統(tǒng)統(tǒng)藏了起來。

之后，她又去我的兩座小島轉了轉，問了我很多問題，讓我比較八哥和鸚鵡哪一個更厲害，問我知不知道榕樹的生活環(huán)境和習性。她一直鼓勵我多說話，可我實在不想跟她解釋這些安排。問這么清楚干嗎，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地盤隨便怎么樣都可以，哪怕我想在冰天雪地里吃火鍋也可以。

轉完一圈，女咨詢師終于肯離開了。脫去頭盔，回到現(xiàn)實世界，我問：“我可以回去了嗎？”

女咨詢師叫我去屋外等待，把我爸爸請了進去。

這一次咨詢果然和前幾次不同。回到家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在靈境系統(tǒng)內的賬號發(fā)生了變化：我的昵稱“蝦片”后面加了一個括號，括號里寫著“限”;我的城堡里的一切擺件、家具、游泳池，還有我的導彈基地、士兵和陷阱，統(tǒng)統(tǒng)消失了;角色庫也被封住了，我召喚不出任何人物;我的助手機器貓?zhí)稍诘厣?，一動不動，怎么叫它都沒有反應;植物園和動物園都沒了，兩座島嶼的地面上放了一個巨大的“禁止”標牌;就連我身上的披風也不見了，靈境系統(tǒng)只給我留了一件校服。

我在系統(tǒng)內的權限被限制了。不用問，肯定是女咨詢師干的好事。不知道她今天記錄了什么，總之是我的罪證。大人總喜歡偷偷摸摸做事。

我想大發(fā)雷霆，可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試著聯(lián)系系統(tǒng)內的好友，找同學傾訴，可始終聯(lián)系不上。以前有不開心的時候，只要打開角色庫，總能找到能聊天的人物。機器貓也會抱抱我。

我決定向系統(tǒng)投訴，讓系統(tǒng)恢復我的權限，“每天晚上我還要在系統(tǒng)里上課。可現(xiàn)在這個樣子沒法上課呀！”

沒想到，靈境系統(tǒng)很快回復了我，說沒關系，已與學校協(xié)調，不影響正常的教學工作。

“那為什么要限制我的權限，能告訴我理由嗎？”

“經(jīng)機構申請和專業(yè)評估，認為你存在一定的心理疾病，生活中缺乏關愛，對虛擬世界有重度成癮現(xiàn)象，所以予以封禁。希望你能走下網(wǎng)絡，走出家門，走向陽光。”

系統(tǒng)回復讓我仿佛掉進了冰窟窿。

我沒有退出系統(tǒng)，而是一個人默默坐在城堡外。想讓我退出，我偏不。我從地上撿起幾根樹枝，再去地上取了點泥土配上海水，開始在城堡的墻壁上涂涂畫畫。我的美術功底很差，把機器貓畫得像一只小老鼠，把白云畫得看起來像污漬。

這時候，系統(tǒng)又發(fā)了一條新消息，通知我，經(jīng)過進一步研判，城堡的使用權限也要收回。我的領土上一下子變得一無所有。

我沒辦法反抗，只能呆呆坐在空無一物的土地上，手指伸進泥地里，摳挖地上的土粒。

李白又來了，后面還跟著書童，拿著桌椅板凳，讓我坐下準備認真上課。

我照做了。這節(jié)課講的是《聞王昌齡左遷龍標遙有此寄》。李白動情地朗誦自己的詩歌，講解自己為什么要寫這首詩。

“我寄愁心與明月，隨風直到夜郎西。”我挺喜歡這兩句詩的。王昌齡真好，要去這么遠的地方還能有伙伴牽掛他。今天的突變讓我品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

李白給我出了一道題：“假如你最好的朋友要遠行，很可能一去不復返，請你為他寫一封送別的信。”

“我的朋友都不會走呀，在系統(tǒng)里經(jīng)常能聯(lián)系。而且大家都很忙，各自忙各自的事情……不聯(lián)系也沒事，時間久了，還可以和角色們當朋友?！蔽蚁胝覀€借口拒絕這道題。可李白說這就是作業(yè)，必須做完。

哦，我寄愁心與明月，總之都為了做作業(yè)。

上完課，我仍然不想離開靈境系統(tǒng)，計劃再拖拖時間，向外面的爸爸媽媽證明，他們的手段是沒用的，限制我的權限不會有任何改變。

我開始挖土，嘗試進行擴充領土最慢的方法：圍海造田。領地里沒有高山，只有緩坡，緩坡距離海岸很遠，搬運沙土要花費很長的時間。沒有工具的我來來回回折騰了一個小時，最后把運到海邊的小土堆丟在海浪中，它卻根本沒有冒出水面。無奈之下，我只能放棄。

3

回到現(xiàn)實世界的時候，夜已經(jīng)深了，客廳的燈亮著，爸爸媽媽還沒休息。廚房里飄來一股紅棗味，應該是媽媽給我煮的紅棗湯。

爸爸背對著我，手里捧著一本書，仿佛看得很認真?？晌易⒁獾剑恢睕]有翻頁。

“明天我們一起出去玩玩吧？”媽媽笑著問我。

“去哪里？”

“你不是喜歡靈境系統(tǒng)嗎？我們就去靈境系統(tǒng)參觀?！?/p>

媽媽的話讓我有些震驚，“真的假的，靈境系統(tǒng)還能參觀？”我懷疑這次又是大人的哄騙，連忙補充說，“算了還是不去了?！?/p>

媽媽解釋說，靈境系統(tǒng)在現(xiàn)實世界中有運行維護中心，是去那里參觀?！鞍职謰寢屩滥阆矚g靈境系統(tǒng)，明天我們去看看靈境系統(tǒng)是如何運行的好不好？要是不好玩我們立刻回來?！?/p>

我同意了。

回到臥室，看著眼前朝夕相伴的頭盔，發(fā)現(xiàn)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它的表面變得油膩膩，看起來有些舊了。我掏出兩張濕巾擦拭了許久。

靈境系統(tǒng)在現(xiàn)實世界中的運行維護中心非常龐大，面積堪比一座城市。地面上的房屋外形像極了蜂巢，密密麻麻，砌成了一個又一個的六角形，建造在太湖兩側，利用湖水進行自然冷卻。媽媽說，太湖下面有核反應堆和備用的柴油發(fā)動機組，可以為靈境系統(tǒng)提供充足的能源保障，這里不可能停電。

“靈境系統(tǒng)每天要處理的數(shù)據(jù)量很大，對技術的要求也很高。所有人都在努力，你不要以為一切都是靠玩能玩出來的！”爸爸說話的語速很快，好像心里有座火山，即將控制不住了。

我沒有回應。反正不管說什么，他都會批評我。

我們要參觀的是靈境系統(tǒng)運行維護中心的體驗中心。這里常年對外開放，過來參觀的大多是家長和孩子。在向導的陪同下，我們先參觀了位于太湖水面下的數(shù)字紀念館，這里對靈境系統(tǒng)的誕生、發(fā)展歷程有著詳細的介紹。接著，我們又游覽了機房、數(shù)據(jù)存儲庫等設施。

爸爸媽媽推著我走在隊伍最前面，生怕聽漏了向導的介紹。

即將走進一道電子門前，向導說：“靈境系統(tǒng)里出現(xiàn)的每一件事物，都是后臺編程設計出來的，你們想不想自己學習編程，做靈境系統(tǒng)的設計者？”

這句話勾起了所有人的興趣，我也很開心，吼了一聲“好”。幾秒鐘后，我突然意識到，這是不是意味著又要上課了？

果不其然，電子門后面是一間大教室。

上課就上課吧，這次我沒有想逃跑。我腦海里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學會編程后，能不能靠自己恢復系統(tǒng)內的權限？

爸爸媽媽見我愿意走進教室，很是高興，媽媽俯下身問我想吃什么，一會兒他們出去買?！敖裉炱评屇愠砸淮斡驼ㄊ称泛貌缓?？”她又叮囑我千萬別忘了要做好筆記。說完，他們就離開了。

接下來的課程介紹的是靈境系統(tǒng)內部運行和維護的基本原理。聽課的大多是孩子，所以上課的瘦高個男老師講得很慢。他給我們每個人一個新的賬號和一串代碼指令，讓我們在實驗模式中嘗試設計和編程。

“我要設計出噴火噴冰的大恐龍！”

“老師，我可以改造地球嗎？”

“老師老師，我指令輸進去后沒有任何反應?！?/p>

大家提問的聲音此起彼伏，男老師明顯有點忙不過來。

我沒有湊熱鬧，而是試著還原自己喜歡的那些智慧角色，重建我的城堡、植物園和動物園。但是復原真的很難，我花了很多時間才編出了一只純黑色的小烏龜，它不會說話，只會走路和搖尾巴。

不知不覺中，課程接近尾聲，在最后的提問環(huán)節(jié)，我問男老師：“老師，我想繼續(xù)學，可以嗎？”

我說完后，臺下的其他人紛紛應和，大家都表達了這個意愿。

男老師笑著讓我先坐下，“別著急，我們會滿足大家的要求?！苯又掳l(fā)了兩本書，“書大家先拿回去，回到家按照要求自學，然后觀看網(wǎng)課，登錄操作系統(tǒng)自己實踐，我們每月集中過來上一次課，檢查大家的學習效果。”

這時，我接到了同桌的電話，他說他的賬號權限也被封了，在電話那頭一直哭，問我怎么辦。

“你的情況跟我一樣嗎，什么都沒了？”我問。

“全都沒了，就剩下黃土地了。說我上癮了?！蓖酪贿吙抟贿呎f。

我安慰他，告訴他不要著急，可他根本聽不進去，嚷嚷著要和爸爸媽媽好好理論一番。我叫他再等等，等我學會了眼下這門課，我相信一定會有辦法。

電話打了將近一個小時，同桌的聲音越來越嘶啞，說到最后我還是不知道他有沒有聽進去我的話。到了晚上，我又試著跟同桌聯(lián)系，可始終聯(lián)系不上他。我想，有可能為了戒癮，他的家長禁止了他所有的電子設備，包括通訊設備。

4

媽媽告訴我，按照戒癮咨詢室的建議，本來還要給我安排外出旅行、軍事訓練、跑馬拉松等項目，但看我對編程課這么感興趣，這幾天就不打擾我了，讓我好好學。

我其實沒有一心一意在學習。我又登錄了靈境系統(tǒng)，看了看光禿禿的領地，摸摸原先機器貓常常趴著曬太陽的那塊草坪，心里的不滿一點一點累積，不甘心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必須再努力一次。

我按照書上寫的步驟，一步步模仿，從設計角色外貌、性格、人物經(jīng)歷，到設計角色的對話劇情。

很久沒有這么認真地做一件事了。記得上一次這樣全身心投入，還是在剛上學的時候，那時要背古詩，媽媽拿了一本《唐詩三百首》教我背。她不用天天加班，爸爸也能經(jīng)?；丶页燥?。我不明白為什么要背古詩，媽媽說，因為這是世上最美的語言。

剛上學時，好像對什么東西都充滿了好奇，每天有問不完的問題，古詩里每一個字都會成為我的問題。

為什么唐詩叫唐詩？為什么李白叫李白，他長得很白嗎？

“床前明月光”，為什么月亮會在床前，不是床后？

哦，對了，我想起來了，那首《聞王昌齡左遷龍標遙有此寄》我是背過的。

“我寄愁心與明月，隨風直到夜郎西”。我記得當時好像問過媽媽，這是什么意思？什么是愁心？什么是夜郎？心不是藏在身體里的嗎，風怎么可能吹得走呢？

媽媽說沒事，不用擔心，有她和爸爸在，永遠不會讓我的心里裝下愁。

想到這些，我感覺雙手微微發(fā)顫，眼前的景物也變得模糊了。我放下手中的紙筆，跑到衛(wèi)生間里，用冷水浸濕整個腦袋，給自己好好降降溫。

不能想了，我要抓緊時間學會這門課，解決權限的問題，不然怎么去擴充領地，怎么去舉辦持續(xù)三天三夜的大聚會呢？

就這樣，每天除了吃飯、睡覺，我的時間都花在了這門課上。爸爸媽媽對我的這一轉變非常滿意，爸爸在家里抽煙的次數(shù)也漸漸少了。

編程設計真的很難，比我在靈境系統(tǒng)里用雙手圍海造田更難。我想過放棄，可始終下不了決心。每個月一次的集中授課，瘦高個男老師表揚過我?guī)状?，說我進步很大。我想，再堅持堅持，說不定就能學到系統(tǒng)權限相關的內容。

再等等吧。

又過了幾個月，突然有一天，那位女咨詢師來我們家探望我，帶了我不喜歡吃的提拉米蘇和奶茶。這次她禮貌了一些，沒有說要來我的靈境系統(tǒng)參觀，只是提出要看看我在學習的那兩本書。我把書和自己做的筆記都給她看了，看完后她便表示不再打擾我。

我覺得有些奇怪，擔心她的笑容背后是不是又藏著什么壞主意。過了幾天，我腦海里突然冒出一個念頭：那個女咨詢師會不會連我空無一物的領土也要奪走？

越想越生氣，于是我久違地登錄了我的靈境系統(tǒng)。

沒想到，眼前的一切出人意料。我的權限竟然恢復了！原有的設施恢復如初，機器貓見我來了，連忙放下手里的銅鑼燒迎上來。

系統(tǒng)還給我寫了一封信：“鑒于你擺脫了成癮現(xiàn)象，經(jīng)專業(yè)機構申請，系統(tǒng)復核，決定恢復你的相關權限，希望你能擁抱生活，減少在虛擬世界的停留。謝謝！”

一時間，我有些茫然。我動作僵硬地摘掉頭盔，回到現(xiàn)實，望著眼前兩本厚厚的書，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

就這樣恢復了？

現(xiàn)在可以證明我沒有成癮？

我覺得自己的一切遭遇都顯得那么滑稽。

窗外，夜幕像一面不透風的墻擋住了一切光亮。我把頭盔放在一旁，拿起書本，想繼續(xù)往后預習。瘦高個男老師說過，下一次他會教一部分和系統(tǒng)設置有關的內容。

看了一會兒，心緒始終無法平靜。

走出臥室，客廳里也沒有光亮，爸爸媽媽最近又開始經(jīng)常加班了。

走進廚房，我想給自己煮點湯喝。上次媽媽煮的紅棗湯不夠甜。廚房的柜子里有幾顆新疆大紅棗，我拿出來一看，發(fā)現(xiàn)它們已經(jīng)發(fā)霉了。

周圍冷冷清清，我思前想后，決定還是戴上頭盔吧，不知道李白會跟我再講哪首古詩。這次，要不把孔老夫子也請出來，讓他們聊聊天？

嗯，這樣也能熱鬧一些。

發(fā)稿/朱云昊

希望大家擁抱科技、創(chuàng)想未來。如果我的讀者中真的有人造出一個萬能的“靈境系統(tǒng)”，請記得邀請我去參觀哦。

——王軻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