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接過弟弟手中的接力棒，續(xù)寫“清澈的愛，只為中國”

田祥玉

“清澈的愛，只為中國”，2020年6月，19歲的陳祥榕，以山的雄姿、雷的威嚴捍衛(wèi)了祖國的尊嚴。兩年后的“八一建軍節(jié)”，請跟隨“小婚家”的腳步，去這位一等功臣的家里，去看望他最放心不下的親人……

2020年6月15日晚，在中印邊境加勒萬河谷地區(qū)，印軍打破雙方軍長級會晤達成的共識，悍然越線挑釁，違背承諾，再次跨越實控線非法活動，暴力攻擊中方前往現(xiàn)地交涉的官兵，進而引發(fā)激烈肢體沖突。在前往交涉和激烈斗爭中，團長祁發(fā)寶身先士卒，身負重傷;營長陳紅軍和陳祥榕、肖思遠、王焯冉3位戰(zhàn)士英勇犧牲。

2022年6月15日，4位衛(wèi)國戍邊烈士犧牲兩周年，戰(zhàn)友首次公開了陳祥榕生前的留影。照片中的他一身戎裝，剛毅的臉上蕩漾著太陽一般的燦爛笑容。

時隔兩年，看著照片中的陳祥榕，媽媽姚久穗和姐姐陳巧釵相擁而泣。兩年時光，對大多數(shù)人來說如白駒過隙，但對痛失愛子的母親、沒有了弟弟的姐姐卻分秒難挨。思念和淚水不代表沉溺、軟弱。陳祥榕曾用心、用生命去守護的，一個是家，一個是國。母親姚久穗用心守護他摯愛的家，原本當律師的姐姐陳巧釵則走進軍營，續(xù)寫“清澈的愛，只為中國”……

那個愛笑的男孩，是這樣長大的

今年大部分時間，姚久穗都在福州。老公的二哥幾個月前中風住院，二嫂身體不好，侄子要照顧懷孕的妻子，她主動挑起了幫忙照顧二哥的擔子。兒子犧牲后，姚久穗多年的糖尿病更重了，夜夜失眠，神經(jīng)極度衰弱。但即便這樣，她還是盡心盡力地護家人周全。

“婆婆有4個兒子，我們家上上下下幾十口人，但兄弟相親、妯娌和睦，這些年來都是齊心協(xié)力，攜手迎喜事，一起渡難關?！睈奂易o家，這是姚久穗懷念兒子的方式，也是刻在她骨子里的本分。

姚久穗是有口皆碑的賢妻良母。再忙再累，她都會把家收拾得干干凈凈。她的手非常巧，孩子穿的毛衣都是她織的，褲子也是她縫的，一雙兒女走出去，總是穿得干凈整潔。家里不寬裕，但因為姚久穗的勤勞賢惠，永遠都充滿笑聲。母慈子孝，一雙兒女也格外懂事。尤其是兒子陳祥榕從小就特別乖巧聽話。

2001年12月，福建省寧德市屏南縣甘棠鄉(xiāng)下山口村，陳祥榕出生。一年后，姚久穗夫婦帶著剛會走路的兒子離開福建老家去湖北。夫婦倆收購散戶種植的香菇，粗加工后再賣出去，工作很辛苦，但他們還是把年幼的兒子帶在身邊。

“忙起來沒時間照顧榕兒，我們就把他反鎖在家里。他特別乖，總是安安靜靜，不哭不鬧。每次回家，進門就能看到他的笑容。榕兒打小就讓我們省心，不僅省心，還總讓我們笑?！币盟胝f， 兒子兩歲時，主動幫房東阿姨照看小賣部。阿姨讓他喜歡吃什么就自己拿。但他從來不拿，即便阿姨塞給他，他也不要。因為媽媽總告訴他，不要拿別人家的東西，要做手腳干凈的人。喜歡什么，就跟爸爸媽媽要。陳祥榕稍大一點兒后，會幫爸爸媽媽修剪香菇。說到兒子，姚久穗滿臉疼惜和驕傲。

2005年，姚久穗夫婦要去海南承包芒果園，擔心孩子適應不了那里的酷熱， 就把3歲的陳祥榕送回到福建老家。由于父母奔波生計，陳祥榕從此開啟了三省七校萍飄蓬轉(zhuǎn)的求學之路，這種狀態(tài)一直持續(xù)到初中才得以結(jié)束。而在福建老家的日子里，他一直跟奶奶、姐姐生活在一起。

父母買的零食，陳祥榕總是先給奶奶、比他小兩歲的堂弟。去山上摘了野果子，他揀出又大又甜的給姐姐。他喜歡笑，懂事又善良，每個人都喜歡他。陳巧釵說，弟弟之所以這么懂事，除了父母的教育，還與奶奶的影響有關。

奶奶曾跟陳巧釵姐弟倆說起自己年輕時的事情。那時爺爺在地里忙活，奶奶在家照顧4個孩子，爺爺忙完農(nóng)活兒回家，奶奶沒做好飯。原來奶奶除了照顧4個孩子，還要給鄰居家翻曬稻谷、照顧老人。奶奶年紀大了依然樂于助人，只不過她的身后，常常會跟著屁顛屁顛的陳祥榕。

比姐姐小6歲，卻更像個哥哥

“我比弟弟大6歲，但很多時候，他像我的哥哥?！标惽赦O說，還記得自己第一次來例假，肚子疼得厲害，但當時她正在洗衣服。弟弟看出她身體難受后，一把拿過她的洗衣盆就開始搓洗起來。此外，還沒灶臺高的陳祥榕，卻會跟姐姐搶著洗碗。這個暖心的小男孩，從小就用稚嫩的肩膀去保護家人。

姚久穗夫婦在海南承包芒果園任勞任怨地勞作，一雙兒女在福建老家長大成人。而命運卻在一家人齊心協(xié)力往前奔的時候，來了當頭一棒。

2014年，陳祥榕上六年級，陳巧釵正讀高三時，父親被查出淋巴癌晚期，不得不回到福州治療。為了籌集醫(yī)療費，姚久穗繼續(xù)留在海南經(jīng)營芒果園，照顧父親的任務就落在了姐弟倆身上?！澳嵌螘r間我們倆一起照顧爸爸，我放學后買好飯，回到病房我們?nèi)齻€人一起吃。我做作業(yè)，弟弟給爸爸喂藥、按摩。晚上我睡到小床上，弟弟睡到爸爸的腳邊。”陳巧釵并沒有意識到父親會離他們而去，反倒覺得因為他生病，自己和弟弟能天天在一起陪著父親。那段時間，姐弟倆齊心協(xié)力地照顧父親，偶爾也會打打鬧鬧。

“他凡事都比我考慮得周全。他想方設法地減輕爸爸的疼痛，總叮囑媽媽要注意身體別太勞累，也一再督促我好好復習，考上理想的大學?！?/p>

一年后，陳巧釵考上大學，陳祥榕上初中，父親卻永遠離開了他們。父親生病讓家里欠了一屁股債，陳巧釵上大學的費用也不低。姚久穗?yún)s沒辦法再經(jīng)營芒果園，兒子上初中了，必須回去照顧他。

“我回家后，兒子很開心，但實際上，他照顧我更多?！被氐礁＝ê螅盟朐绯鐾須w，上午在超市做售貨員，下午到市場幫人賣米粿，晚上去米粿作坊幫工。陳祥榕放學回到家，幫奶奶做飯，知道媽媽愛干凈，他天天都打掃房間。姚久穗擔心正處青春期的他叛逆，但結(jié)果證明她白擔心了。陳祥榕不僅幫忙分擔家務，還總提醒媽媽不要太勞累，也時不時寬慰姐姐：“家里有我呢，你不用擔心?！?/p>

一邊照顧家人一邊學習，陳祥榕順利考上了高中。他比姐姐高了，說的話、做的事越來越像個大人。姚久穗臉上終于有了笑容，她也想當然地認為兒子會和大多數(shù)同齡孩子一樣，努力拼搏3年后上大學，找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娶妻生子過平凡也安穩(wěn)的日子。

2019年，陳祥榕突然告訴姐姐：“爸爸去世后，我就是家里的男子漢，守護奶奶、媽媽和你?，F(xiàn)在你快大學畢業(yè)了，我要去守護祖國了！”17歲的弟弟要去當兵，陳巧釵很震驚。但過后她細細回想，似乎又能找到蛛絲馬跡，比如很小的時候，他就羨慕一心想當兵的堂姐;學校的軍訓，陳祥榕特別喜歡，一點兒都不覺得累;他小學同學說，陳祥榕不止一次說長大后要做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原來，這個17歲少年的腦海里，早就裝了一個浩瀚的夢。

參軍前有一周集訓，如果集訓表現(xiàn)好，就有機會被分到新疆的前線部隊。從那以后，陳祥榕每天早上5點起床，繞縣環(huán)城路跑一圈，中午再去集訓場訓練。集訓結(jié)束后，表現(xiàn)卓越的他被分到了新疆。

2019年9月，當同學們紛紛進入大學校園時，陳祥榕穿上軍裝，前往離家數(shù)千公里的邊疆?！八托械臅r候，我們都哭了，但弟弟的眼里，有著像星星一樣的光！”陳巧釵說。

他是英雄，也是平凡的孩子

弟弟入伍，姐姐大學畢業(yè)進入福州一家律所實習。

當兵第二個月，陳祥榕第一次領津貼，兩個月一共4100元。他給媽媽和姐姐各轉(zhuǎn)了2000元，自己只留了100元。他說部隊什么都有，伙食很好不用吃零食，所以根本不用花什么錢。內(nèi)蒙古籍戰(zhàn)友給他的牛肉干，陳祥榕也寄給了姐姐。

姚久穗曾跟兒子抱怨，姐姐大學畢業(yè)后實習，每月都花不少錢。陳祥榕讓媽媽別說姐姐，因為姐姐很辛苦，等拿到律師證就苦盡甘來了。陳巧釵平常會把自己實習、生活的一些場景發(fā)給弟弟看，陳祥榕每次都讓她別太辛苦，每次發(fā)津貼都會給姐姐發(fā)紅包，讓她“改善伙食”。

陳祥榕的津貼，幾乎全都寄給家人了，姐姐、媽媽和奶奶各一份?！坝羞@樣一個弟弟，我很自豪，因為他在部隊過得很好，還總像哥哥一樣安慰鼓勵我。我和媽媽都覺得，雖然爸爸不在了，但我們的生活有奔頭?！标惽赦O說。

命運卻再次給這個劫后余生的小家致命一擊。2020年6月，19歲的陳祥榕在中印邊境沖突中壯烈犧牲。

兒子犧牲第三天，姚久穗和女兒坐上了去新疆的飛機。下了飛機，面前是一望無際的戈壁，與福建完全不一樣的風景，陌生又蕭瑟，但這里，似乎處處都有陳祥榕的氣息。

部隊每個人對陳祥榕的評價都很高。排長說，每次問陳祥榕辛不辛苦，他的回答都是“不辛苦”，而每當提到媽媽，他又會紅著眼眶說：“我的媽媽很辛苦?！?/p>

陳祥榕進部隊時剛滿17歲。剛開始，他很不適應。但陳祥榕不服輸，別人練一次，他練兩三次，別人累了哭，他永遠都笑容滿面。原以為他當兵只是一時興起，去了他的部隊后，母親和姐姐知道，他是真的喜歡。

“這次經(jīng)歷對我來說是一次刻骨銘心的教育，我的人生方向也因此改變?！币晃皇组L說：“不管是18歲、28歲、38歲還是48歲，在部隊，大家都是兄弟，遇到事情，大家都會往上沖！”這里的每個人，都因為自己是軍人而由衷自豪。雖然心痛不已，但陳巧釵知道，選擇當兵保衛(wèi)祖國，這是弟弟的心之所愿。

“我為弟弟做的事情太少太少了。他這么年輕，生命卻戛然而止……但他留下了一個夢想，我想幫他去續(xù)接、去感受，這是我唯一能做到的?！睆男陆貋淼穆飞?，陳巧釵下定決心繼續(xù)弟弟未竟的事業(yè)，報考軍隊文職。和之前默許兒子當兵一樣，這一次，姚久穗照樣沒阻撓女兒。

2020年下半年，陳巧釵第一次參考，但因處理家事牽扯了不少精力未能如愿。2021年，陳巧釵再次報考，成績優(yōu)異。同年11月，她成為福建省軍區(qū)福州第九離職干部休養(yǎng)所的一名干事。與此同時，姚久穗家庭獲得“全國最美家庭”榮譽稱號。

接過弟弟手中的接力棒

“如果弟弟結(jié)了婚，有了孩子，我還能把對他的愛轉(zhuǎn)移到下一代……那么年輕的他走了，我覺得自己應該幫他完成夢想。”每天早出晚歸，從吃不消到20公里拉練走在最前面，陳巧釵只花了3個月時間。當她和戰(zhàn)友唱著“我是工農(nóng)子弟……”當看到首長習慣性地行軍禮、當身邊的年輕士兵列隊走過……陳巧釵越來越篤定：這是弟弟未盡的夢想，也是她自己一輩子都會做的事業(yè)。

陳巧釵常常會夢見弟弟。他出生后不久，安靜地躺在媽媽懷里睡覺，好看的長睫毛撲閃撲閃;弟弟3歲那年從湖北回到福建老家，見到許久不見的姐姐，他遲疑片刻后突然飛奔過來;他當兵前一天，和矮自己一頭的姐姐合影時，那得意、淘氣又不舍的神情……往事如影隨形，那么清晰，但是那個像哥哥一樣的弟弟，已永遠不可觸及。

陳祥榕和奶奶的感情很深，小時候，他把好吃的留給她;大一點兒后，他搶著幫奶奶干活兒;入伍后，他有空兒就跟奶奶視頻、打電話;每個月發(fā)了津貼，他都拜托姐姐給奶奶買她愛喝的可樂、奶茶。

直到今天，84歲的奶奶還不知道孫子已經(jīng)犧牲，全家人口徑一致，謊稱“榕兒去執(zhí)行秘密任務了”。奶奶喜歡看諜戰(zhàn)劇，知道有特工，所以她深信自己最愛的孫子榕兒是真的去執(zhí)行秘密任務了。為什么不相信呢？每隔一段時間，陳巧釵會以弟弟的名義給奶奶買零食;逢年過節(jié)，她會以弟弟的名義給奶奶包個紅包。

“人生是一場馬拉松，爸爸和弟弟只是花了更短時間跑完全程。我相信他們會在終點等著我，我能做的就是好好體驗生活，等到了終點的時候把我所見過的風景分享給他們……”陳巧釵說，弟弟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人?！八敱鴷r，我不止一次叮囑，一定要好好保護自己。后來他無懼無畏地去營救營長，我想他勇敢無畏的時候一定很放心把家里這個大后方托付給我?！标惽赦O說，弟弟要守護的，一個是國，一個是家。他犧牲后，作為姐姐的她，有義務也非常愿意接過他手中的接力棒：幫他守護媽媽、奶奶，更要為踐行“清澈的愛，只為中國”的誓言而努力。

“一等功臣、戍邊烈士陳祥榕的姐姐”，這是陳巧釵對外的身份，但作為個人，她坦陳成為軍人是自己的選擇?，F(xiàn)在以及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她要做的是“好好守護弟弟要守護的，同時好好過自己的人生”。

部隊很辛苦，陳巧釵卻甘之如飴，也越來越喜歡這個職業(yè)。“我的兒子很棒，我的女兒也不差！”她希望未來某一天，媽媽會對自己說出這句話。

“清澈的愛，只為中國?！标愊殚藕馨?，他的姐姐也不差，因為，他們有一個最美的家！

（感謝福建省福州市婦聯(lián)、福建省軍區(qū)福州第九離職干部休養(yǎng)所對本次采訪的大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