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勇氣與神山威嚴

羅潤垚

極高海拔的山峰之巔，是怎樣的一個世界？

在這里，除了仿佛伸手可及的天際，目之所及的，就剩下冰雪和巖石；極端稀薄的氧氣環(huán)境，極寒又多變的天氣，如刀割般的冷風時刻呼嘯；陡峭的崖壁間，除了隨時可能發(fā)生的雪崩、冰塌、落石，腳下還有驚險的冰裂和溝壑，稍有失足，就可能掉下萬丈深淵……即使在這樣極端惡劣的環(huán)境里，依舊有一位位登山家前赴后繼，他們用生命挑戰(zhàn)“生命的禁區(qū)”，續(xù)寫著人類攀登高峰的歷史。

飄揚在8027米的五星紅旗中國登山隊首次征服希夏邦馬峰

1955年3月，中國登山隊組建。僅僅五年時間過后，隊伍就完成了登頂珠穆朗瑪峰的任務(wù)，其中隊員王富洲、貢布和屈銀華從北坡而上，首次代表中國人站在了世界的海拔之巔。這不僅在中國攀登史上書寫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也向世界發(fā)出了鄭重聲明——中國登山隊有實力挑戰(zhàn)世界高峰。

達成攀登珠峰的壯舉后，中國登山隊將目光投向了希夏邦馬。彼時的希夏邦馬是世界上最后一座8000米級“處女峰”，還從未有人類踏足頂峰。為做好萬全的準備，登山隊派遣人員多次進行周密勘查，收集高峰一帶的地理和氣象條件信息，確保攀登時的通訊和后勤供應(yīng)。

1963年5月，在第三次全面勘查后，考察隊勘測出途經(jīng)營地的位置和路程，從海拔5114米的基地營出發(fā)，須經(jīng)過5300米、5800米、6300米、6800米、7300米及7800米的6個中間營地，最后沖擊頂峰——攀登路程長達36千米，是當時中國所有攀峰路線中最長的一條。另外，由于希夏邦馬地區(qū)冰川廣布，地質(zhì)條件復(fù)雜，冰川與冰瀑間的裂縫極多，可謂是溝壑縱橫，并且分布隱秘，路段十分兇險。而在高海拔地帶，地勢陡峭、山體光禿，營地很少有隱蔽物，大多直接暴露在猛烈寒風中，隊員隨時面臨凍傷或是帳篷被風刮落的考驗。

最后的一條信息更加關(guān)鍵?？疾礻犈袛?，希峰所處的位置正是喜馬拉雅山脈的風口，雨季和季候風的停留時間過長，從而導(dǎo)致氣候環(huán)境惡劣，天氣多變，因而只有每年的4月到5月下旬，可能會有持續(xù)兩到三天相對良好的天氣——也就是說，適合攀登的周期極其短暫。

登山隊根據(jù)勘查結(jié)果，計劃從希峰北坡啟程，在西山脊下方海拔5800米處設(shè)立1號營地。1964年3月18日，總共67人的登山隊伍從營地出發(fā)，他們沿著希峰西北面之間的北支山脊攀登，用兩天的時間，將食品、燃料和裝備送上了海拔6300米的2號營地。

4月2日，各隊員向東橫切，再次將物資運到了北山脊的3號營地。但雪暴很快降臨，嚴寒讓16名隊員輕微凍傷，甚至有人患上了高山?。ㄔ诟吆０蔚貐^(qū)缺氧而引起的疾病）。但其余的隊員沒有放棄，而是繼續(xù)一步步向上，準備下一個營地的物資裝備。

4月16日，隊員們從海拔6800米的3號營地出發(fā)，他們沒有著急上升海拔，而是用較慢的速度，耐心而穩(wěn)定地攀升，在數(shù)天的時間里多次休息整頓，終于成功轉(zhuǎn)入東北山脊，并在鄰近7500米的海拔上建起了4號和5號營地。這時，他們距離峰頂只剩下最后幾百米的高度差距，但也將是最艱難的一段路程。為了穩(wěn)妥起見，他們計劃在這里停留數(shù)天的時間，以便養(yǎng)精蓄銳，將狀態(tài)調(diào)整到最佳后，直取頂峰。

在這期間，更加狂烈的暴風雪連續(xù)刮了3天，將前進的道路全部掩埋，隊伍只能下撤重建營地，重新規(guī)劃。更可怕的是，他們還遭到了來自其他生物的威脅：4月26日午夜，擔任警衛(wèi)的劉天林突然闖進隊長的帳篷，將其叫醒，再依次將所有隊員集中到一起。順著劉天林示意的方向，只見月光下，赫然有20多只不明生物正匍匐在不遠處虎視眈眈。這是喜馬拉雅山脈的狼群，它們體型巨大，四肢粗壯有力，對人類的威脅度極高，眾人屏氣凝神，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原來就在幾天前，就有隊員遭遇狼的襲擊，當時他們開著卡車去營地西邊的山谷尋找燃料，惡狼突然從樹叢中竄出，最近的隊員甚至能看清它血盆大口中鋒利的牙齒。同為隊友的戰(zhàn)士果斷開槍將其擊斃，并帶回營地，交給隊伍里的科考人員。所幸，狼群最終沒有向登山隊發(fā)起進攻，但這次人狼對峙，是登山途中最讓人驚心動魄的時刻之一。

終于，暴風雪消退，登山隊選出了13名隊員，加上兩名醫(yī)生和三名記者，18人共同組成突擊隊，在28日重返4號營地。之后，突擊隊又在30日越過東北山脊陡峭的巖石坡，迎面遇到了將近40度的陡峭冰坡，冰坡上的冰面極為堅硬，還有深達30多公分的積雪。突擊隊前進得十分費力，經(jīng)過近8小時的攀登，終于再次到達海拔7500米的5號營地，隊員們著手挖開積雪，翻出帳篷和物資，重新架設(shè)好后就地宿營。178DE865-45ED-4701-BB1B-320795174C72

5月1日，隊員們不斷向上攀登，目標是海拔7700米的最后一個營地——突擊營。這一路段的平均坡度可達50度，領(lǐng)攀者用冰鎬在陡坡處一下一下砸出臺階，后面的隊員才能依次通過。當晚，基地營氣象臺傳來鼓舞人心的消息：5月1-3日將會迎來好天氣！這意味著，登頂將迎來最佳時機！

于是突擊隊分成三組，一組率先突擊，另外兩組作為后援。5月2日早晨6時，氣溫零下25攝氏度，風力6級，晨光給希峰披上了一層輕紗，第一組離開突擊營地，并安全抵達了海拔7800米，這里有傾斜度達50度的冰坡，冰坡下方是上百米高的巖壁。隊員們用冰鎬在冰面鑿出臺階，全身緊貼冰面，一只腳踩穩(wěn)后，再挪動另一只腳，以一種極笨拙的姿態(tài)緩慢前進。領(lǐng)頭的隊長許競為保護隊伍順利通過，在冰坡一端打下冰錐，牽引尼龍繩。登山經(jīng)驗豐富的三組組長王富洲最后一個通過時，突然踩滑，剎那間，他的身軀順著冰坡飛速滑墜，他高聲呼喊：“保護！”同組隊員立刻拉緊尼龍繩，讓他停在了冰坡上，此時，他已經(jīng)墜落了20多米。

橫切冰坡后，隊伍又繞過冰瀑區(qū)，沿著45度的雪坡向上攀登。冰面上行走艱難，加之極高海拔的空氣稀薄，隊員們呼吸急促，攀爬的速度更加緩慢。但此刻只能求穩(wěn)而不能求快，他們不斷用冰鎬固定位置，踩著“三拍法”（雙手握住冰鎬兩側(cè)，將鎬底釘插進斜坡內(nèi)；接著用足尖蹬破雪的表層，構(gòu)成一個支點；再抬起另一只腳，蹬破另一處雪表層，逐步上攀），從雪坡過渡到一條相對平緩的山脊，此時距離峰頂僅僅10米。

北京時間10點20分，登山隊的10名隊員終于踏上了三角形的峰頂，海拔8027米?？耧L撲面而過，眼前豁然開朗，連綿的山峰和彩霞都在腳下。許競撕下5月2日這一頁日歷，用鉛筆在背面寫下：“中國登山隊許競等十人征服了希峰。一九六四年五月二日?！庇械年爢T用16毫米電影攝影機記錄山頂風光；隊員索南多吉拿出一面五星紅旗，安置在雪地中，隨后全體隊員高舉國旗，合影留念……這一刻被永遠記錄在中國登山史中。

同時，這次成功登頂也結(jié)束了希峰無人登頂?shù)臍v史，翻開了世界高山探險史的新篇章，為攀登喜馬拉雅的黃金時代書寫了完美的一頁。

北大登山隊西峰遇險五名隊員長眠雪山

“暑假將至，遙遠而圣潔的雪山又向我們發(fā)出了召喚。我們本著科學求實的精神和嚴謹認真的態(tài)度，向團委鄭重提交2002年暑假攀登希夏邦馬西峰的申請。”

2002年，北京大學登山隊的學生向?qū)W校提交了申請，計劃在暑假攀登希夏邦馬。參與這次攀登的隊員共有15名，其中4名隊員具有3座山峰以上的攀登經(jīng)驗，1名具有2座山峰的攀登經(jīng)驗，3名攀登過1座山峰，沒有經(jīng)驗的隊員共7名。

他們想要攀登希峰的念頭由來已久，從2001年9月開始，北大登山隊便著手準備，向西藏登山協(xié)會咨詢攀登事宜。西藏登協(xié)的成員告訴他們，7月到8月希峰一帶氣溫較高，積雪融水后并不堅固，且雨水云層豐厚，山上能見度較低，比起春秋兩季，攀登的安全隱患更大，但難得暑假期間前往，時間無法更改。而且一般情況下，聘請專業(yè)教練或高山向?qū)?，租用海事衛(wèi)星和車輛都是登山的必備條件，但由于經(jīng)費有限，他們并沒有做這類準備。

這支登山隊的選擇，是攀登希夏邦馬西峰，它位于主峰西側(cè)，海拔7292米。西藏登山隊借給他們3臺步話機，用于短程聯(lián)絡(luò)。2002年7月17日，北大登山隊正式抵達拉薩，從拉薩輾轉(zhuǎn)希峰大本營，再行車至西峰，踏上了艱難的征程。

7月24日，隊伍的大本營建在一個山包上，從大本營建立起至8月2號都沒有遇上壞天氣，所以他們一鼓作氣，分別在海拔5800米和6250米立起1號、2號營地，8月3日，天氣多變，降水增多，隊伍無法在不見前路的狀況下前行，被迫撤回營地休整。接下來的幾天里，他們分成A、B、C三組，A組負責修路和領(lǐng)頭沖鋒，其余兩組負責支援。

7日上午，A組5名隊員一邊與B組保持聯(lián)絡(luò)，一邊在3號營地以上的巨石之間修路，準備突擊西峰。但此時不幸發(fā)生了，就在A組隊員通過步話機說他們感到寒冷后，突然失去聯(lián)絡(luò)。

在接下來的兩天里，B、C兩組隊員一邊攀登一邊搜尋，但3號營地以上的修理路段沒有留下任何腳印，只發(fā)現(xiàn)了隊員留下的保溫鋼瓶。直到8月9日，他們搜尋到海拔6700米左右，才在兩塊巨石之下發(fā)現(xiàn)了雪崩的痕跡，而兩名A組隊員的遺體掩蓋在雪下，另有3人不知去向……至此，登山隊推測A組的5名隊員因遭遇雪崩全部遇難。178DE865-45ED-4701-BB1B-320795174C72

8月13日，西藏登山協(xié)會接到這一噩耗，立刻和西藏登山隊組成7人搜救隊緊急出發(fā)。搜救隊從北大登山隊的大本營出發(fā)，山區(qū)一直下雪，他們在條條山脊中翻越亂石和草甸，好不容易陸續(xù)走過泥石流地段，臨近6000米時又突然遭遇巨型冰裂縫。8月19日，搜救隊終于抵達出事地點，他們在6600米的3號營地發(fā)現(xiàn)了帳篷、睡袋、羽絨服，又在6700米發(fā)現(xiàn)兩根竹竿。在茫茫白雪中，他們又接連挖掘出繩子、紅色背包以及高山靴，直到最后，發(fā)現(xiàn)了深埋在雪地里的3位隊員的遺體……

搜救期間，希夏邦馬西峰一帶持續(xù)下著大雪，積雪不僅深厚而且疏松，所以6000米以上的高海拔地區(qū)隨時可能發(fā)生雪崩。就在當天夜里，救援隊及記者團隊的耳邊傳來沉悶又厚重的轟隆聲，仿佛經(jīng)歷一場天崩地裂。北大登山隊員告訴記者團隊：這就是雪崩的聲音。

——而這，也正是造成北大登山隊A組5名隊員身隕的原因。8月22日，搜救組回到拉薩。在報告中，登山協(xié)會再次提及自然因素：“此次事故發(fā)生在海拔6700至6800米，即將到達峰頂時遭遇了雪崩，是大自然不可預(yù)測、不可抗拒的因素造成的?！比缃瘢貞浧甬斈昴菆鼍仍淖詈?，搜救隊伍在漫天大雪中走出希夏邦馬，而5位北大登山隊員的遺體則因種種原因長眠雪山，永遠停留在人們心中……

兩次攀登希夏邦馬登山者羅靜攀上最后一座8000米

在國際登山界，有一個響亮的名號“14座俱樂部”，指的是完成了登頂全球14座8000米級高峰的登山者。在2018年，有30多人加入了“14座俱樂部”，而中國只有西藏登山隊的三名隊員位列其中，直到同年9月，中國最優(yōu)秀的女性登山家之一——羅靜向希夏邦馬發(fā)起突擊。

常有新聞報道羅靜的登山史，提及她是一名業(yè)余登山愛好者，羅靜本人也說自己跟大家沒有什么不同，也會有高反，也會在登峰前感冒。但在攀登希夏邦馬前，她已經(jīng)征服了13座高峰：2011年10月4日登頂馬納斯魯峰，海拔8163米；2012年5月10日登頂馬卡魯峰，海拔8463米；2013年5月20日登頂干城章嘉峰，海拔8586米……人們發(fā)現(xiàn)她一直在攀登的路上，不斷地向自己的記錄發(fā)起挑戰(zhàn)。

羅靜曾兩次攀登希夏邦馬。第一次是在2018年 2月，經(jīng)過與圣山公司（在西藏提供登山探險服務(wù)的公司）的多次溝通，登山隊伍終于爭取到攀登希夏邦馬的機會。4月15日，他們啟程前往希峰大本營，5月14日凌晨兩點，一行人離開C3營地，向著計劃中的頂峰前進。

在這場攀登中，面對著希夏邦馬的狂風，身為女性的羅靜體重太過輕盈，風經(jīng)常把路繩吹到懸崖的另一側(cè)，她需要花費很大功夫才能重新握住路繩；但從另一方面來看，體重輕，相對耗氧量就小，也是羅靜登山的一大優(yōu)勢。就在登山隊伍到達海拔7950米處時，霧氣漸濃，能見度低。隊員之間產(chǎn)生了嚴重的分歧，有人想要堅持穿越雪坡，繼續(xù)攀登，而有人認為積雪過厚，擔心雪崩隨時可能發(fā)生，隊伍應(yīng)該及時下撤。直到早上7點，大家一致決定下撤，而此時距離峰頂僅余77米。

半年后，她決定再度挑戰(zhàn)希峰，并于9月16日重返希峰大本營。沒想到出師不利，牙齒發(fā)炎的她凌晨緊急下山。在日喀則人民醫(yī)院接受治療后，羅靜斗志昂揚，再度直奔希夏邦馬而去。這一次，羅靜把握住了機會。北京時間9月29日8：30，包括羅靜在內(nèi)的7名隊員成功登頂。歷時7年攀登生涯，羅靜站在希夏邦馬的頂峰，終于圓夢14座高峰，讓“14座俱樂部”再添一位中國登山者。

然而，由于希夏邦馬主峰和中央峰的爭議，羅靜這次登頂受到了質(zhì)疑。她向幾位曾登頂主峰的法國和德國登山者確認，最終發(fā)現(xiàn)自己的隊伍并沒有到達8027米的主峰，而是止步中央峰南側(cè)的某處山脊。羅靜本人也認為，他們并沒有到達希夏邦馬的主峰，因此稱自己只是一位完成了13.5座8000米的登山者。

很多人說，雖然她并沒有登上8027米，但這種求真求實的態(tài)度，早已讓她站在了人生的頂峰。正如她曾經(jīng)說過的話：“不是我征服了山峰，而是山峰接納了我，人生沒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數(shù)?！?78DE865-45ED-4701-BB1B-320795174C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