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集錦

王偉 宋文敬

摘要：郎靜山作為中國最早的攝影記者、第一個參加國際影展的中國人，他把傳統(tǒng)和現(xiàn)代、東方繪畫審美和西方攝影技術相結合，創(chuàng)造出了“集錦攝影”這一獨特的攝影藝術，并取得了舉世矚目的藝術成就，在世界攝壇上獨樹一幟。

關鍵詞：郎靜山；集錦攝影；中國山水畫

攝影是人類進入工業(yè)時代后出現(xiàn)的一種現(xiàn)代性觀看媒介，它的本質特征是記錄。法國物理學家達蓋爾在1839年8月15日拍攝了人類歷史上第一張照片。1843年，一位法國官員帶著一臺相機來到中國，從此攝影開始了在中國的傳播與發(fā)展。1937年，一位淮安籍人憑借一架120老式照相機，讓自己的優(yōu)秀作品入選國際沙龍，并名列世界第12位，這位攝影藝術大師就是郎靜山。

郎靜山祖籍為浙江蘭溪，父親郎桂林作為清朝武官，曾任河道總督署運河工程督導，駐節(jié)淮陰，定居于清江浦。清江浦于1415年開埠，是京杭大運河沿線的交通樞紐，同時也是漕糧儲地和重要的商業(yè)城市。根據(jù)地方志記載，清末時期，清江浦先后誕生了王瑤卿、王叔相、李更生、周信芳、郎靜山等一批文化名人，彰顯了當時清江浦地區(qū)文化的繁盛。清光緒十八年（1892），郎靜山出生于都天廟附近，該地北鄰文慧庵，西臨都天廟，現(xiàn)在是清浦區(qū)都天廟前巷27號。郎靜山故居占地面積600平方米，有房屋近20間，原有庭院格局及大部分建筑依舊保存。都天廟一帶在當時為清江浦繁華地區(qū)，商鋪林立，熱鬧非凡。郎靜山在這一環(huán)境里生活到12歲，度過了他天真快樂的童年時光。

郎靜山童年時，其父喜愛鑒賞、收藏書畫和古玩，對攝影也有濃厚的興趣，這些都深刻地影響了年少的郎靜山，提升了他對中國繪畫藝術與傳統(tǒng)文化的感知。清光緒二十九年（1903），12歲的郎靜山離開家鄉(xiāng)，赴上海求學。在上海南洋中學學習期間，他在課余期間向中國畫教師李靖澖學習攝影和照片沖印制作技術。郎父在得知他學習攝影的消息后，還為其買了一架相機。從此，郎靜山開始了持續(xù)一生的攝影生涯，走上攝影的藝術之路。

1912年，完成學業(yè)的郎靜山進入上?！渡陥蟆饭ぷ鳌ｉe暇之余，郎靜山會來到郊區(qū)和周圍風景優(yōu)美的地方拍攝風景照。當時的報紙上很少出現(xiàn)照片，偶爾會刊登一些照相技師的作品。郎靜山將其拍攝的部分優(yōu)秀作品發(fā)表在報紙上，向社會大眾宣傳攝影藝術。1928年，郎靜山進入上?！稌r報》工作，作為該報的第一位攝影記者，此時的郎靜山在攝影中借鑒中國傳統(tǒng)繪畫藝術，拍攝具有中國水墨畫韻味的藝術照片，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藝術風格。郎靜山還不忘組織攝影活動和推廣攝影教育，1928年，由他牽頭組織在上海成立了“中華攝影學社”，以研究攝影藝術為學社宗旨，公開舉辦攝影藝術展，并出版《天鵬》和《中華攝影雜志》兩本中國早期的攝影刊物，在社會上引發(fā)攝影熱潮。1930年，郎靜山在上海松江女子中學開設中國第一堂攝影課，傳授攝影技法。1948年，他在上海創(chuàng)辦中國第一個全國性的攝影社團——“中國攝影學會”。郎靜山也是第一個參加國際影展的中國人，他以東方的藝術視角參加國際性的攝影比賽，以發(fā)揚中國傳統(tǒng)文化為目標，向世界展示中華傳統(tǒng)文化和人文風景，從而改善中國在西方世界中的形象。1934年，郎靜山的集錦攝影作品《春樹奇峰》在英國攝影沙龍上展出，這也是他的集錦攝影技術首次出國展出。從此，表現(xiàn)中國畫意境的集錦攝影技術開始在世界舞臺上嶄露頭角。

所謂集錦攝影，在技術上就是多底合成，即選用不同的底片，選取其中部分內(nèi)容疊放在一起，通過構圖的二次創(chuàng)作，在暗房中沖印為一張照片。如何完成一張合適的集錦攝影照片，要求作者不僅能夠準確掌握合適的攝影技術，同時要對中國繪畫有著較好的理解、實踐和研究，這就彰顯創(chuàng)作者的藝術功底和審美趣味了。攝影誕生之初，被視為一種純粹的技術，其藝術理論并不完善，很多攝影家在進行創(chuàng)作時都在模仿西洋繪畫的藝術風格，表達真實和理性，通過光影、比例、色彩，實現(xiàn)情景再現(xiàn)的效果。而集錦攝影，則是在造型效果上另辟蹊徑，借鑒中國繪畫的藝術風格與構圖方式，最終呈現(xiàn)出中國水墨山水畫一樣的藝術風格，幽靜淡泊、意境深遠。

郎靜山自幼學習中國水墨畫，初仿倪瓚，學揚州八怪，后又與黃賓虹、林風眠、朱屺瞻、劉海粟、齊白石等名家均有往來。他在畫作中求新求變，在學習中國畫的過程中揣摩攝影技巧，因此他的集錦攝影作品深得中國水墨繪畫之神韻。郎靜山在《集錦照相概要》中這樣講述：“……（集錦照相）其移花接木，旋轉乾坤，恍若出乎自然，迥非剪貼拼湊者可比擬也。此亦即吾國繪畫之理法，今日實施于照相者也?！盵1]集錦照相和中國水墨畫大約有三點相通之處，或者說是郎靜山在中國畫中的借鑒之處，一為構圖，二為用色，三為氣韻。

先看構圖。中國山水畫中有“三遠”的構圖法則，北宋畫家郭熙在自己的繪畫實踐基礎上結合前人繪畫創(chuàng)作經(jīng)驗，創(chuàng)立了“三遠論”，他在《林泉高致》中寫道：“山有三遠：自山下而仰山巔，謂之高遠；自山前而窺山后，謂之深遠；自近山而望遠山，謂之平遠?！盵2]其概括了中國山水畫中獨特的透視法則，以及如何處理相對的空間關系，從中反映出了中國畫獨特的空間審美和營造意境的手段。郎靜山的照片中，經(jīng)常有前、中、遠三景的結合，將觀眾的視線由近轉遠，形成一種舒適的觀賞感覺。如《煙波放艇》（圖1）這幅作品，畫面上方展示的是連綿的遠山，山上松林密布、霧氣環(huán)繞。畫面中間有大片留白，煙波浩渺的江面上，一葉孤舟，載有三兩漂泊客。左下方為照片的前景，一叢蘆葦在河岸邊搖曳生姿。這些元素通過合理布局，形成一個整體，整幅攝影作品也變得有靈動之氣，給觀者帶來極大的審美體驗。

中國繪畫的構圖特點是散點透視，不同于西方繪畫的單點透視，中國繪畫在創(chuàng)作時不受視域的限制，而是根據(jù)需要，移動位置進行觀察，不同位置上所看到的東西都可組織到畫面上來，給人以一種移步換景的觀看體驗。這也就是為什么中國畫家能夠突破紙張大小的限制，創(chuàng)造出萬里江山的遼闊境界。而攝影照片是單點透視，郎靜山通過多張不同視角的照片疊放合成，最終曝光成一張照片，在一張照片上創(chuàng)造出了多點透視的藝術效果。

再說用色。攝影誕生之初的黑白二色天然拉近了它與中國水墨畫的距離，光影、黑白的變化在攝影中有塑造人物造型、烘托氛圍的重要作用，能渲染和傳遞拍攝者的情緒。時至今日，黑白影像在攝影藝術中的正統(tǒng)地位仍無可動搖。同樣在中國畫中存在墨色的變化，所謂墨分五色——焦、濃、重、淡、清，在不同地方用不同的墨法，濃淡干濕，相互暈染。在墨色的渲染下，靜止的畫面也會給人營造一種流動、生氣之感。郎靜山在暗房沖印照片時，通過不同的曝光手段，使用加光、減光，在照片上營造出如同水墨畫一般的光影變化。在郎靜山的照片中，遠山層疊，隱隱于霧氣之中；浩渺湖水，渾然天成；近處的樹木，枝干遒勁，在黑白氤氳之中展現(xiàn)大千世界。比如《扁舟蕩漾》（圖2）就是以黑、白、灰色調為主，遠山、江水等使用灰、白色來呈現(xiàn)，而近處的樹木、漁人以黑色來呈現(xiàn)，從而讓整幅照片有種田園意蘊。

三品氣韻。所謂氣韻是指物體表象下的精神內(nèi)核，是作者將自己的哲學思考賦予藝術創(chuàng)作之中。郎靜山一生致力于用攝影來宣傳中國傳統(tǒng)文化，讓西方人更好地了解中國。他的攝影作品多是以遠山流水、小橋樓閣、林間高士等中國傳統(tǒng)文化素材為對象，透露著中國文化與哲學的氣息。如《鶴壽》（圖3）中的仙鶴、松柏，《山林風光》（圖4）中的林間涼亭，在觀賞的過程中有種回避世俗紛爭，歸依山川之中的平靜感覺。孤舟也是郎靜山作品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文化符號，比如《歸舟》（圖5），空白的背景中，一葉扁舟漂泊水上，猶如滄海一粟，讓人有孤獨和渺小之感，畫有幅而意無窮。這似乎也是郎靜山離開中國大陸，在海峽對岸思鄉(xiāng)情緒的真實寫照。

1949年，郎靜山遷居我國臺灣地區(qū)后，曾在臺灣藝術學院、臺北文化大學教授攝影課程。在此后的50多年間，他在拍攝作品之余，還出版攝影理論著作，奠定了中國攝影史的基礎。郎靜山憑借其開創(chuàng)性的暗房技術、獨特的影像符號，影響力蜚聲海外，美國、英國、意大利、法國、德國等國家的攝影學會均授予其榮譽；國際攝影界授予他為“亞洲影藝協(xié)會之父”稱號；1980年美國紐約攝影學會首屆頒贈世界十大特藝專家榮銜，郎靜山獲“集錦派專家”銜。

郎靜山自12歲離開家鄉(xiāng)后，就再也沒有返回過，但他一直記著自己是淮陰人，其心中始終懷著對家鄉(xiāng)的無限深情。1991年，臺北故宮博物院舉辦“郎靜山影海生涯百幅作品展”，當他得知淮陰市攝影家協(xié)會希望其作品能回鄉(xiāng)展出時，欣然允諾。他委派長子郎毓祥辦理此事，并叮囑說：“我人老了，不能回去，但作品可以回淮陰展出，向故鄉(xiāng)人民匯報！”為了感謝家鄉(xiāng)父老的厚愛，他在原先展出的百幅作品之中，特意增加了一幅超長的山水相片，這也是他晚年的得意之作。同年，“郎靜山百歲百幅攝影作品展”在其家鄉(xiāng)展出，引發(fā)了強烈的社會反響和藝術影響。1995年4月13日，郎靜山病逝于臺北，享年104歲。家鄉(xiāng)人民懷著對郎靜山的崇敬之情，于2011年建成一座淮安國際攝影館，用來展示、研究、宣傳、交流國內(nèi)外攝影大師的一流作品，展館內(nèi)設有郎靜山攝影藝術館，國際著名攝影大師托馬斯·赫普克爾盛贊其為攝影界的“盧浮宮”。從2016年開始，為繼承、宣傳郎靜山以中國繪畫傳統(tǒng)來創(chuàng)作攝影的精神，淮安市人民政府與中國攝影家協(xié)會定期舉辦“郎靜山杯”中國新畫意攝影雙年展，在展覽中傳播具有中國傳統(tǒng)的攝影文化理念，提升文化自信。近些年來，郎靜山家鄉(xiāng)的攝影活動蓬勃開展，先后出現(xiàn)了顧樹青、李慕陶、周思民、朱天鳴、李東平、曹政等一批知名攝影家。他們的很多作品不斷在國內(nèi)外獲獎，其中，顧樹青的大幅風景片《朝陽輝映洪澤湖》在2006年榮獲中國上海首屆國際郎靜山攝影藝術金像獎，到目前為止，淮安已有十余人獲此殊榮。

最后還要介紹下郎靜山作品進入藝術市場的價值情況。國際上的影像拍賣始于1971年，國際拍賣公司蘇富比在英國倫敦舉辦首場影像專場拍賣會。我國影像拍賣起步較晚，2000年后，在嘉德、華辰、西泠等拍場上逐漸有影像作品落槌成交。2004年在北京華辰藝術品拍賣會上，郎靜山的兩張攝影作品《石徑歸人》《云山茅屋》以6.6萬元成交。再之后，郎靜山單件的最高價是香港蘇富比2005年秋拍的《湖山攬勝圖》，為 78萬元港幣。郎靜山作品在短短幾年內(nèi)升值十余倍，可以看出，這位國際攝影大師在藝術品市場上也逐漸被認可。

參考文獻：

郎靜山.集錦照相概要[M]. 1940.

作者簡介：

王偉（1984—），男，漢族，江蘇淮安人。南京師范大學社會發(fā)展學院2002級本科，專業(yè)：文物與博物館，研究方向：藏品保管、文物陳列。

宋文敬（1988—），女，漢族，山東泰安人。東北師范大學人文學院本科畢業(yè)，專業(yè)：環(huán)境藝術設計，研究方向：展陳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