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huán)日飛行（二）

□文/段子期

欄目特約主持：付昌義

南京工業(yè)大學(xué)副教授，全球華語科幻星云獎組委會成員，江蘇省科普作家協(xié)會理事兼科幻專委會主任，中國科普作家協(xié)會科學(xué)文藝專委會委員，多年從事科幻教學(xué)和研究。

供圖/視覺中國

上期回顧：萬力維出身飛行家族，他的哥哥是連續(xù)3 屆獲得環(huán)日飛行賽冠軍的天才，而他至今還沒贏過一次，哪怕是模擬賽，因為他在飛行時總是感到恐懼。他自我放逐到遙遠的冥王星衛(wèi)星塔司星上，進行心理治療。但是，有一天，父親突然乘坐飛船來到塔司星，告訴他一個噩耗——他的哥哥死了……

父親來找萬力維是有原因的，傷痛平息過后，他要求萬力維代替哥哥飛行，去參加3 個月后的環(huán)日飛行賽。萬力維不明白為何非得如此，而且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贏。

“孩子，你必須贏……必須……”父親以一種近乎乞求的語氣說著，露出憐愛又痛苦的眼神。

父親告訴萬力維，萬凱朝不久前死于一場意外，在從帝國星球去往聯(lián)邦火星的途中，穿梭機引擎突然發(fā)生故障，在太空中爆炸了，而他就葬身于那片煙火中。從傳回來的數(shù)據(jù)及事件前后種種跡象推斷，這是聯(lián)邦金星的陰謀，萬凱朝的去世會讓帝國星球輸?shù)舡h(huán)日飛行賽，這便給了幾個聯(lián)邦星可乘之機。而金星的最高執(zhí)行官一直對寰宇大帝頗有微詞，并且在暗地里拉攏其余的聯(lián)邦星。

寰宇大帝下令全面封鎖萬凱朝去世的消息，但如果他未能如期參賽并贏得勝利，帝國的榮耀和威嚴便不復(fù)從前。因此，他們想讓萬力維冒充萬凱朝參賽，無論勝算幾何，萬力維就是唯一的希望。

“你必須跟我回去，立即投入飛行賽的訓(xùn)練！”父親的眼神恢復(fù)堅毅，“你不是為了自己和家族的榮譽，而是為了整個帝國星球。你要扮成他，去贏得比賽，全世界只有你能做到，孩子?！?/p>

萬力維輕輕搖頭，嘴上卻無奈應(yīng)承：“好的，我回去?！?/p>

他跟隨父親登上回家的飛船，俯瞰塔司星的夢之森林，感覺自己的靈魂被銬上了一副沉重的枷鎖。“這是宿命嗎，我注定要成為他的影子？”

接下來的3 個月，萬力維全力投入模擬賽和實戰(zhàn)訓(xùn)練中，在幾位最優(yōu)秀的飛行上將的指導(dǎo)下，完成超負荷的飛行。無論他怎么努力，還是輸多勝少，他知道，萬凱朝的神話注定破滅。訓(xùn)練至深夜，他在模擬賽的排名依然靠后。飛行上將澤維爾摘掉浸入面罩，神色嚴厲：“你應(yīng)該好好看一下你哥哥的飛行視角，也許能學(xué)會……他的勇氣，至少?！?/p>

萬力維點頭，不顧困頓襲來，再次進入艦塢，一遍遍觀看哥哥的個人飛行視角——他馳騁在深藍色幕布之上，星際間無處不在的危險潛伏在他左右，還有對手的挑釁、身體的疲乏，太空中的一切都在考驗著他。萬力維跟隨他的視線，坐進了戰(zhàn)無不勝的“鳳凰號”星艦，眼睛探向深空，雙手如彈奏琴鍵般在操作臺上游走，在兇險的第一軌道上加速至光速的二千分之一、側(cè)身掠過密密匝匝的行星帶、將等離子光束甩在對手星艦的舢板上、在太空哨站前滑行出最完美的弧度……

供圖/視覺中國

萬力維的熱血被重新點燃，似乎有一瞬間，他感覺“鳳凰號”就像是他身體延伸出來的一部分，他就是帝國最優(yōu)秀的飛行員，是受萬人敬仰的“太陽之子”。他開始想象，所有那些在廣闊世界中穿越的人，那些被錯置、被忽略、對自己缺乏審視、情思找不到寄身之處的人，他們?nèi)绾卧谟钪嬷袑さ米约旱亩ㄎ?？群星在頭頂閃爍，他不知黎明何時降臨，只知此刻正徜徉在廣闊的星空之下，身不在場般地路過萬物，也路過自己。

哥哥，飛到終點的那一刻，你在想什么？

飛行不只是一項比賽，更像是一門探討自我與宇宙關(guān)系的高深藝術(shù)，萬力維知道自己尚未參透。父親和澤維爾的輪番指導(dǎo)，并未幫他取得更大進步。而他，也只有在哥哥的視角里才能真正享受飛行。因為在那些時刻，他把自己當作全然無畏的萬凱朝。

幾日后，寰宇大帝親自來密訓(xùn)基地見他。寰宇大帝一身潔白制服，威嚴又和藹，站在大廳中央，宛若一座高山。萬力維的目光攀上寰宇大帝，立馬又躲閃開，低著頭不敢發(fā)一言。澤維爾毫不客氣地匯報了萬力維的訓(xùn)練情況，并建議寰宇大帝部署軍力，在賽后直面可能發(fā)生的星際沖突。

寰宇大帝思忖許久，眉宇間滌蕩著榮耀之思的閃光。父親站立一側(cè)，并未為次子多做辯解。片刻后，寰宇大帝的眼神定在萬力維身上：“盡力吧，孩子，事實比你想象的更加殘酷，一些聯(lián)邦星也暗中加入了金星叛軍。贏得一場飛行比賽，也許能將戰(zhàn)事拖延好幾個標準年，也許能挽救上千萬人的性命……我知道將這些強加于你并不是一件公平的事，可是默默扛下一切，何嘗不是英雄之路的開始？你知道嗎，這些年在群星之間穿梭，我悟出了一個道理：不為自己活著，不為欲念活著，把眼光放在宇宙深處，那里有真正的自由?！比f力維眼中掠過一絲亮光，寰宇大帝拍了拍他的肩膀：“萬力維，我會記住你的名字，祝帝國好運。”

萬力維盯著腳尖，聲音顫抖：“是，大帝?！?/p>

寰宇大帝走后，萬力維時常躺在星空下冥想，他試著把目光探向宇宙深處。在那些隱秘的光芒之中，他發(fā)現(xiàn)了在帝國星系中從未擁有過的事物，熱愛、忠誠、無畏、責任或者別的，無形無相卻又時刻在為他的靈魂塑形。他感覺自己像一顆從天上掠過的人造衛(wèi)星，立刻看到那條幽深峽谷。

“我接受這命運，但我依然是自由的?！?/p>

環(huán)日飛行賽如期而至，太陽系帝國在狂歡中迎來了黎明。群星廣場上聚集著來自各大行星的公民，全息投影播放著每位飛行員往日的榮光畫面?？磁_區(qū)的助威陣勢仿佛海上翻涌的浪潮，拍打著每個人躁動的脈搏。那浮在空中盈盈動蕩的光芒和色彩，與恒星的熱力融合在一起，將這廣場點綴成永不落幕的嘉年華。

來自32 個星球的68 位飛行員在拉格朗日點的艦塢集結(jié)，引擎發(fā)動聲汰換掉其余冗雜的聲音，空氣中浮動的節(jié)律感如同英雄的心跳。萬力維穿著哥哥最愛的飛行制服，坐進“鳳凰號”，凝望著各處太空堡壘閃耀著的奪目燈光。他知道，此刻所有人的眼睛都在注視著自己，而他依然沒有勝利的把握。無論如何，飛吧。

隨著寰宇大帝一聲令下，68 艘造型各異的星艦飛出艦塢，艦尾的藍色推進光束如同彗星軌跡劃過太空。行星軌道上的哨站陸續(xù)點亮烽火，為前進的星艦指引方向。各星球之間的太空航道變得愈加熱鬧，駐守在附近的大型商艦提前排成陣列，為他們擋開隨時飛來的隕石。

飛行過程是對耐力和意志的雙重考驗，萬力維開程還算順利，在駛離帝國星球附近的繁華區(qū)域后，進入更加危險的第二軌道，也就是距離太陽更近的行星運行軌道。他點開比賽星圖，眼看“鳳凰號”只排在第36 名，他決定加速，星艦推進器轉(zhuǎn)換速率，將他推往星空的更深處。最開始他有些眩暈，星星在眼中扭曲著光線，被熨平拉長，直到“鳳凰號”沖過前方那片星際塵埃云，劃出一道灰色軌跡。

飛行中大多數(shù)時間是黑暗寂靜的，只有危險，能讓飛行員們保持最興奮狀態(tài)。但對于萬力維來說，未知的危險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他只是個替身。他想念塔司星的森林，林間穿梭的風可以讓他忘掉自己的存在。

在好幾次僥幸擦過彗星、行星力場和星際廊橋之后，萬力維變得緊張起來，肩膀緊繃著，雙眼疲憊地望向深空?！板居畲蟮郯?，請賜我勇氣和好運?！币欢挝ｋU的航程后，“鳳凰號”的排名下降8 位，萬力維開始減少在哨站艦塢的睡眠時間。在那些短暫而破碎的睡夢中，他總夢見哥哥，哥哥被恒星的光芒包圍，看著自己只是笑。

（未完待續(xù)）

供圖/視覺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