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雅虹
羅素曾言,參差多態(tài)乃是幸福本源。“參差多態(tài)”在成都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她如一幅淡雅的水墨,于淡雅處見精巧;又如色彩斑斕的水彩,于濃烈處見細膩。你可以清晨瞻仰杜甫草堂,午間品味四川火鍋,下午去茶館品茶、搓一桌麻將,深夜到春熙路體驗夜生活,入夢時分將沿途的風(fēng)景妥帖收藏。
雖然成都近幾年有成為“網(wǎng)紅城市”的趨勢,但拂去現(xiàn)代都市的浮華,成都深厚歷史文化底蘊仍然為人所津津樂道。杜甫草堂、武侯祠是鬧市中的一方凈土,歷史的回音踏著微濕的青石板路緩緩而來?!跋壬嗔髟ⅲ虚L留天地,月白風(fēng)清一草堂。”當(dāng)年塵霜滿鬢的杜甫,是不是也曾獨倚柴門,望向東北。秋風(fēng)起,窗紙顫。油燈下,那個瘦削的老者顫抖著刻下千古名篇。到武侯祠瞻仰三國歷史遺跡,曲徑通幽處充滿詩情畫意,紅墻、竹影、石板街……隨手一拍就是一幀美景。
成都是名副其實的“食客天堂”,人們紛至沓來,只為品嘗到一口地道川香。對于一個喜歡辣卻不太能吃辣的北方人而言,四川的辣是一種至高無上的享受:辣中帶麻,麻中帶香。它既不像韓國料理那般為辣而辣,吃完后胃里火燒一般,也不像普通辣椒油一樣不夠帶勁。大盤辣椒配上花椒,那是真正的視覺與味覺的盛宴。
一入火鍋店,縷縷麻辣鮮香在空氣中蕩漾。每一桌都冒著熱氣,紅色的燈罩籠罩著暖黃的燈光,人們慢悠悠地涮著食材,聊著家長里短、侃著年輕時的糗事。我頗有自信地點了份“中辣”,母親則搖搖頭點了清湯。辣椒鍋底端上來,油在鍋里沸騰。
滑嫩的牛肉入口,嗬,花椒在舌尖和嘴唇“蹦迪”,麻辣的滋味緋紅了臉,燙熱了心,我不住地吸著涼氣,嘬幾口冰粉。但花椒與辣椒未有絲毫喧賓奪主的意味,在它們的陪襯下,蝦滑和毛肚兒更加幼嫩鮮香,舌尖愈發(fā)敏銳地捕捉到娃娃菜的菜汁。眼看著一碟碟食材入了鍋,四川小辣椒卻愈戰(zhàn)愈勇,麻辣的香氣越發(fā)勾人。
北方人吃火鍋愛蘸芝麻醬,我本著入鄉(xiāng)隨俗的原則點了油碟,蘸香油前還進行了一番“心理建設(shè)”。后知后覺,油碟算是四川給麻辣火鍋愛好者的“福利”—香油疏通腸胃,一頓火鍋下來,食客不覺上火反而通身舒暢。
一塊貌不驚人的陳麻婆豆腐,集結(jié)了麻、辣、燙、香、酥、嫩六種風(fēng)味,賣相極佳之余,豆腐的溫柔與花椒的火熱巧妙結(jié)合,在味蕾上盡情綻放,可謂下飯利器。為了增添咸鮮的口感,廚師烹制時還加入了當(dāng)?shù)靥厣拱赆u。小酥肉的裹面金黃酥脆,肉鮮嫩而不柴。薄薄的紅糖清甜可口,與糍粑的糯香相映成趣。川菜打破了以往我對南方菜小碗小碟的印象,川菜一上就是滿滿一大盤,容量“實在”但又不乏精致,服務(wù)員直接遞上一盆米飯,包你吃個夠。
如今,成都又是慢生活的代名詞。經(jīng)歷過幾次天災(zāi)的重創(chuàng),四川人更懂得活在當(dāng)下。踏上成都這片土地,你總能不自覺放慢腳步,空氣中滿是休閑、自在、愜意的氛圍。
成都的老生活不在商業(yè)化運作的寬窄巷子和錦里古街,而要到大街小巷的茶館里尋找。在人民公園的茶館,一杯蓋碗茶,一張小竹椅,一張芭蕉扇,便是一個小天地。茶博士將裝好茶葉的茶碗放在茶船上,手握長嘴壺,離得遠遠的,就開始往碗里傾倒,銅壺如赤龍吐水,待水七分滿時,“吧嗒”一聲,將茶蓋翻過去,整個過程干凈利索、行云流水。茶水須趁熱而飲,方能沁脾、清心。當(dāng)?shù)厝顺0选昂炔琛闭f成“吃茶”,吃茶不似飲工夫茶那般講究儀式,但求一品人間煙火。
老成都人和三五好友嗑著瓜子兒、吃著零嘴兒、聊著天兒,上到天文地理,下到柴米油鹽?;蚴前l(fā)發(fā)呆,觀察著身旁的喜鵲;或是翻著報紙,一坐便是一下午。茶館門口幾個大爺大媽圍觀一桌麻將,觀者不語,只是時而點頭,時而撇嘴,時而瞇眼。一局過后,大爺大媽們操著一口熱辣俏皮的四川話討論著戰(zhàn)局。如同麻辣的川菜,成都人的性格也是直爽豪放,成都話活潑俏皮,總給人親近之感。巷子里,還有人躺在藤椅上舒舒服服地享受著老成都的掏耳朵。一座城市的集體記憶,便在這尋常院落生活中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以前聽人說北方人缺少夜生活的觀念,晚上大家下了班就回家看電視,最多是夏天出來喝啤酒、打撲克。我雖早已聽聞成都夜生活豐富,直到身臨其境,才算見識到真正的夜生活,頗有種“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意味。
晚上十點的春熙路步行街人頭攢動,幾百米長的天橋上人來人往,道路兩側(cè)的霓虹燈映亮了夜空。人們卸下一天的負擔(dān),漫步在太古里,穿梭于各種品牌店間,也品嘗著各色小吃。街上的成都妹子自信、時尚,衣著打扮傳遞出著生活品質(zhì)和審美情趣的追求。方所書店安放著一顆顆純粹的心靈,文明和智慧在這里喁喁細語。這樣“巴適”的成都,難怪張藝謀感慨:“成都,是一座你來了就不想走的城市。”
夜深了。悠揚的民謠穿梭在巷子里,不知落入了誰的心窩。街邊的寸頭青年抱著一把吉他,不知唱著誰的青春。他并不抬頭去看任何人,只是專心地打著手鼓,和著音樂低聲而深情地唱道:“和我在成都的街頭走一走,直到所有的燈都熄滅了也不停留,你會挽著我的衣袖,我會把手揣進褲兜,走到玉林路的盡頭,坐在小酒館的門口……”
步履匆匆的人們放輕腳步,若有所悟地看向歌者,停頓片刻又轉(zhuǎn)向下一個目的地。駐足的人靜靜地站在一旁,黑夜籠罩著他們的神色。
成都的夜,微涼的風(fēng)低沉地吟唱,那是最動聽的安魂曲。風(fēng),捻熄了最后一絲夜的焰舌,天空開始泛白,燈光稀疏了,經(jīng)過徹夜的冷卻,成都,又在醞釀下一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