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翻譯的異化法賞析

梁瑛　趙欣

【摘要】 中國古典詩歌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精華，因其獨特的魅力被視為文學(xué)珍寶。古詩詞的語言文字含蓄、精練，意境豐富，蘊涵了無窮的語言魅力。詩歌要“走出去”，忠實傳達源語作者的思想情感和藝術(shù)風(fēng)格，在翻譯的時候就離不開異化法。異化法能較大程度上保留原文的形美和音美，使譯作能具有與原作同樣的詩情畫意，它要求譯者應(yīng)當(dāng)具有敏銳的文化觸角。本文以蘇軾的《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為例，賞析許淵沖先生譯本中異化翻譯法的應(yīng)用，旨在討論他如何表現(xiàn)和傳達其譯作中蘊含的中國古典特色文化以及詩歌語言特有的形式。

【關(guān)鍵詞】 詩歌翻譯;《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異化法;許淵沖;賞析

【中圖分類號】H315? ? ? ? ? ?【文獻標(biāo)識碼】A? ?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2）20-0113-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2.20.035

一、引言

詩歌是中華民族文化寶庫中的璀璨明珠，從第一本創(chuàng)作《詩經(jīng)》開始，迄今為止已有三千多年的歷史。一直以來，中國古詩歌被不斷翻譯傳播到國外。特別是近幾年，中國經(jīng)典文化的魅力在國際上掀起了一股中國文化學(xué)習(xí)熱潮。詩意雖美，詩譯卻難，因為詩歌的語言含蓄凝練、渾然天成，內(nèi)容豐富，感情充沛，是在悠久的歷史中積淀而形成的一種獨特的語言形式。英漢兩種語言屬于不同語系，各自的發(fā)展、歷史和結(jié)構(gòu)也有著本質(zhì)的不同;中西兩種文化在歷史、風(fēng)俗、地域、宗教信仰等方面也不相同，這些都導(dǎo)致中西在認(rèn)識事物的角度和審美方面存在著巨大差異。要想讓中國古典詩詞這顆璀璨明珠在全球化交流日益頻繁的今天發(fā)出更燦爛炫目的光芒，在翻譯過程中必須采用一些翻譯技巧，尤其是異化翻譯法，使得譯文能夠再現(xiàn)原詩作的意思、形式和意境。

二、異化翻譯法

美籍意大利學(xué)者勞倫斯·韋努蒂（Lawrence Venuti）1995年在其作品《譯者的隱身》中提到一個用來描寫翻譯策略的術(shù)語——異化翻譯法（或異化法）（Foreignizing Translation）。異化法是故意使譯文沖破目的語常規(guī)，保留原文中的異國情調(diào)，“譯者盡量不驚動原作者，讓讀者向他靠近”。他把異化翻譯描述成一種“背離民族的壓力”，其作用是“把外國文本中的語言文化差異注入目的語之中，把讀者送到國外去”，其核心是盡量傳譯原文的“異質(zhì)因素”，具體說來，就是譯者要向原作者靠攏，在翻譯上要遷就外來語言的特點，盡量傳達原作的異域文化特色，異語語言形式，以及作者的異常寫作手法。

由于文化背景不同，中西方詩歌存在著巨大差異。中國古典詩歌側(cè)重于抒情言志，最重視意境美，往往是表達或抒發(fā)中國某一時期的特定文化背景或者特定文化現(xiàn)象;西方早期詩歌則重視敘事，一般是歌頌英雄。在語言結(jié)構(gòu)上，兩種詩歌的形式和語言也截然不同：中國古典詩歌語言凝練、朦朧含蓄，在字?jǐn)?shù)、行數(shù)、形式上有嚴(yán)格要求，而西方詩歌較為熱烈奔放，形式自由，接近散文，所以中國古典詩詞翻譯難度較大。在翻譯的時候，譯者在忠實于原作的基礎(chǔ)上，一定要體現(xiàn)出詩歌的年代特色、文化特色和形式特色，采用異化法是必不可少的。

異化法要求以目的語讀者為歸宿，翻譯過程中要充分考慮到不同文化之間的差異性，保留詩作民族特點和語言風(fēng)格。對于詩歌的翻譯，其關(guān)鍵在于對其發(fā)生的背景、歷史和文化進行充分的理解，在此基礎(chǔ)上，配合相應(yīng)的翻譯技巧。為了更好地傳達是詩歌中的意境和作者的情感，異化法是必不可少的翻譯方法。許淵沖先生把他自己的翻譯經(jīng)驗總結(jié)為“美化之藝術(shù)，創(chuàng)優(yōu)似競賽”，其中的“美”就是指現(xiàn)在大多數(shù)譯者在詩歌翻譯時所遵從的原則，即影響深遠(yuǎn)的“三美”論：意美、音美和形美。接著他又補充說明了三美之間的關(guān)系，最重要的是意美，音美次之，最后是形美。他提倡用“三美”來指導(dǎo)詩譯，并鼓勵譯者追求“三美齊備”的譯作。

本文將以蘇軾《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許淵沖先生的英譯本為例，賞析許老在譯文中如何運用異化法再現(xiàn)中國詩詞的味道、精髓及靈魂。

三、譯文分析

蘇軾的《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作于公元1076年（宋神宗熙寧九年）中秋。因作者與變法者王安石政見不同，便自求外放，當(dāng)時作者在密州（今山東諸城）。他與胞弟蘇轍分別之后，已經(jīng)七年未見。中秋團圓時，作者面對皎潔明月，心潮起伏，趁著酒興，揮筆寫下了這篇流芳百世的千古巨作。整首詞運用生動形象的描繪和極富浪漫情懷的想象，圍繞中秋明月結(jié)合現(xiàn)實展開抒情和議論，從皓月當(dāng)空到自己與親人相隔千里，從對天上仙宮的向往與贊美映射到自己對現(xiàn)實人間的不滿進行思考，把自己的個人感情，升華到探索人生哲理的高度，表達了他樂觀曠達的人生態(tài)度和對生活的美好祝愿。詞作上闋望月，即懷逸興壯思;下闋?wèi)讶耍醇鎽炎佑?。落筆曠達灑脫，情韻兼具，立意高遠(yuǎn)，極具浪漫主義色彩，堪稱蘇詞的典范，是公認(rèn)的中秋詞作中的絕唱。原詩及其英文譯文如下：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fēng)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zhuǎn)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yīng)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The Mid-autumn Festival

Tune：“Prelude to Water Melody”

How long will the full moon appear？

Wine cup in hand，I ask the sky.

I do not know what time of the year

If would be tonight in the palace on high.

Riding the wind，there I would fly，

Yet I’m afraid the crystalline palace would be

Too high and cold for me.

I rise and dance，with my shadow I play.

On high as on earth，would it be as gay？

The moon goes round the mansions red

Through gauze-draped window soft to shed

Her light upon the sleepless bed.

Why then when people part，is the oft full and bright？

Men have sorrow and joy;they part or meet again;

The moon is bright or dim and she may wax or wane.

There has been nothing perfect since the olden days.

So let us wish that man

Will live long as he can！

Though miles apart，we’ll share the beauty she displays.

（一）詩歌題目的翻譯

《水調(diào)歌頭》是詞牌名，詞調(diào)來源于《水調(diào)》曲?！端{(diào)》曲為隋煬帝所制。唐代的《水調(diào)》，又指音調(diào)名，非一曲之專名，是一部樂的總名，有大曲、小曲之分。“歌頭”截取大曲《水調(diào)》的首章而成。中國古詩詞中，很多詩詞都有詞牌名，其目的是為了便于配樂，供人吟唱，比如望江南、卜算子、長相思、釵頭鳳等一千多種。對于英文讀者來說，詞牌名是帶有異國文化的概念，在翻譯的時候需要采用異化法將之譯為外國讀者所能理解和接受的概念，同時還要盡量保持原詩歌的“音美”。許淵沖先生在這里用“tune”把它標(biāo)注出來，很顯然照顧到了異國讀者的閱讀體驗，讓異國讀者明白這是一種新的詩歌形式，不同于傳統(tǒng)的五言絕句和七言律詩。

（二）中國傳統(tǒng)文化內(nèi)涵詞句的翻譯

“天上宮闕”“瓊樓玉宇”“朱閣”“綺戶”都是極具中國傳統(tǒng)文化特色的詞，如果直譯過來，就缺乏詞匯本身蘊含的文化含義，異語讀者也難以理解，這時異化翻譯法的重要性就凸顯出來了?！疤焐蠈m闕”和“瓊樓玉宇”都是與中國神話傳說有關(guān)?！皩m闕”是指古時帝王所居宮門前有雙闕，故稱宮殿為宮闕，這是一種帶有濃厚中國特色的傳統(tǒng)建筑，故宮就是這種傳統(tǒng)建筑的代表。故宮（The Imperial Palace）是中國最壯麗的古建筑，它不僅規(guī)模宏大，而且很有氣勢，廣為人知?！疤焐蠈m闕”許淵沖先生把它譯為“the palace on high”，讓異語讀者能夠把故宮中的亭臺樓閣引入其中，易于理解?！碍偂狈褐该烙瘢笠隇槊篮玫囊馑?“玉”是一種漂亮的礦石，自古以來就與珍寶聯(lián)系在一起，古人喜歡用玉來形容人的品德高潔或者美好的事物。古詩詞中“瓊樓玉宇”同樣指代的是天上富麗堂皇、不染塵埃的仙宮，許先生沒有用“jade”、“marble”這一類的詞來形容仙宮的材質(zhì)，而將其翻譯為“the crystalline palace”?！癱rystalline”有“清澈、透明、晶瑩的”意思，用在這里，不僅能使讀者想象到中國神話中天上宮闕縹緲高潔、與世隔絕的特征，同時再現(xiàn)了原詞中仙宮清冷高寒的特點。

“朱閣”是指紅色的樓閣，樓閣是中國傳統(tǒng)建筑中的多層建筑物。這里許先生把它異化翻譯成“red mansions”，雖然不能體現(xiàn)出中國樓閣之美，但是能夠讓沒有見過中國古代建筑的異語讀者理解此詞在文中的意思。“綺”是形聲字，解釋為美麗、有花紋的絲織品，“綺戶”是指古代人們對彩繪雕花窗戶的雅稱。翻譯時許先生用“gauze-draped windows”來對應(yīng)，即說出了古代窗戶的材質(zhì)，也易于理解。

（三）詩歌中人稱的翻譯

詩歌翻譯的另一個重要內(nèi)容就是人稱的翻譯?？v觀中國古典詩歌，其在表達過程中往往會省略人稱;而翻譯的時候，需要譯者對這些人稱進行還原處理，因為它往往具有獨特的意義，最能體現(xiàn)詩人獨具的匠心，也是讀者理解詩歌的一把鑰匙。實際上，大部分詩歌的主人公是作者自己還是另有他人，不得而知，譯者只能根據(jù)自己的理解來翻譯。在翻譯過程中，第一人稱“我”出現(xiàn)頻率較高，它是一種直接的表達方式，不論詩詞中的人物是否真的是作者本人，但其所敘述的都好像是作者的親身經(jīng)歷或者是作者親眼看到、親耳聽到的事情。這樣表達，不僅能夠便于作者自己直接表達思想感情，還能讓讀者產(chǎn)生一種真實感。

在《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中明確說明作者自己的“我”僅在上闋出現(xiàn)一次（“我欲乘風(fēng)歸去”），下闋中的“人”也僅出現(xiàn)一次（“人有悲歡離合”）。在許老的譯文中， 他對人稱的處理也有所差別。上半部分譯文中出現(xiàn)的人稱主語翻譯為“I”，結(jié)合背景詩中的“我”其實就是指作者自己的主觀情感和動作描寫;下半部分“轉(zhuǎn)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yīng)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主語都是指的月亮，這里譯為“the moon”，后邊再次出現(xiàn)采用了擬人的手法用第三人稱“she”代替。人們都知道月亮代表陰柔美，中國神話傳說中的嫦娥奔月更使后人把月亮和女人長久地聯(lián)系在一起，在古希臘神話中也有關(guān)于月亮女神塞勒涅（Selene）的傳說，她的形象是：戴著光輝的新月冠，身披長袍或戴著面紗;有時長有雙翼，頂著金色光環(huán)，乘坐一輛由兩匹神馬拉動的月車在夜空中飛馳。中外都會把月亮和女性形象聯(lián)系在一起，因此許老用“she”指代月亮，能讓讀者聯(lián)想到月亮的皎潔、冷清和美麗，增強語言表達的感染力，更好地傳達出原作者對月飲酒的孤寂。詩歌最后一句“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許老轉(zhuǎn)換人稱代詞譯為“we”，很好地將作者個人情感上升為大部分人的共同情感，易與讀者產(chǎn)生共鳴。

（四）詩詞意美的傳遞

中國古典詩詞的本質(zhì)是意境。好的譯作必須能使異語讀者在閱讀時，體會到詩歌的意境，即“意美”。因此，譯者不僅僅要翻譯出詩歌的字面意思，還應(yīng)傳達出原詩詞所飽含的豐富情感。許淵沖指出：“傳達了原詩的意美，而沒有傳達音美和形美的翻譯，雖然不是譯得好的詩，還不失為譯得好的散文;如果譯詩只有音美和形美而沒有意美，那就根本上算不得好的翻譯”。由此不難看出，許淵沖教授認(rèn)為詩歌翻譯追求的首要目標(biāo)是意美。原詩詞的“明月幾時有”，許先生翻譯為“full moon”，不僅突出了中秋這一主題，而且描寫出了月亮的圓和亮，這樣才能有后邊的“with my shadow I play”。原詩詞“起舞”應(yīng)是人們余悅歡快時的動作，“清影”卻給人一種孤寂、凄涼的感覺，兩者通過“弄”字形成了強烈鮮明的對比，一種無可奈何的愁緒油然而生，給了讀者無限遐想。許先生把“弄”翻譯成“play”，意思是“play with my shadow”，讓目標(biāo)語讀者能想象到月華如水，詩人舉目四顧，卻孤零曠寂，只能與自己月下影子共舞，更能體會到原作者內(nèi)心的孤獨和惆悵，獲得豐富的美感和無盡的詩意。蘇軾用“嬋娟”指代月亮（“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嬋娟”一詞寓意豐富，原是指人名，詞義擴大后，除了形容美女輕靈飄逸、婀娜多姿的姿態(tài)外，還形容跟女性陰柔之美相近的自然之美，古人也常用來描寫花的嬌艷美、月亮的皎潔美，比如“萬家笑語橫青天，綺窗羅暮舞嬋娟”（王安石《送春》）、“笑君王見錯，把一箇罪廢殘粧，認(rèn)是金屋嬋娟”（ 洪升《長生殿·夜怨》）、“腰肢裊娜，體態(tài)嬋娟”（沉禧 《一枝花·天生瑚璉套·梁州曲》）。許淵沖先生延續(xù)了詩人的擬人化表達方法，將“嬋娟”翻譯為“she”，保留了原詩的浪漫色彩。

四、結(jié)語

通過以上分析可以看到，許淵沖先生的譯本充分考慮到了目標(biāo)語讀者的接受程度和原詩作的思想情感和意境，傳遞出了原詩的神韻。同時也清楚地認(rèn)識到詩歌翻譯的難點在于如何盡可能地傳達出原作的詩情畫意和文化特征，讓目標(biāo)語讀者既能明白原作想要表達的意境、情感，又能體會到其中蘊含的獨特異域文化。異化翻譯法能夠最大限度地保留詩歌本身所蘊含的特色文化，讓目標(biāo)讀者有機會了解他國風(fēng)情，實現(xiàn)跨文化交流的目的。因此，譯者應(yīng)當(dāng)具有敏銳的文化觸角，意識到原文中存在的異質(zhì)因素，并盡可能用目的語將原作表達出來，以此推動我國優(yōu)秀古典詩歌文化的傳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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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梁瑛，內(nèi)蒙古工業(yè)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在讀研究生，研究方向：英語筆譯。

趙欣，通訊作者，內(nèi)蒙古工業(yè)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副教授，碩士生導(dǎo)師，研究方向：外語教學(xué)研究法、教師專業(yè)化發(fā)展、教學(xué)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