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土麗
儒家文化是中國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雖然不同時期人們對儒家文化的解讀有所不同,但是儒家文化卻因其富有深刻的內(nèi)涵與意義而代代相傳,其無時無刻不在影響著中國人的生活與思想,正如“文城”一樣,雖然“這座城是不存在的,但所有故事都跟它有關(guān)系”[ 1 ]。在《文城》這部小說中,余華塑造了一個個能夠體現(xiàn)儒家文化精神的人物形象,他們雖不完美,但是他們的所作所為充分闡釋了儒家以“仁”為核心的文化精神。余華把儒家文化精神融進了他們的血液中。本文將剖開《文城》的外殼,根據(jù)小說中人物的所言所行,探究小說中的仁愛精神、奮斗精神、倫理精神,深入挖掘小說中的儒家文化精神。
以仁為先的仁愛精神
儒家把“仁”作為最高的道德范疇,其核心是強調(diào)“愛人”,即仁者應(yīng)該關(guān)心、愛護、尊重、幫助他人,并且能做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文城》中,余華賦予了陳永良夫婦等人“仁愛”的具體含義。
林祥福是一個倔強而又專一的人,當妻子小美生下孩子離開后,他便獨自一人背著未滿周歲的女兒林百家踏上了尋妻之路,挨家挨戶地為女兒乞討奶水。后來到達溪鎮(zhèn),盡管當時的溪鎮(zhèn)剛經(jīng)歷過龍卷風(fēng)的襲擊,小鎮(zhèn)比較破敗,但當林百家因饑餓啼哭時,溪鎮(zhèn)人總會友善地將林祥福和林百家?guī)У秸诓溉槠诘呐思抑?。溪?zhèn)人帶給林祥福的第一印象是友善,而陳永良夫婦則是林祥福在溪鎮(zhèn)遇到的最友善的人,在這戶人家里,林祥福感覺無比溫馨。陳永良的妻子“把女孩抱到胸口”,“摘下女孩的綢緞帽子,不斷湊到女孩的頭發(fā)上聞一聞”,而“陳永良抱著自己的兩個兒子,微笑地看著自己的妻子”。那一刻,使林祥福這個抱著女兒四處奔波,許久沒感受到家庭溫暖的男人產(chǎn)生了“自己倘若遭遇不測,把女兒留在這戶人家”的想法。林祥福莫名地對這個家庭和這對夫婦產(chǎn)生了強烈的好感。陳永良在與林祥福攀談的過程中得知,林祥福是從北方來的,目前正在四處漂泊,陳永良夫妻二人熱情地挽留林祥福,甚至在林祥福去而復(fù)返時,將林祥福與林百家留在自己家中,李美蓮主動給林百家喂奶,夜里也盡心盡力地照顧林百家,將林百家視如己出。陳永良夫婦二人能給予僅有一面之緣的陌生人一種莫大的善意,其善良和仁愛顯而易見[ 2 ]。
最終林祥福在那場雪災(zāi)后留了下來,成為陳永良家中的一分子。陳永良夫婦與林祥福、林百家就如同家人一般,相互照應(yīng)、互相關(guān)心。在林祥福看來,李美蓮就是“孩子的媽”。當陳永良和林祥福合伙開了木器社后,陳永良的妻子李美蓮便盡心盡力地操持家務(wù)、照看孩子。她盡心盡力地照顧林百家,對林百家比對自己的親生孩子還要用心。在得知林百家被土匪擄走后,甚至讓自己的大兒子陳耀武去把林百家換回來,她害怕林百家被“拉風(fēng)箱”,一輩子抬不起頭。她并非不心疼自己的兒子,也并非不知道陳耀武跟著土匪走了以后可能會遭遇什么,但是在她心里,三個孩子已經(jīng)沒有親生與非親生之別,都是自家的孩子,但兒子她有兩個,女兒卻只有一個,她的這種想法也得到了陳永良的支持。事實上,在陳耀武跟著土匪走了以后,李美蓮夜夜失眠,夫妻二人常常在夜里嘆息、驚醒,在陳耀武回來的時候,李美蓮“哭成了一個淚人,手里捏著的手帕好像也在掉著淚水”,陳永良同樣也淚流滿面,但是夫妻二人都不后悔讓陳耀武把林百家換回來,可以說在這一點上,陳永良夫婦做到了儒家文化精神中的“仁者,愛人”,也做到了儒家文化精神中的“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在小說中,除了陳永良夫婦,溪鎮(zhèn)商會會長顧益民、“和尚”母親等人身上也或多或少地體現(xiàn)出一些“仁愛”精神。例如顧益民幫助陳永良在溪鎮(zhèn)安家,給陳永良安排工作;自主組織民眾祭拜蒼天以期雪災(zāi)結(jié)束;組織民團抵御土匪等,盡管其身上有缺陷,卻也表現(xiàn)出來“為富,為仁”的一面。而土匪“和尚”的母親,在“和尚”把被割了一只耳朵的陳耀武帶回家時,給陳耀武吃食,在陳耀武發(fā)燒的時候細心照顧并在他手腕上系紅繩以期菩薩保佑,并在陳耀武走的時候還為他準備干糧等,這些細節(jié)描寫也彰顯出了這一時期普通老百姓內(nèi)心的善良和仁愛。
“仁”是儒家思想的核心,無時無刻不在影響著中國人的思想行為,對于《文城》中這些處于混亂時代中的小人物來說,很多事情不是他們能選擇和控制的,但是在紛擾繁雜的社會中用一種友善、仁愛的態(tài)度對待他人,則是他們自己的選擇,同時也是“仁”在小說中的體現(xiàn)[ 3 ]。
自強不息的奮斗精神
《周易》有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自強不息的奮斗精神是中華民族自古以來的精神傳統(tǒng),這種精神代代相傳,流淌在每一個中華兒女的血液中,儒家思想體系中也對其有深刻的反映,如“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xué)也”,突出了奮斗精神對學(xué)習(xí)的重要性。在小說《文城》中,林祥福則將自強不息的奮斗精神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在小說《文城》中,出身于富裕人家的林祥福,五歲喪父,但是父親卻給他留下了四百多畝田地和擁有六間房的宅院,不僅如此,其祖上還一直積累黃金,至其時已有17根大金條和3根小金條,這豐厚的家產(chǎn)無疑可以讓他往后的生活衣食無憂,但是他并沒有沉浸在萬貫家財中,反而靠著自己的勤奮踏踏實實地生活。林祥福身上有著中國儒家思想體系中的吃苦耐勞、自強不息的奮斗精神,“十三歲那年開始跟隨管家田大下地視察,像他家佃農(nóng)一樣一雙泥腿在田埂上走來走去,有時會與田大一起跨入水田”。不僅如此,他還經(jīng)常坐到母親的織布機前閱讀父親給他留下的一百多冊線裝書籍,甚至去鄰村鄰鄉(xiāng)的木匠師傅那里拜師學(xué)藝,在木匠師傅那里吃住一兩個月是常事,為了做木工廢寢忘食。
但是母親的去世、小美的離開接連打破了他平靜的生活。小美第一次離開時取走了林家祖上積攢下來的7根大金條和1根小金條,這沉重地打擊了年輕的林祥福,“他的哭聲比嬰兒的哭聲還要漫長,然后像是一個受了欺負的孩子去尋找父母一樣,在冷清的月光里走到父母的墳前,跪在地上,有時高聲喊叫,有時哽咽說不出話來”,自此林祥福變得沉默寡言、心事重重,但是消沉一段時間后他想起了母親的話“縱有萬貫家產(chǎn)在手,不如有一薄技在身”。于是,他開始努力精進自己的木工技藝,繼續(xù)學(xué)習(xí),并且還在“麥收前一個月”,計劃跟著媒婆去相親,繼續(xù)自己的生活。但小美大著肚子回來又打破了他原本的計劃,為了讓林家有傳人,他重新接納小美,但沒想到小美生下孩子后再次離開,為了孩子有母親,為了找回妻子,這個淳樸善良的北方男子將家產(chǎn)抵押后,把未滿周歲的女兒“放在胸前棉兜里”,一路向南而行,尋找小美和阿強口中那虛無縹緲的“文城”[ 4 ]。
但一路的奔波并沒有磨掉林祥福身上自強不息的奮斗精神,在陳永良的挽留下留在溪鎮(zhèn)的林祥福,很快便與陳永良合開了木器社,將自己以往學(xué)到的木工知識運用起來,因此木器社風(fēng)生水起。而在林百家十歲的時候,“林祥福已經(jīng)擁有萬畝蕩一千多畝田地”,這個背井離鄉(xiāng)的北方農(nóng)民,對土地有很深的依戀之情,他用自己帶來的錢和自己在溪鎮(zhèn)奮斗積攢下來的錢購買土地,即使是在戰(zhàn)亂不止、匪禍泛濫的時期,他也依舊收購萬畝蕩的土地,因為他能在如今“破敗的景象里看出萬畝蕩此前的富裕昌盛”,也堅信“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林祥福自強不息的精神,讓他不管是在家鄉(xiāng)還是在溪鎮(zhèn),都衣食無憂,生活富裕。在自己家鄉(xiāng)的時候,林祥福就沒有依靠祖上留下的家業(yè)渾渾噩噩度日,在經(jīng)歷了家庭和愛情的打擊后,也沒有消沉,而是繼續(xù)精進自己的技藝,堅持學(xué)習(xí);在定居溪鎮(zhèn)后,依靠自己的手藝致富。他有中國農(nóng)民身上淳樸、善良、勤勞等品格,也有自強不息、不輕言放棄的頑強意志。
不僅林祥福,陳永良夫婦也有著自強不息的奮斗精神,陳永良為了養(yǎng)活妻兒,什么活都干,李美蓮為了能跟得上丈夫的步伐,挑著一副擔(dān)子在后面小跑追趕,“她喘氣的聲音就像拉動的風(fēng)箱聲”。雖然兩人的出發(fā)點是為了養(yǎng)家糊口,但是身上若沒有自強不息的奮斗精神,又怎會有后面安定、溫馨的幸福生活?
相互尊重的倫理精神
儒家文化中,倫理關(guān)系是明確上下尊卑、維護等級制度的一種方式。在《文城》中,也有倫理關(guān)系的體現(xiàn),但是在余華的淬煉下,這種倫理關(guān)系有了新的現(xiàn)代意義。孔子提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但至辛亥革命后,孫中山先生出任臨時大總統(tǒng),頒令“廢除跪拜禮改為鞠躬、握手禮”,取消老爺、大人的稱謂,代之以先生或君??梢哉f帶有現(xiàn)代意義的倫理關(guān)系,應(yīng)該是人與人之間的相互尊重,余華在小說中便傳達了這樣一種帶有現(xiàn)代意義的倫理精神。
林祥福出生于一個富裕人家,當田東貴帶著五個兒子逃荒來到林祥福家時,林祥福的父親讓他們住進了和林家宅院后門相連的兩間茅屋,此后田大成了林家的管家,另外四兄弟則幫忙收租與做一些雜活。田大是林家的管家,林祥福是少爺,兩者應(yīng)當是有尊卑關(guān)系的,但是在小說中,林祥福卻對田家人非常友好,對田大也十分尊重。當田東貴被冰雹砸死,田家五兄弟打算將其草草掩埋時,林祥福卻讓他們先抬回家去,清洗干凈,換上干凈的衣服,再由他做出棺材下葬。而在林祥福準備帶著不滿周歲的女兒踏上尋找妻子小美的旅途時,他將家中的宅子托給田大,囑咐他若自己客死他鄉(xiāng),房屋就歸他們兄弟所有。
田氏兄弟也并非忘恩負義之徒,也沒辜負林祥福的托付。作為一個家仆,被少爺如此對待,可以說已經(jīng)給予了自己很大的尊重。小說中的田大兩次尋主,第一次是林祥福在溪鎮(zhèn)穩(wěn)定后給田大寫了一封信,田大收到信后便趕往溪鎮(zhèn),其間準備了五雙草鞋,穿壞了四雙以后便把最后一雙掛在了脖子上,要等見到少爺再穿,他光著腳,拄著樹枝,拿著破碗一路乞討到溪鎮(zhèn),所以當林祥??匆娝麜r,一時之間竟認不出,但就是這樣一個衣衫襤褸的田大,卻給林祥福帶來了房契和兩條“小黃魚”,即使是自己一路乞討也不曾動過林祥福的錢。第一次尋到主后,田大離開時還拜托了陳永良和李美蓮照顧好他們的少爺,但是主仆二人也沒想到,一句“少爺,您早點回來”便是永別。田大第二次尋主是在第一次尋主的十年后,因林祥福一封寫著想回家,讓田氏兄弟來接他回去的信,病重的田大堅持跟著弟弟來接少爺回家,但是“中醫(yī)給了八服藥”,藥沒吃完田大便死了。
小說中的田大對林祥福是忠,但卻不是愚忠,如果沒有林祥福一家的收留,沒有林祥福的尊重與坦誠以待,也換不來田大對林祥福的忠。林祥福把家中的一切托付給田家兄弟,是對他們的信任與尊重,他的信任與尊重也贏得了田家兄弟的尊敬,雖然林祥福承諾田地里的收成歸五兄弟所有,等他回家以后將房屋和田地還給他就行,但是田家兄弟來接林祥?;丶业臅r候,卻帶來了“十多年來田地收成”換算成的銀票。
如果說林祥福與田家兄弟之間的互相尊重是帶有一定等級的話,那林祥福與陳永良的相處則要平等得多。陳永良與林祥?;ハ喽及褜Ψ疆斪髯约旱募胰?,兩人合作開木器社、住相連的房子、遇匪亂時互相托孤、分家后對田地的分配,都顯示了兩人之間的惺惺相惜。小說中兩人分家前飲酒暢談,林祥福將自己的身世向陳永良全盤托出,自此,林祥福將自己的內(nèi)心全部打開。小說通過林祥福與田大、林祥福與陳永良之間的關(guān)系來表現(xiàn)相互尊重的儒家倫理精神,無論是主仆之間還是平級之間,都能做到平等相待、相互尊重,形成和諧的局面。
余華將儒家文化精神融入《文城》中,這些儒家文化精神帶來的溫情中和了小說中的暴力、殘忍和血腥,調(diào)和了這部小說的黑暗與鮮血、悲情與絕望,實現(xiàn)了既有傳統(tǒng)性也有先鋒性的創(chuàng)新。余華對儒家文化精神的研究,展示了《文城》溫情的一面,是我們理解作品主旨的另一個切入口。
參考文獻
[1]余華.文城[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21.
[2]樊紅玉.金庸小說中的儒家文化精神研究[D].喀什:喀什大學(xué),2020.
[3]高玉,肖蔚.論《文城》中的暴力敘事[J].中國當代文學(xué)研究,2021(05):90-99.
[4]丁帆.如詩如歌 如泣如訴的浪漫史詩——余華長篇小說《文城》讀札[J].小說評論,2021(02):4-14.
【基金項目】2020年湛江科技學(xué)院校級質(zhì)量工程(高等教育教學(xué)改革)項目:新文科背景下《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課程思政建設(shè)(ZLGC202050);2021年湛江科技學(xué)院校級項目:“品牌提升計劃”課程思政示范課程《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PPJH202117YLK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