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搖
仰望最初的意思是“抬頭向上看”。要真正完成仰望這個動作,首先你得有頭有臉有眼睛,對了,還得有靈活的脖子。
馬似乎是談?wù)撗鐾暮线m對象,畢竟馬仰天長嘯的時候?qū)嵲谑翘珟浟?,令人印象深刻。但其實它們也有苦難言。馬是典型的“低頭族”,對抬頭看天毫無興趣。雖說馬具有令人驚異的視覺范圍,甚至可以在不轉(zhuǎn)身不回頭的前提下對身后的情況一目了然,但由于雙目視覺效應(yīng),而雙眼又長得太靠兩側(cè),導(dǎo)致馬無法看到兩眼正前方的物體,因此它們走路的時候總是習(xí)慣低著頭。再說了,天空中種了草嗎?既然沒有,馬又何必抬頭?
在無奇不有的大自然里,馬根本算不上現(xiàn)實主義的典范。就拿“看天看地看前路”這件事來說,不少動物完全不顧體面不體面,干脆連臉都不要了,哦不對,是連眼都不要了。
科普讀物中常拿來吸引讀者的金毛鼴鼠就是其中的代表。這種“毛茸茸的小東西”常年生活在沙漠里,不論是沒事閑逛還是串門、覓食,出行方式通常都是鉆地前進。它們的眼睛只?!皻堐E”,小而隱蔽,拿放大鏡都不好找,是真正“容不下沙子”的眼睛。因為它們根本不需要看東西,失去視力好像也并不礙事,所以眼睛拋棄了它們。
金毛鼴鼠的生活態(tài)度還算積極,會主動出擊捕食獵物以便更好地活下去。相比之下,墨西哥脂鯉在失去眼睛后就實實在在地選擇了集體“躺平”。墨西哥脂鯉又叫盲魚,長著普通魚類的模樣,但因為沒有魚眼,所以看上去特別恐怖。沒了“心靈的窗戶”,讓人根本不知道它們是不是裝著一肚子的陰謀詭計,興許還藏著駭人的魔法呢!它們的種族歷史有血帶淚——數(shù)萬年前,盲魚的祖先很不幸地被水流帶到黑暗的洞穴。在此后的進化中,眼睛由于沒有用武之地,慢慢地就消失不見了。而它們活下去的依靠,是等待掉進洞里的食物,至于是什么掉進了洞里,它們并不關(guān)心,也沒辦法關(guān)心。
我忍不住好奇:盲魚的祖先們曾尋找過出口嗎?也曾像坐井觀天的青蛙那樣,仰望過外面的大千世界嗎?只是,我們不能以人類的情感方式、思維方式去揣測它們的內(nèi)心世界和精神領(lǐng)地。這沒有可行性,也不正確。在地球這個生命大家庭里,像盲魚這種對色彩斑斕的一切選擇無視的魚類還有很多。特別是在暗無天日的深海,許許多多的生命沿著進化樹“不走尋常路”。
深海物種中的鼬魚,眼睛就退化掉了。還有一種名為雙色鱧的罕見魚類,生活在2400米深的水下,它們的眼睛也退化到了幾乎沒有的程度。沒有眼睛也就算了,這兩種魚還像其他很多藏于深海的動物那樣,長得特別奇怪,直接點說就是丑得簡直無法形容,卻還一副“我來自外星我怕誰”的樣子。在這個奇妙的空間里,“看不見”仿佛成了最拿得出手的理由——反正看不見,要眼睛干嗎?反正看不見,還在乎什么“顏值”?但是,也有動物反其道而行之,正因為“看不見”,所以在進化過程中盡力讓眼睛長得大些再大些。最典型的是管眼魚,透明的腦袋里長著兩個像大腦一樣的“球”,那就是它們的眼睛。類似的還有我們熟悉的夜行動物“喵星人”。為了在夜里能看清獵物,貓在漫長的進化中,成為擁有大量喜歡在黑暗中工作能感受微弱光線的視桿細胞的物種。
同樣是面對光線很弱或完全黑暗的現(xiàn)實,為什么有的動物選擇“努力看得更清”,有的卻選擇“干脆不看”呢?法國生物學(xué)家拉馬克曾提出了“用進廢退”的觀點——如果生物的某個器官經(jīng)常被使用,那么該器官就會變得非常發(fā)達;如果器官很少被使用,那么它就會退化??傊?,這不是一個與“消極”“積極”有關(guān)的問題,動物世界里也不存在情感或思想上的自暴自棄與力爭上游的區(qū)分。本質(zhì)上,這仍舊是自然選擇的功勞。
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是結(jié)果,即“有”或“無”,過程則比想象的復(fù)雜千萬倍。依然以盲魚為例。它們的祖先或許也朝不同方向探索過。最初,那些掉進洞穴的盲魚,盡可能地讓眼睛適應(yīng)黑暗環(huán)境,讓視力變得更好,以便找到食物活下去,以便找到那個可能可以讓它們逃出生天的出口。遺憾的是,在這個方向上,世世代代的努力換來的是一曲悲歌。它們也許找到了那個本就存在的出口,但作為無法爬行也無法飛翔的魚類,它們除了仰望還能做什么?更令人絕望的是,眼睛居然成了活下去的累贅。
有研究表明:對于正在發(fā)育的魚類來說,發(fā)育眼睛要比失明多消耗15%的能量。相比汪洋大?;蚪雍?,洞穴系統(tǒng)中的能量與氧氣供給普遍比較匱乏,而維持眼組織,特別是視網(wǎng)膜和相關(guān)神經(jīng)的成本極其高。在這種情況下,不在“無用”的眼睛上浪費能量就是大自然的選擇。具體到盲魚身上,殘酷的真相就是:努力讓眼睛在黑暗中看得更清楚的那些沒能熬過“進化的寒冬”,最終滅絕;而及時調(diào)整策略的那些,僥幸活了下來,并繁衍至今。作為一個群體的努力,它們可能沒有找到洞穴的出口,但找到了生的路途;雖然沒有望見真實的藍天與白云,但望見了生命的豐盈與斑斕。
誰又能說洞穴中的盲魚沒有仰望過生活呢?雖然它們無法完成生理上的“看”,但誰又說過仰望就是抬頭睜眼?翻開浩浩蕩蕩的生物進化史,最動人的仰望,是幾萬年前,幾十萬甚至千百萬年前,那些“生物祖先們”在時光深井里的幽幽遠眺,看見并踏上了一條通往今天的“生之路”。在絕境中望見希望,在黑暗里望見光,在死的邊緣望見生的可能,這種仰望深邃而多彩,是生命的天梯,是生命本身的自覺與感應(yīng),鑲嵌著自遠而來的無聲呼號與前行足音。這不是神的魔力,這是自然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