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桂花開了

杜審言

晚上回寢室時，一陣清冽秋風襲來，裹挾著濃郁的桂花香氣與我撞了個滿懷，不覺間腦中冒出一句“糟糕，桂花開了”，仿佛是心中掌管某些感知的小人被一瞬喚醒，在我的思想到達之前，給我的大腦飛速傳送了一封名為“糟糕”的秋日早信。

反應過來的時候，我覺得好笑，怎么突然來了這樣一句感慨？我很喜歡桂花香，特別是秋風里的桂花香，我喜歡這種清冷基調(diào)上馥郁到溫暖的味道，相互調(diào)和，不多不少。我正打算細細嗅一嗅，才發(fā)現(xiàn)我的呼吸早已不由自主地變得小心翼翼。在這種醉人香氣中，我能體會到一種驚心的美，自然孕育而生的完美契機降臨于我，沉浸其中的是持續(xù)心悸。

清淺的呼吸間，美之外，我還感受到太多如返潮般涌起的情緒和記憶。

九月末金燦燦的陽光披灑在綠油油的桂花樹上，我心情愉悅地出門，在家門口的幾級階梯前一躍而下，模仿體操運動員完美落地，一路得意地走上大街。撲面的桂花香甜讓我注意到沿街的桂花樹，以及悄悄在綠葉間簇簇盛開的金黃小花兒，只覺心曠神怡。

中秋后氣溫驟降，我穿起毛絨絨的衣服穿行于實驗大樓，新學期的第一個挑戰(zhàn)便是解剖，這也是所有醫(yī)學生的必修課。走過實驗樓連廊時，總能聞到一股濃烈的福爾馬林味，大家總是把頭埋進圍巾，一路屏氣小跑。冰冷的秋風和我冰涼的手總讓我不由膽怯，這樣帶著寒意的季節(jié)實在難以讓人下定決心去突破。氣溫愈低，或許受到自然平衡的感召，桂花開放。我并未注意到實驗大樓間綠油油的矮樹是桂花樹，直到再次經(jīng)過連廊時，馥郁的桂花香將福爾馬林味隱去，甚至給我一種抗衡冰冷的暖意。我不知道隱在綠葉間的小花，是不是偷偷汲取了陽光的能量，聽到我的苦惱后便悄然爬上枝頭，緩緩釋放溫暖濃郁的金黃色能量。那是我第一次感恩自然，真正想象這樣有魔法的花，是不是會像小精靈一樣傳遞著氣味形狀的溫暖，然后躲在綠葉間偷笑。

又想起很久以前，我非常迷戀秋天，喜歡零零落落的枯葉，喜歡鞋踩在枯葉上沙沙的破碎感，喜歡溫柔而清冷的秋風，喜歡從四面八方乘風而來的氣味，傍晚熱熱鬧鬧的飯菜香味，燃燒著溫暖悠長的木香，盛放著濃郁甜蜜的桂花香……所有氣味都很樸素，但卻在秋天清冷的氛圍中，對比交融，變得獨特珍稀。我突然發(fā)現(xiàn)，眷戀秋天，是在眷戀凄凄的消逝感，是在眷戀清冷中的靈敏清醒，是在眷戀一場寒秋中冷得向手心哈氣，把頭埋進圍巾，卻終于能邂逅的一點點溫暖。

回神，又是一年秋天，此時鼻尖的一點桂花香卻足以帶我進入過往的每個有桂香的秋天，關于家鄉(xiāng)，關于勇氣，關于對自然和所愛之人的同頻心動。太多回憶放映，因味道、溫度的恰到好處而鮮活，記憶中的故事，以及那時深刻的感知及情緒，都被再次準確描摹。

想起谷川俊太郎的詩：“正午是長調(diào)的風和蜻蜓，黃昏是小調(diào)的噴煙，記憶乘著氣息歸來?！边@帶著桂香的冷冽秋風，就像我人生中珍藏的一張黑膠唱片，儲藏下來的是我一首又一首完整的、溫暖的、有獨特感知和情緒的秋日變奏曲。

“糟糕，桂花開了”，我的秋日浪漫就這樣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