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秋陽
張氏擒拿術是天津市西青區(qū)非物質文化遺產,歷經百年的實踐、凝練、總結,并秉持在發(fā)展中創(chuàng)新,在創(chuàng)新中發(fā)展的理念,不僅有著與現(xiàn)代社會發(fā)展相結合的特點,還有著“淵源有序”的傳承譜系,以及“自成體系”的技術風格。張氏擒拿術經過張占魁、趙道新、馬金鏞、張鴻驃幾代人的發(fā)展,已經形成了一套完備的擒拿技術體系。
從技術層面來看,中華武術中踢、打、摔、拿四大技法的肢體表現(xiàn)形式不但積淀了前人世代相承的經驗和智慧,而且還展現(xiàn)了操作者個體獨特的意志、愿望和個性。其中,“拿法”技術更是精彩別致、獨樹一幟、內容豐富、法理精深。論其特點,即有著精巧之妙用,又有健身防身之效果,是歷代武術家悉心鉆研、反復實踐論證而積累的寶貴成果。但是,擒拿作為中國傳統(tǒng)武術中的一種存在形式,因其獨特的技法,一直被設為不傳之秘,長而久之,不僅漸漸會被人們所忽略,也必將在時間長河當中消失。因此,筆者以張氏擒拿術為切入點,分析其技術發(fā)展及特點,重現(xiàn)我國傳統(tǒng)武術技術體系中“拿法”的生命力,以期在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方略上提供幫助,并在實現(xiàn)社會主義文化強國的前進道路上貢獻力量。
“擒拿”一詞,在古籍當中并無可考。
就單字而論,“擒”字在古籍中出現(xiàn)的時間較早。如《國策·燕策》:“兩者不肯相舍,漁者得而并擒之”?!俄n非子·十過》:“大敗知伯之軍而擒之伯”。唐代詩人杜甫《前出塞》中的:“擒賊先擒王”。諸葛亮“七擒孟獲”等等??梢?,“擒”字的含義是較為明確的,即“擒者,捉也”。
而“拿”字在明末清初的一部長篇小說《醒世姻緣傳》中出現(xiàn):“差人拿不將他來;差人都合他是一個人,誰肯拿他?”此處有捉拿的含義?!都t樓夢》:“因怕金桂拿他,所以不敢透露”。此處有刁難的意思??梢姡澳谩庇兄嘀氐暮x,在這里可將“拿”解釋為利用動作、行為、手段進行捉拿、刁難、攻克、拿把等等。
根據上述對“擒”與“拿”的引證,結合擒拿技法的特點,我們可將“擒拿”一詞定義為:利用微妙的巧勁,擒住對方肢體某一部位,利用五指掐拿其穴位,使其關節(jié)受控,經脈受制,以此達到控制其全身整體的效果,使其失去反抗能力而就擒,如若其反抗,將劇痛難忍,筋斷骨折。
費孝通先生對中國社會有著深度的認知,在討論中國文化內在動力時說:“中國社會與文化的活力在世代之間……繼承性應該是中國文化的一個特點,世界上還沒有像中國文化的繼承性這么強的?!庇纱丝梢姡^承性不僅僅是中國文化的一個特點,也是武術家們的普遍共識,他們均將本門派的關鍵性技術作為一種傳承法寶,由此便衍生出了“傳技不傳法”“寧失技不失人”之規(guī)。也就是說,作為繼承一方,不僅要有高尚的道德,還要有精深的技藝,只有這樣才能夠學習本門派的核心技藝;如若缺少其一,寧可此技藝失傳,也絕不將其傳授給非人,以免為禍社會。擒拿技術作為各門各派的不傳之密更是如此,這也是為什么當下人們對于擒拿技術的認識即模糊又充滿神秘感的原因。
另一方面,隨著現(xiàn)代社會新媒體行業(yè)的興起,人們開始普遍追求各種娛樂心理,特別是近來“閆芳隔空打人”“徐雷約架”和“馬保國耗子尾汁”等江湖大師們的亮相,不僅僅是對武術價值的扭曲,更使得擒拿術的應用價值和傳承機制受到了嚴重損害。特別是一招式擒拿教學視頻,更將擒拿術引向了表演化、藝術化的道路,從而使原本具有簡潔性、實用性特點及技擊本質的擒拿術徹底在人們的腦海當中消失,于是,擒拿術也就被大眾冠以“花拳繡腿”“中看不中用”“不能打”“笑話”“花架子”等別稱。
因此,為繼承和發(fā)揚擒拿技術,必須對其技術和理論進行系統(tǒng)的梳理,并將其與現(xiàn)代社會發(fā)展有機結合起來,這樣才能更好地使先輩們的智慧結晶不斷發(fā)展,才能更好地服務于人民和社會,才能更好地深刻理解和體會中華民族文化的偉大和淵博。
張氏擒拿術是在歷經百年傳承的基礎上不斷打磨、濃縮而衍生出的,不僅具有科學的理論支撐,更具備較強的實戰(zhàn)性。同時,筆者通過采訪張氏擒拿術當代傳承人張鴻驃,了解到“與時代結合不斷創(chuàng)新”是其技術能夠不斷延續(xù)并發(fā)展至今的重要法門。
天津瀕臨渤海,是首都北京的門戶,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形成了九河下梢天津衛(wèi);自隋朝開通京杭大運河以來,天津儼然成為南糧北運的重要通道。受此影響,天津成為武術大家的云集之地,在這里習武之風盛行,而這也為張氏擒拿術在天津的成長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張氏擒拿術的創(chuàng)始人張占魁(1865—1938 年),河北省河間縣后鴻雁村人,少年時期便顯露出聰明好學的性格,且十分勤奮刻苦。1877 年,河北出現(xiàn)旱情,張占魁為求生計前往天津。他十分喜歡武風盛行的天津,后經李存義推薦,拜師于著名形意拳大師劉奇蘭門下,習得其精髓后,又拜董海川、程延華為師學習八卦掌,并將形意拳和八卦掌有機融匯在一起,化打結合,自成體系,后人將其所傳技藝稱為形意八卦掌。
1912 年,張占魁協(xié)助李存義組織、籌建并成立“(天津)中華武術會”,并通過該組織開展了各種形式的武術表演以及技藝交流與切磋,為促進和推動中華武術發(fā)展與傳承起到了積極的重要作用。在此背景下,張占魁有機會認識和了解各大武術拳種,并將其優(yōu)勢技藝融入自身技術體系當中進行創(chuàng)新,并為之后張氏擒拿術的技術發(fā)展奠定了強有力的基礎。
趙道新(1908—1990 年),天津人,是張占魁著名弟子,十分精通形意八卦掌。趙道新的父親十分喜愛傳統(tǒng)武術,受其影響,趙道新早早便與武術結下了不解之緣,早期習練摔跤、迷蹤拳等,具有扎實的功底。1918 年,趙道新拜在張占魁門下學習,因具備良好的身體素質和聰穎的學習能力,深受張占魁的喜愛,將其收為入世弟子,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
1926 年,王薌齋應天津青年會的邀請來到天津,趙道新為使自身武藝有更快的提高,便拜師王薌齋系統(tǒng)地學習了他的形意拳和意拳(大成拳)技藝,而且在學習的基礎上多有創(chuàng)新,尤其是不被傳統(tǒng)束縛,大膽創(chuàng)新,將中國傳統(tǒng)武藝與西方技擊法相結合的思想,對趙道新的武藝發(fā)展產生了深刻的影響。1929 年,受南京中央國術館張之江邀請,張占魁率弟子趙道新參加全國傳統(tǒng)武術精英大賽,并勇奪冠軍,一戰(zhàn)成名。
趙道新通過張占魁習得形意八卦掌的“化打合一”精髓后,又吸收了王薌齋形意拳和意拳(大成拳)舉一反三、隨心而動的特點,使得“化”變得更加精彩別致,變幻莫測。后又通過全國傳統(tǒng)武術精英大賽,檢驗了自身技藝的實戰(zhàn)性,極大豐富了“化打合一”技術體系當中“打”的內容。更重要的是,趙道新受王薌齋中西融合思想的影響,將西方技擊技術當中的運動解剖學、人體運動學、生物力學等現(xiàn)代學科,充分融入自身技術理論當中,使其技術體系的發(fā)展更加深入與細致。
馬金鏞(1915—1996 年),天津人,年少時就讀于直隸省立第一中學(現(xiàn)天津鈴鐺閣中學),是該校的籃球隊主力。他進行籃球訓練的場地,也是張占魁教學的場地。正是在此機緣下,張占魁時??吹揭晃簧眢w健壯、精神抖擻的少年在運動場上奔跑,起了愛才之心,便托人打聽,得知他是自己高徒高驥昌的侄子,就勸說馬金鏞練國術,讓他拜趙道新為師,學習中國傳統(tǒng)與西方技擊相結合的新格斗體系。有趣的是,趙道新比馬金鏞僅僅年長7歲,兩人雖是師徒,但更像是相見恨晚的兄弟。之后馬金鏞便跟隨趙道新前往上海,在上海浦東中學任教。在此期間,馬金鏞一邊跟隨趙道新進行格斗訓練,一邊輔助其在中西融合的基礎上構建新格斗體系。
1973 年,趙道新因身體不適在家休養(yǎng),閑下來的時光使其不斷地對自身武藝進行反思,迫切想要建立起一套屬于自己的技術體系。于是,他便與馬金鏞一同不斷地進行剖析、研討、測試、總結,最終創(chuàng)編出一套新的拳種“心會掌”。
馬金鏞不僅受到了師爺張占魁的親自指導,還跟隨趙道新學習了新格斗體系,并輔助其完成了“心會掌”的創(chuàng)編。他的徒弟張鴻驃對其師父馬金鏞的印象是:“師父十分擅長擒拿與格斗技術,不僅將形意八卦掌那種‘化打結合’發(fā)揮得淋漓盡致,還將西方技擊技術融入進來,舉一反三,變幻莫測。他的拿法也很厲害,只要被他抓住就像被鎖住一樣無法掙脫,或者稍稍一使勁,整個人都無法動彈了?!?/p>
張鴻驃(1956—),天津人,自幼好武,拜馬金鏞為師學習擒拿與格斗技術,又得趙道新的親自指點,為使技藝有進一步的提高,又跟隨裘稚和、張恩桐學習螺旋拳和大成拳,博采眾家之所長。
1983 年,張鴻驃自天津體育學院畢業(yè)后投身警營。長期在一線工作,張鴻驃有機會不斷檢驗自己的武藝,也為現(xiàn)今軍警部門擒拿與格斗技藝的表演化、娛樂化感到擔憂。張鴻驃全身心投入到擒拿與格斗的研究當中,希望能將法律和擒拿與格斗相結合,不僅要提高維護社會公共安全部門的技能,也要促進當下擒拿與格斗的合法性和實踐性。他先后出版了《實用格斗術》《格斗控制絕技》,并編纂了“警棍操”,獲得全國警界大比武一等獎。
說起自己的擒拿技藝,張鴻驃道:“擒拿并不是一個單獨的技術,必須要與打結合,‘拿打合一’才是一個擒拿技術的完整體系,就像武術一樣包含著‘踢、打、摔、拿’四大技法。武術的目的不是要將對方致死、致殘,而是在與敵方交手的過程中,運用踢打摔技法后,再用拿法將敵方制服,使其喪失反抗能力。這也是武者‘止戈為武’的意思,即運用合理合法的手段,禁暴治亂,求得安定和平?!?/p>
足夠的力量與嫻熟的技巧,是擒拿術不可缺少的兩個方面,二者缺一不可。力量不是僵化之力,用愚力、笨力擒拿對方必定適得其反。張氏擒拿術經過幾代傳承人的不斷發(fā)展、完善、反復實踐,已經形成了一個完整的技術體系。
(1)裹纏勁
這是裹抱勁和纏繞勁相結合的內向收縮勁,其外形動作是以手和腕的內外旋轉帶動肩肘關節(jié),呈螺旋形纏繞對方的上肢或下肢,再配以裹纏招法,克制對方肩、肘、腕三大關節(jié),以此達到控制全身的效果。
(2)發(fā)勁
這是從腰軸的捻動和重心的升降或位移開始,循著各有關發(fā)力部位的順序,把力依次運送至最后發(fā)力部位,從而爆發(fā)出強大的力量。
(3)暗勁
也稱為冷勁,動作幅度小,速度似輕緩,但其實質是綿柔在外、剛勁蓄于內,勁力隱而不現(xiàn),只在快接近目標時爆發(fā)出短、快的勁。
(4)明勁
也稱為剛勁,動作幅度大,速度快,勁力明顯在形體之外,在剎那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爆發(fā)出強大的力量。
冷疾,即在與對方交手過程中,運用語言、眼神、肢體動作等轉移對方注意力,使其放松后迅速進行相應擒拿動作。如若直接使用很容易被對方識破意圖和目的,從而迅速逃脫,并使自身陷入被動狀態(tài)而受制于人。
快,即一瞬間完成相應的擒拿動作,達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狀態(tài)
準,即準備拿住對方要害部位,尤其是當與對方交手過程中所暴露出的弱點或破綻,能準確拿住對方經脈。
巧,即應當隨機就勢、待機而動、伺機而取、順勢應招,不拼力硬斗,輕取關節(jié),巧施勁力,以此達到“力小勝力大”的效果。
度,即擒拿要與現(xiàn)代法律法規(guī)相結合,遇到危險時,選擇合理、必要、有效的制服對策和擊打部位。值得一提的是,“度”的提出是張氏擒拿術與現(xiàn)代社會相結合的主要特點之一。
擒拿術貴在巧妙,但也亦非技藝之萬能。在“踢、打、摔、拿”四大技法中,拿法只是其中的一類,而且任何一種技擊法都有它的適應性和局限性。因此,張氏擒拿術根據實踐經驗,提出了“拿打一體”的原理。也就是說,要綜合各技之長,靈活運用,宜拿則拿,宜打則打,拿中含打,打中帶拿,巧施其法,必能輕巧敏捷地制敵于一瞬。
從其學藝的程序來說,擒拿動作損傷性很大,輕則可以控制對方,重則可使其要害部位和關節(jié)損傷、脫臼、骨折,甚至休克或死亡。因此,張氏擒拿術十分重視分寸的掌握,要求先學“打”之后,明其理,才能接觸拿法。另一方面,也是通過“打”的習練,使其在擒拿敵手的過程中,每招都含有可打、可拿的招法。總的來說,“拿打一體”不僅僅是張氏擒拿術的特色之一,也是充分發(fā)揮擒拿術克敵制勝的根本。
張氏擒拿術歷經幾代傳承人的辛苦鉆研,不僅具備了一套完備的技術體系,更使中國傳統(tǒng)武術和現(xiàn)代社會發(fā)展有機地結合起來。其“創(chuàng)新”思想是當下全面繼承和發(fā)展武術事業(yè)所要學習的,只有不斷地與時代共同發(fā)展,才能更好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價值,才能更好地保護中華民族珍貴的文化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