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信口開河”的背后

一個玩笑？

周一清晨，我的課代表抱著剛收上來的作業(yè)本送到了我的辦公室。我一見他，忍不住一聲驚呼：“喲！燙頭了？”因為我發(fā)現(xiàn)小男孩的頭發(fā)很有型地卷起來了。

他似乎有些害羞又有些遲疑，喃喃道：“沒有啊……”

沒有？我有些不解：“你的頭發(fā)不是卷起來了嗎？”

他好像終于明白了我的意思，用手摸著后腦勺，不好意思地解釋著：“我昨天晚上洗頭的，可能是睡覺睡出來的……”

睡出來的發(fā)型會這么好看？這孩子太會睡覺了?？粗x開的身影，我半信半疑。

經(jīng)過整整一天的上課學習、課間瘋跑、戶外鍛煉，小男孩的頭發(fā)被汗水浸濕，再到班級后自然陰干，依舊還是那么好看。我更加疑惑了。

放學前，我再次將小男孩請到了我的辦公室，笑瞇瞇地問到：“孩子，早上你告訴我這卷曲的頭發(fā)是昨晚睡覺睡出來的，現(xiàn)在快放學了，老師想問問還有沒有第二種答案??？”因為我是教數(shù)學的，經(jīng)常在講解題目的時候會問大家“還有沒有第二種思路、第二種解法?。俊?，所以，此刻這么問一點也不突兀。

小男孩有些緊張起來，身體也變得有些僵硬，一言不發(fā)地站在我的面前，眼睛死死盯著一個方向。我輕輕握起他的手，把他拉過來一些，微笑著重復著剛才的問題：“這頭發(fā)，還有沒有第二種答案啊？”他抬起眼看著我，面無表情地從牙縫里一字一頓地蹦出幾個字：“我沒燙，是電的！”

聽到這幾個字，我覺得有些好笑又有些不解——既然是電的，為啥早上不直接說呢？早上為什么要說是睡覺睡出來的呢？我一邊輕晃著他的手，一邊滿含笑意看著他的臉，說出了心中的疑惑。小男孩的手再次僵硬，眼神再次躲開，嘴唇抿得緊緊的，就是不說話，氣氛有些尷尬。他為什么早晨不直接說實話？我當時確實猜不出原因，也就沒有辦法給出選項讓他來做選擇題。

看他越來越緊張，為了減輕他的壓力，我輕拍小男孩的后背，用最常見的那句話來引導：“我你還不了解嗎？有啥不能說的呢？”此刻只能期盼借助小男孩平時對我的信任來讓他說出真相。

果然，小男孩遲疑了一會，突然“哇”的一聲放聲大哭起來，一邊哭還一邊委屈地大聲傾訴著：“我說我不要燙，他們非要叫我燙！我說燙頭后別人會說我，他們就告訴我‘誰說就告訴他是睡覺睡出來的……”小男孩泣不成聲，眼淚止不住地流淌著。

我一邊安慰著小男孩，一邊無奈地搖搖頭，這事我能怪小男孩不說實話嗎？這事我該怎么教育小男孩呢？又能說些什么呢？我感到無能為力。我?guī)托∧泻⒉粮裳蹨I，告訴小男孩：“《中小學生守則》里并沒有‘不燙發(fā)這一條，所以，你燙發(fā)沒人會批評。但一般燙發(fā)都會對毛發(fā)有所損傷，所以通常情況下我們不建議孩子燙發(fā)。”

他的表情稍微放松了一些，有些期待地抬起頭看著我繼續(xù)說下去：“如果下次再遇上什么事情時，老師希望你第一遍就說能實話，這個比你是否燙發(fā)了更重要！”

小男孩認真地點點頭，輕松地走出了辦公室。

事后，小男孩父母跟我解釋，當時也就是那么隨口一說，其實就是跟孩子開的一個玩笑，沒有想到，他居然當真了。

一個玩笑？我卻笑不起來……

老師想聽什么……

一天，一群孩子在教室里大聲喧鬧著，嘴巴里大聲念叨著：“人之初，性本善，不寫作業(yè)是好漢。老師打你怎么辦？拿著菜刀和他干……”我一聽覺得不對，趕緊叫停，問他們這些話都是從哪兒學來的。問來問去，最終的來源都指向了一個小男孩。

我把小男孩帶到教室外邊，輕聲細語、和顏悅色地問：“這些都是跟誰學的？”他眼神閃爍不定，似乎有些慌亂。在經(jīng)過一番思想斗爭之后，他終于說出真相：“是我自己編的?！边€說了就是覺得好玩，就這么胡思亂想編出來了。因為他的回答有條有理，我不僅沒有懷疑，相反還在心里暗暗驚嘆，這小孩文字感覺還不錯呢。

我雖然對這種行為很生氣，但是想到孩子能如此坦率地當場承認，也不失為一件很好的事情。于是我一邊表揚了他的誠實，一邊指出了這個兒歌內(nèi)容的不妥，順便還表揚了他編得還挺順嘴，建議他把精力和才華用到學習中來。

他自然是很服氣地接受了我的全部意見，然后一身輕松地離開了。望著他的背影，我對自己的處理方式感覺很滿意：既指出了孩子的不妥之處，又保護了孩子創(chuàng)作的熱情，還順勢把話題引到學習中來。孩子也心甘情愿地接受了我的教育和引導，非常完美的一次教育引導。

回到辦公室，我禁不住就和年輕老師分享起剛才的故事，哪知道剛說到一半，她們就告訴我：“郭老師，你被騙了！這順口溜是網(wǎng)上的，早就有了……”我馬上打開電腦搜索，果然，滿眼都是。那一刻，我無比懊喪。

再次找來小男孩，詢問他真相。他這回顯得有些手足無措，明顯比剛才緊張，這次他告訴我：“是拿媽媽手機上網(wǎng)玩的時候看到的……”

“你剛才為什么不說實話呢？剛才那么半天你都在想什么呢？”

小男孩回答說：“我在想，郭老師想聽什么答案呢？我想了半天，郭老師喜歡誠實有擔當?shù)暮⒆樱綍r班上有同學犯錯了，只要勇敢承認郭老師都會表揚他們誠實。我想，我如果承認是自己編的，郭老師肯定會喜歡我……”

那一刻，我真的感到無比震驚，又隱隱有些害怕，這才多大的孩子啊！他的假話已經(jīng)能夠“蒙騙”住我了，而且他對我的觀察和判斷是多么準確！事實上，我的表現(xiàn)和他的預判完全一樣，如果今天不是年輕老師提醒我一句，這事真的就這么過去了，他在我心目中還是一個誠實有擔當?shù)暮煤⒆印＿@太可怕啦！

想到某年春晚開心麻花的小品《投其所好》，是不是孩子父母也是這樣的“想領導所想，說領導所好”的人呢？與小男孩父母直截了當?shù)販贤ê蟮弥?，出于種種原因，他們在單位中確實有很多時候是需要順著上級領導的意思去說話辦事的。小男孩的爸爸最后很委屈地說：“郭老師，我們可從來沒有教過孩子要這樣啊……”

連撒個謊都不會！

晚上，一家人正坐在一起快樂地吃著晚餐，突然門鈴響起。父親從視頻貓眼一看，立即變臉，迅速壓低嗓門，對著孩子說：“去開門，就說我不在家?！比缓笥址愿滥赣H，讓她趕緊將桌上的碗筷收拾干凈，然后兩人躲進了臥室。

孩子對這樣的操作并不十分了解，但看到父母的這一連串的表現(xiàn)，自己也跟著緊張起來。他小心翼翼地打開門，來人非常親切，熱情地問道：“你好，你爸爸在家嗎？”他強按住自己突突亂跳的心臟，下意識地回答說：“我爸說他不在家?！币贿呎f一邊還求助似的看向臥室，恨不得父母趕緊出來幫忙解圍。

來人哈哈大笑：“你爸說他不在家？”看見謊言被孩子說穿了，尷尬的父親只能悻悻地從臥室出來，迎接客人。

客人終于走了，父親一臉惱怒地斥責孩子：“怎么這么笨？一點事情都做不來，連撒個謊都不會！”

孩子很委屈，但更覺得自己很無能，連做這點小事都不能得到父母的認可。于是，他開始在心里刻苦練習，如果再有客人是父母不想見的，自己怎么開門，怎么微笑，怎么開口，怎么應對反問，甚至連眼神、表情等細節(jié)都認真琢磨。

終于，孩子能夠非常老練地應對父母不想見到的客人了。一次次，看著客人無奈離開的身影，看到父母輕松的表情、贊許的目光，他覺得自己終于得到了信任，非常開心。

聽孩子講述完畢，我一聲長嘆。這樣的場景時常見到，這樣的故事屢見不鮮。確實，生活中我沒有見到一個家長故意教導孩子“不說實話”，相反有很多家庭都是將誠信教育放在孩子人品教育的首位?？墒聦嵣夏?？確有相當一部分孩子存在這樣或那樣的“信口開河”的現(xiàn)象，父母老師聊起這種現(xiàn)象的時候也都會感到很不解——我們都這么重視孩子的誠信教育了，為啥孩子還那樣呢？

孩子“信口開河”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我以為，像上面的故事那樣，父母在生活中不自覺的影響可能是很重要也是很容易被忽略的一個原因。身教重于言教，無論父母還是老師，在陪伴孩子成長的過程中，特別要注意坐言起行、言行一致。

（郭文紅，南京市芳草園小學）B48DEDB0-EFB8-41B5-B6E2-27DDC842923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