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京人家的撣子

陳偉

相傳在上古時期的夏代，人們偶然看見一只受傷的野雞拖著身子向前爬，爬過之處的灰塵少了許多，猜想這一定是雞毛的作用，于是抓來幾只野雞拔下毛來制成了第一把掃帚。這就是雞毛撣子的由來。

老年間，老北京人嫁閨女，除了陪送金銀房產(chǎn)、家具木器、衣物被褥、臉盆尿盆子孫盆外，必少不了一堂瓷器擺設(shè)：撣瓶帽筒將軍罐，帽鏡盆景大座鐘。那大撣瓶里一定要插一把雞毛撣子，寓意是有娘家人給姑娘“壯膽兒”。

在過去，北京人家家戶戶必備雞毛撣子，既是實用工具，又是裝飾擺設(shè)。雞毛柔軟吸塵，不傷器物，掃個桌面柜面、邊邊角角輕巧方便，使用完撣子在屋外磕打磕打就玩事。買賣鋪戶也備著撣子，隨時撣掃浮土，保持清潔。可令人不解的是，賣糖葫蘆的商販也在籃子里插把雞毛撣子，糖葫蘆又不能撣，這是為什么？古瓷泰斗耿寶昌先生回憶，小時候在古玩店學(xué)徒時，每天早起要把瓷器撣掃一遍，別的學(xué)徒怕碰壞古瓷，都不敢下手，唯他膽大心細(xì)，干起活來輕松自如、得心應(yīng)手，受到掌柜的喜愛。還有一種用硬羽毛扎的大長把撣子，專門是掃房用的。撣子是用公雞的羽毛扎制的，雞寓意“吉”，瓶寓意“平安”，配在一起即為“平安吉祥”，是鎮(zhèn)宅辟邪、迎吉納祥的象征。由于隨手可得，雞毛撣子也成了當(dāng)?shù)锏慕逃?xùn)子女的“最佳工具”，成了家法和威嚴(yán)的象征。

扎撣子也叫綁撣子、纏撣子，鄉(xiāng)間叫刨撣子，看似簡單，做好了也不容易。要用公雞脖子、肩膀和尾部的羽毛，俗稱“三把毛”，一把撣子半斤毛，精致高檔的撣子要求羽毛尺寸一致，無雜色，需用幾十只雞的羽毛才能湊成。解放前北京有名的雞毛撣子作坊是前門廊房二條的“公順興”，他家的產(chǎn)品精致高檔，久負(fù)盛名。我小時候見過大人們刨撣子，在藤條上邊續(xù)羽毛邊纏麻繩，一圈一圈循環(huán)往復(fù)，要求均勻、結(jié)實、美觀，撣子使禿了毛都不能散。羽毛花色有油黑、棕紅、雪白、雜色，還有染過色后紅綠黃相間的，手巧的人把撣子頂部扎得像朵花，非常別致漂亮。

北京人管烏合之眾的聚合叫“攢雞毛，湊膽（撣）子”，還有俏皮話：“電線桿子上纏雞毛，好大的膽（撣）子！”“撣子沒毛兒，光棍兒一條！”

解放前的香會（花會）活動中有各種服務(wù)性質(zhì)的“老會”，稱為文會，如“縫綻老會”（補(bǔ)衣服、補(bǔ)鞋）、“茶水老會”（舍茶）、“凈爐老會”（清理香爐），還有個“撣塵老會”，標(biāo)志就是手里舉把長把的大雞毛撣子。專門負(fù)責(zé)廟宇殿堂的清潔打掃事宜，有記載的就有“萬善撣塵會”“眾善撣塵會”等若干個。這些“老會”都是義務(wù)參與，沒有報酬，如同現(xiàn)在的“慈善義工”。至今北京著名的東岳廟里還殘留有許多清代“老會”的會碑。

您可知曉，“雞毛撣子”還是戲曲舞臺上的道具呢。評劇名家新鳳霞解放前在天橋演出《鳳還巢》，飾演妹妹程雪娥，她的老搭檔楊星星男扮女裝反串貌丑無比的姐姐程雪雁，為追求強(qiáng)烈的喜劇效果，楊星星別出心裁，在頭頂上別上個100瓦的大燈泡，又插了一把紅綠相間的雞毛撣子！這奇形怪狀的裝扮，一出場觀眾就哄堂大笑！新鳳霞對他這灑狗血似的過激表演很不滿意，還寫進(jìn)了自己的回憶錄。

隨著社會的發(fā)展，雞毛撣子逐漸淡出了人們的視野。在天津還殘留一家“蔡氏貢撣”（蔡家原籍北京大興黃村），清代時曾為皇宮做過撣子，名氣很大，貢撣真材實料，做工精細(xì)，外形美觀，件件都是上品，價格從幾百、上千到幾萬，成為收藏界的新寵。據(jù)傳，收藏家馬未都曾在店中買過一把五萬元的高級貢撣。

老北京撣子攤

“無風(fēng)三尺土，下雨一街泥”，這是過去老北京城的真實寫照。北京人愛干凈，家家備著一把布撣子。當(dāng)家的（丈夫）一回來，妻子就拿著布撣子從上到下、從前到后，連褲腿帶鞋面，通身抽打一遍，這才能進(jìn)屋，已經(jīng)成了一種固定的習(xí)慣。

布撣子也叫抽子，分兩種，一種是用約二尺見方的紅、藍(lán)布各一塊，藍(lán)布在上，紅布在下，綁在撣子把上;一種是把彩色布條或藍(lán)布條綁在撣子把上。有錢人家也有用綢緞做的，掛著流蘇，更顯得高檔華麗。撣子把有30厘米長，都是用硬雜木鏇成的，光滑順手，鉆孔穿繩，掛在進(jìn)門的墻上或門框上，方便使用?！皳圩影选爆F(xiàn)在也成了敲打北京傳統(tǒng)玩具“鬃人”（亦稱盤中好戲）的最佳道具啦。

過去鞋鋪的小伙計，肩膀上都搭著一把布條撣子，撣把朝前，布條朝后，正如飯館伙計肩膀頭搭著一條白手巾一樣，顯得那么干凈利落和殷勤。客人要試鞋，伙計都要拿布條撣子把鞋仔細(xì)地抽打幾遍再交給客人，讓人覺得那么順心和舒服。修自行車鋪也有掛布撣子的，卻是那么的油黑麻花，慘不忍睹?，F(xiàn)在賣衣帽、鞋襪、雜貨的小販都愛把塑料繩撕成細(xì)條扎撣子，圖的方便省事，可塑料愛起靜電，撣子老是咋咋哄哄的。

什不閑兒蓮花落是北京一種古老的曲藝形式，在花會中稱“天平老會”，“四喜”和“八掌兒”是什不閑兒的主要唱腔。什不閑兒的天平架子上必要掛上馬鞭、布撣子、佛塵、門鑼，既有裝飾性、儀式感，又有實用性。在傳統(tǒng)蓮花落小戲中，布撣子也是重要道具，在《鋸大缸》《老媽開嗙》《孫繼皋賣水》《赴善會》等劇中廣泛使用，演員手持布撣子載歌載舞，可惜這富有特色的表演在北京已基本失傳。

花會中“太獅”“少獅”的表演非常精彩，“逗獅人”手持“繡球”翻騰跳躍，瀟灑剛勁，引人眼球。據(jù)民俗專家張衛(wèi)東先生考證，早先傳統(tǒng)的花會，“逗獅人”是手持紅、藍(lán)相間的布撣子來引領(lǐng)表演的，是典型的北京花會特色。京城“叫賣大王”臧鴻老先生，在引領(lǐng)花會“走街”，主持傳統(tǒng)婚禮，參加演藝活動時，手里必少不了一把布撣子，是儀式也是道具，從容灑脫，喜慶熱烈，老北京風(fēng)情撲面而來。

雞毛撣子、布撣子，這昔日再普通不過的老物件，勾起北京人多少難忘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