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紅霞
火車的汽笛聲,在峽谷里高亢地回響著,由遠(yuǎn)而近,震顫我的心肺。身體深處,似乎亮起一道豁口,讓鐵軌向天際延伸。身在寧夏回族自治區(qū)中衛(wèi)市的沙坡頭,我感覺到了時光的久遠(yuǎn),又體會到對它戀戀不舍的深長意味。
包蘭線鐵路經(jīng)過的沙坡頭,大自然以神奇的筆描繪出不同的景象。鐵路以北,是浩瀚的騰格里沙漠,給中衛(wèi)帶來了“沙都”的別稱,也以荒涼的焦渴拒絕了生命的深入;鐵路以南,則是天下至大至雄的黃河。在這里,我像置身于兩種狀態(tài)下,體驗到了固態(tài)的沙和液態(tài)的水掀波起浪,沖刷著我心頭的堤岸。那沙丘巨大的坡面,像一個凝固的浪頭,在快要打下去時定格了。沙漠到這里似乎到頭了。下面是水氣籠罩的霧地,黃河千古奔涌著。渾濁的浪花激濺著、撕打著,一路流向銀川。黃河上的舟楫,是羊皮筏子。在黃河邊牧羊的漢子,腰間的葫蘆里裝著玉米釀造的燒酒,褲腿挽得高高的。花兒火辣辣地唱著,把血唱熱了。
當(dāng)我坐在羊皮筏子上,一次次被黃河水打濕手也打濕遐想的時候,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前生:我一會兒是羊,一會兒是牧者。我由此感到了幸福,也感到了悲傷。
走向沙坡頭的時候,不時在路邊看到“進(jìn)入林區(qū)”的木牌,我便有意尋找著想象中的森林,但連一棵粗大的樹木也沒有發(fā)現(xiàn)。不過我看到了綠色,有些成片相連,有些星星點點,矮小、稀落,未形成浩大的氣勢。我感到吃驚的是,在起伏的沙丘上分布著一個個草方格,如同不規(guī)則的棋盤。這顯然是人工所為。時間久長的,草方格已變黑了;更久長的,則依稀可辨印痕。還有很多草方格是新砌的,呈現(xiàn)鮮亮的黃色。后來我才知道,正是這一個個草方格,才讓叢叢綠色在沙漠里誕生。
一列火車咣當(dāng)咣當(dāng)開過去了,我感到腳下的沙漠顫動著。沙漠里生長的植物,基本上都是草科或低矮的灌木,有沙桿、檸條、刺蓬、火草……這些名字起得那么好聽,讓人聯(lián)想翩翩。有一種叫花棒的,桿紅如血,葉子灰白,開著雙瓣粉紅色的小花。其中最大的一株,主干僅拇指粗,已有幾十年的壽命。還有沙棗、沙打旺、芨芨草、紅柳、沙柳、黃柳這些沙漠常見的植物,也在這里扎下了根。
在植物叢生的地方,草方格已看不見了。再朝前走,草木漸漸稀疏,而草方格卻多了起來。走了一二里路,我看到了沙漠。望不到盡頭的沙漠,在日光下像一個個線條流暢的美人形象,或側(cè)躺,或仰臥,或半坐,或微立。這是一個沒有風(fēng)的天氣。我知道,當(dāng)沙漠露出牙齒的時候,便會如蛇如虎,兇殘萬分。
我登上一座高高的沙丘,目光掠過防沙林帶、鐵路,看著呈弧形流過沙坡頭的黃河。這是怎樣的組合?。↑S河似走了又沒走,岸靜著,流水卻已“逝者如斯夫”;鐵路不動,火車卻動著;這沙漠,也是動著的,以往是沙進(jìn)人退,如今是人進(jìn)沙退,這都是因為有了不動的草木。當(dāng)草木待在一個地方,外界再怎么動,根是不動的,家是不動的。我覺得,在沙坡頭,最有情、最值得敬重的,便是這無言的草木。
編輯|郭緒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