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yán)生生
孩童時,我最好的伙伴、最親密的朋友,不是小黑,也不是鐵蛋,而是那些昆蟲——螞蟻,蜻蜒,蝴蝶,螢火蟲,以及知了。
如果和小黑打了架,我就去找鐵蛋;如果鐵蛋也不和我講話了,我就去找那些昆蟲一起玩。小黑和鐵蛋是我的發(fā)小,螞蟻、蜻蜒、蝴蝶、螢火蟲、知了……也是我的發(fā)小。這是我的秘密,今天我第一次說出來。
夏天,曬谷場上,父親們在揚(yáng)稻谷,空氣中飛揚(yáng)著稻芒、碎稻草,還有干癟的稻子,鋪天蓋日。但它們總歸會落下來。可已經(jīng)落幕了,為什么半空中還有好多稻芒在翻飛呀?你把眼睛睜大一點(diǎn),就能看出,它們可不是稻芒,而是蜻蜒。它們在飛揚(yáng)的稻塵中穿梭、飛翔,忽高忽低。大人們說,它們是來捕食蚊子的。
曬谷場上的蚊子,四散潰逃,其中一部分飛進(jìn)村里,還鉆進(jìn)了我的蚊帳,總是在我熟睡時咬我的夢。自從我知道蜻蜒是逮蚊子的,就有了一個大膽的念頭——如果我的蚊帳里有幾只蜻蜒,或許就能讓我安穩(wěn)地睡覺和做夢了。于是我抓了幾只蜻蜒放在蚊帳里,并按照鐵蛋教我那招,為了防止蜻蜒飛走,殘忍地折斷了它們的翅膀。
然而,那些被囚禁且失去了翅膀的蜻蜒,對捕食完全失去了興趣,它們匍匐在我的蚊帳上,一動不動,幾天之后就死了。我真后悔將它們捉進(jìn)蚊帳里,更后悔折斷了它們的翅膀。
除了蜻蜒,我最愛的還有螢火蟲。漆黑的夏夜,你看見田野里、家門口的草叢中,那一閃一閃亮著的就是螢火蟲,它們是夏夜的眼睛。
我的小伙伴小黑,是我們當(dāng)中識字最多的,他總能找到一本白天看不完、晚上接著看的書??墒?,那時候鄉(xiāng)村還沒有電燈,小黑的爸爸又舍不得點(diǎn)煤油燈讓他看書,他就去捉螢火蟲,將它們放在一個玻璃瓶里。
小黑說,如果能捉到100只螢火蟲,它們的亮光就能照亮?xí)械淖至?。我們信了他,幫他一起去捉螢火蟲。其實(shí)螢火蟲很笨,它們在黑夜中發(fā)著光,暴露在我們面前,一伸手就捉住一只。當(dāng)鐵蛋數(shù)到101只的時候,小黑說,夠了。
我們看到小黑手中的玻璃瓶里面一閃一閃的,有無數(shù)個亮光,像抬頭看到的星空??上?,即使101只螢火蟲的光,也不能照亮小黑手中那本書上的字。小黑不懊惱,他拿著那個裝滿了螢火蟲的瓶子去了村東頭的奶奶家。
鐵蛋問他,它們都照不亮你書上的字,能照亮路嗎?
小黑說,照不亮。
那你還拿著那個破瓶子干什么?我們都不解。
小黑說,讓你們看見我啊。
是的,你在黑咕隆咚的村里看見一團(tuán)螢火蟲在走動,那一定是小黑。對一個鄉(xiāng)村孩子來說,泥巴和昆蟲就是最好的玩伴。我覺得,昆蟲里最好玩的是螞蟻,鐵蛋和他弟弟能跟一只螞蟻玩上半天。他找來一根小樹枝,攔住地上一只螞蟻的去路,螞蟻繞開了;鐵蛋叉將小樹枝移到螞蟻的前面,這一回,螞蟻沒有繞開,它遲疑著爬上了小樹枝。
這下,它可上了鐵蛋的當(dāng)!鐵蛋飛快地?fù)炱鹦渲?,懸在半空中。螞蟻沿著樹枝往前爬,四周看看,全是凌空的懸崖,它一定以為這就是天路吧?它繼續(xù)往前爬,爬到樹枝末端一看,是斷頭路;趕緊掉頭往回爬到另一端,還是斷頭路。
鐵蛋每次都是等到螞蟻爬到頭了,快速換手拿住樹枝的另一頭。即便是天路也該有盡頭啊,怎么一條路,兩頭都是斷頭路呢?可憐的螞蟻徹底慌了神,它加快腳步在這截小樹枝上來回地爬,慌張地爬,絕望地爬……鐵蛋和他只有2歲的小弟弟,笑得前仰后合。
多年以后,我回鄉(xiāng)碰到鐵蛋,跟他聊起這件事,已經(jīng)一頭灰白頭發(fā)的鐵蛋一臉茫然——他一點(diǎn)也不記得了。我看見鐵蛋的小孫子,正蹲在院子里,專心致志地玩著什么。我問他,在玩什么呢?他說,螞蟻。鐵蛋呵斥他,螞蟻有什么好玩的,地上那么臟!說著,拿起一個玩具遞給他:玩你的玩具!鐵蛋的小孫子看了看玩具,繼續(xù)蹲在地上,不肯起來。鐵蛋搖搖頭笑說,這娃,那么多玩具不玩,來到鄉(xiāng)下就愛玩螞蟻,真是毛病。
可是他忘了,誰的童年還沒有過一只螞蟻或一只蜻蜒的陪伴呢?他忘了,夢想一旦有了翅膀,就能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