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用故事情節(jié)，解碼人物形象

小說作為一種文學體裁，以環(huán)境背景、故事情節(jié)和人物形象為主要文學要素，其中人物形象的塑造最容易給讀者留下深刻的印象。文學評論家里蒙·凱南曾論述到：“小說作品從本質(zhì)上而言是一種敘事作品，而敘事性作品的寫作離不開事件的行為者，否則小說的故事情節(jié)和人物行為就無法出現(xiàn)和展開?！盵1]在里蒙·凱南的觀點中，人物形象可以看做是統(tǒng)領整個小說文本的最核心要素，因為在小說中必然需要人物形象來綿延行為形成事件和故事，如果沒有人物形象，讀者自己是無法使用“上帝視角”來對小說中的行為與事件進行解讀的。里蒙·凱南認為小說中人物形象的塑造有直接形容和間接表現(xiàn)兩種基本的方法，接下來本文將嘗試運用這兩種方法來解讀《故鄉(xiāng)》中“閏土”這一人物形象。

所謂人物形象的直接形容，就是作者通常會使用形容詞、抽象名詞、其他名詞或其他屬性的詞語對人物形象的特點進行明確的展現(xiàn)。在小說中，人物形象的樣貌描寫、衣著描寫、神態(tài)描寫、語言描寫等都屬于直接形容的范疇。比如《故鄉(xiāng)》中對楊二嫂“伶仃圓規(guī)”“豆腐西施”的總結就是使用抽象名詞對人物形象特點的歸納總結。

一、人物形象的直接刻畫：外貌描寫

外貌描寫是小說中對人物形象最為直觀的描寫，作者往往使用簡潔的白描筆法將人物的形象進行清晰明確的刻畫，給讀者一種類似“第一印象”的觀感?！豆枢l(xiāng)》中對于“閏土”的外貌描寫體現(xiàn)在以下幾處：

第一處，在“我”聽母親提到閏土要來我家時在腦海中回憶的閏土樣貌。在作者的腦海中閏土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脖子上帶著銀項圈，手里拿著鋼叉的形象，此時閏土的外貌描寫是模糊的，僅僅大致提到了閏土的年齡和最具有標致性的銀項圈和鋼叉，這樣描寫的原因是因為作者已經(jīng)離開故鄉(xiāng)多年，與閏土多年未見，在“我”的印象中，閏土依然還是“少年英雄”的形象。

第二處，隨著“我”回憶的展開和深入，閏土的形象開始在作者的腦海中逐漸清晰起來。這時作者對閏土的外貌描寫開始詳細起來，比如閏土的臉是“圓的”是“紫色”的，頭上戴著的是一頂小氈帽，脖子上戴著一個銀項圈，并且這個銀項圈加上了“明晃晃”這個形容詞。與第一次閏土的外貌描寫相比，這次的描寫更加生動形象、更加注重細節(jié)，比如描寫了閏土臉的形狀和顏色，連脖子上戴的銀項圈都加入了“明晃晃”的細節(jié)描寫。

第三處，小說中第三次寫到閏土的外貌時就來到了“我”在現(xiàn)實中再次見到閏土。作者對閏土的這次外貌描寫充分運用了對比的寫作手法，將“少年閏土”與“成年閏土”的人物形象通過鮮明的對比進行了展現(xiàn)。成年的閏土身材比少年時增加了一倍;紫色的圓臉變成了一張眼睛周圍腫的通紅、布滿深深的皺紋的臉;頭上的小氈帽變成了破氈帽;原先記憶中紅活圓實的手變成了像松樹皮一樣粗笨的、開裂的手，原來備受父親疼愛的閏土現(xiàn)在卻是只穿著一件極其單薄的棉衣，被凍的渾身瑟瑟發(fā)抖。

第四處，在“我”與閏土的交談過程中，作者再次對閏土的樣貌進行了描寫。閏土臉上刻著皺紋，卻像石像一樣全然不動，作者在對閏土樣貌的刻畫中多次使用了比喻的寫作手法，比如將閏土的干裂的手比喻成松樹皮，將閏土呆滯的樣貌比喻成石像，這樣的比喻一下子使讀者抓住了閏土的樣貌特征。

通過這四次樣貌描寫，作者將少年閏土的羞澀、活潑、勇敢和成年閏土的麻木、呆滯、貧窮進行了生動形象的對比刻畫，在半封建半殖民地社會的悲慘壓迫下，一個勇敢活潑的少年變成了一個麻木不仁的“木偶人”。作者運用直接形容的描寫手法刻畫了閏土樣貌的前后改變，通過“我”的觀察視角進行描寫也保證了小說的真實感和可信度。

二、人物形象的直接形容：語言描寫

“閏土”人物形象的語言描寫主要分為“少年閏土”和“成年閏土”兩個部分。少年閏土的語言特點是活潑的、善良的、真誠的，通過和“我”在城鎮(zhèn)生活的對比，展現(xiàn)了閏土童年時光的簡單快樂、豐富多彩和其善良友好的性格特征;成年閏土的語言特點是麻木的、卑微的、木訥的，展現(xiàn)了成年閏土因為半殖民半封建社會統(tǒng)治階層的壓迫而貧困潦倒、苦不堪言。

少年閏土在與少年的“我”相互結交的時候，雖然害羞但是不害怕同樣是小孩子的“我”，“閏土”向“我”詳細介紹了海邊農(nóng)村有趣的生活，比如閏土在講述下雪天逮鳥雀、夏天在海邊撿貝殼、晚上去看守瓜田的故事時，語言是生動形象和活靈活現(xiàn)的，帶給“我”一種在城鎮(zhèn)生活前所未有的新奇體驗。

而當“我”闊別故鄉(xiāng)多年后，在故鄉(xiāng)再次見到閏土時，閏土的語言特點卻是卑微的、木訥的不善言辭的。當“我”稱呼閏土為“閏土哥”時，閏土的臉上先是因為回想起童年的真摯情誼而歡喜，而后是意識到如今二人地位身份懸殊造成隔閡后的凄涼。閏土動著嘴唇卻沒有發(fā)出聲音，那句“迅哥兒”被深深的藏在了心中，閏土卑微的恭敬起自己的態(tài)度，叫了我一聲“老爺”。在接下來“我”與“閏土”的寒暄中，閏土不善言辭地講述了自己生活的困難，這種生活的苦難似乎難以言說，閏土索性一直搖頭，沉默地吸起煙管來。

三、人物形象的其他直接描寫

《故鄉(xiāng)》中閏土人物形象的塑造，還使用了其他的直接描寫方式。比如在講述閏土名字的由來時，就使用了直接敘述的方式，閏土的父親因為他出生在閏月，五行缺土，就直接給他起名叫做閏土;比如在講述少年閏土銀項圈的由來時，也使用了直接敘述的方式，閏土的父親用銀項圈將閏土“套住”是為了在神佛面前給他祈福;比如“我”在聽完閏土對于海邊農(nóng)村生活趣事的講述時，用“阿！閏土的心里有無窮無盡的希奇的事”進行了陳述性的直接總結。[2]以上這些敘述也表現(xiàn)了閏土在童年時備受父親的喜歡和疼愛，具有簡單幸福的童年生活。

小說中人物形象“直接形容”的寫作手法具有形象直觀、人物形象刻畫清晰的優(yōu)點，但是這種寫作手法容易將人物形象刻畫的較為刻板，容易限制讀者對人物形象的自主想象和再創(chuàng)造。在當今的小說創(chuàng)作中，隨著讀者的自主閱讀水平和閱讀主體地位的提升，人物形象“直接形容”的寫作手法已經(jīng)不能夠充分滿足讀者的閱讀需求，在文學評論家的批評和讀者的閱讀需求雙方面的影響下，小說中人物形象“間接表現(xiàn)”的寫作手法開始逐漸成熟并興起。

其實，一部成功的小說作品在進行人物形象的塑造時，既需要“直接形容”的寫作手法，也需要“間接表現(xiàn)”的寫作手法，只有將二者進行有機的巧妙結合，才能使得小說中的人物形象既生動形象又富有深意和內(nèi)涵。

四、人物形象的間接表現(xiàn)

所謂人物形象的間接表現(xiàn)，就是作者不運用直接描寫去展現(xiàn)人物的特點及性格特征，而是以多種方式烘托暗喻其人物特征。讀者往往需要根據(jù)文本的描寫與自己體會、推測人物隱含的性格及思想情感，與人物形象的直接描寫相比，間接表現(xiàn)具有更強的開放性和自主性，能夠給予讀者充分的想象空間和人物形象的自主再創(chuàng)造。[3]“一千個讀者心中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就是人物形象在讀者心目中自主再創(chuàng)造的典型案例。在小說中主要有以下幾種人物形象的間接表現(xiàn)：第一，通過采用暗示性語詞成分的使用引導讀者自己進行思考和揣測;第二，通過環(huán)境描寫運用襯托的手法烘托人物形象;第三，通過故事情節(jié)中人物的行為描寫和心理描寫表現(xiàn)展現(xiàn)人物形象的特點。

（一）環(huán)境間接表現(xiàn)

根據(jù)里蒙·凱南的小說創(chuàng)作理念，人物形象的環(huán)境間接表現(xiàn)可以分為“物理環(huán)境”和“人際環(huán)境”。所謂“物理環(huán)境”就是人物行為的自然環(huán)境、生活場景等，所謂“人際環(huán)境”就是人物的社會階層、家庭成員等在內(nèi)的人際關系環(huán)境。

1.物理環(huán)境描寫

就魯迅《故鄉(xiāng)》中閏土人物形象的“物理環(huán)境”而言，小說中“我”回憶中的少年閏土和“我”在現(xiàn)實生活中見到的成年閏土，所在的物理環(huán)境就具有明顯的差別。在“我”的回憶中，作者刻畫了一副生動形象的“少年閏土月下斗猹圖”。

在這幅圖畫中有湛藍的天空遠到邊際，有金燦燦的月亮閃閃發(fā)光，腳下是碧綠的瓜田，作者通過“深藍”“金黃”“碧綠”這三種充滿美好寓意的色彩描寫，將少年閏土所生活的自然環(huán)境刻畫成寧靜的、安詳?shù)?、美麗的海邊農(nóng)村，頗有一副世外桃源般的景象，這種悠然美麗的自然環(huán)境，襯托了少年閏土善良溫和、聰明伶俐、機智勇敢的人物形象，也從側(cè)面展現(xiàn)了閏土少年成長時期的幸福與快樂。在“閏土”跟隨父親來我家時，“我家”就成為了“我”與“閏土”相識的主要場景?！伴c土”來到城鎮(zhèn)見到了許多之前沒有見過的東西，“我”也從“閏土”的介紹中了解到了海邊農(nóng)村的新奇生活，在閏土到來之前“我”只能看見院子里高墻上的四角天空，我家里的廚房那是還比較害羞的閏土最常去的地方，當正月過去不得不分別時，閏土也是躲在廚房里哭著不肯出門。

其實在“我”家里的這段生活場景，已經(jīng)寫明了“我”與“閏土”的階級差別，只是當時我們都是小孩子所以暫時弱化了這種階級的差異。

在“我”見到“成年閏土”的描寫中，在閏土還沒有出場時先進行了一句環(huán)境的描寫，即“天氣很冷的午后”，這句環(huán)境描寫烘托了一種冷峻、嚴肅的氛圍，果然，閏土見到“我”之后的歡喜又悲涼的神情充分說明了二人之間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巨大隔閡。這種隔閡不僅僅是因為二人相別時間太長的緣故，而是“閏土”已經(jīng)意識到二人之間在社會階層上的巨大差異。在“我”處理完家事乘船離開故鄉(xiāng)時有一段環(huán)境描寫，在這段描寫中青山處在“黃昏”之中，顏色是“深黛”色的，外面的風景是“模糊”的，這里對于自然環(huán)境描寫的顏色用詞與“少年閏土月下斗猹圖”中的顏色用詞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此處的顏色用詞具有消極傾向，營造了一種晦暗、低沉、壓抑的情感氛圍，這兩處環(huán)境描寫的顏色變化不僅僅是指自然環(huán)境的變化，還暗喻著閏土這一人物形象的改變。

在文章的結尾處作者對閏土的感觸進行了概括性的總結：在剛回答故鄉(xiāng)回憶起閏土時他的形象稍有不清晰;隨著回憶的深入“那西瓜地上的銀項圈的小英雄的影像”已經(jīng)十分清楚;但是在見到現(xiàn)實生活中的成年閏土時，那個清澈的小英雄形象卻又悲哀的模糊了起來。

2.人際環(huán)境描寫

《故鄉(xiāng)》的人際環(huán)境關系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第一，“我”與“閏土”和“宏兒”與“水生”的對比隱喻。“宏兒”與“水生”的結識如同“我”與“閏土”的結識一樣?！伴c土”與兒子“水生”在與城鎮(zhèn)階層的人接觸時都是膽小害羞的，但他們都能暫時忽略階級的差異與同齡人的孩子輕易地結成玩伴，特別是宏兒與水生分別時彼此之間的牽掛重現(xiàn)了“我”與少年閏土離別時的場景，事隔多年宏兒與水生和我與閏土之間的距離似乎沒有變過。

作者已經(jīng)悲哀地認識到，他無法改變自己與閏土之間的巨大隔閡，同時作者還在擔憂，如果社會沒有變革和進步，“宏兒”與“水生”之間還是會形成這種隔閡。作者在結尾中關于“路”的描寫正是表現(xiàn)了作者想要通過革命和變革改變這種階級隔閡的社會，探索出一條充滿希望的新的道路。

（二）行為描寫間接表現(xiàn)

在閏土形象的塑造中，作者也運用了行為描寫間接表現(xiàn)的寫作手法。行為描寫主要體現(xiàn)在小說文本中的以下幾個方面：第一，在作者通過少年時對閏土的了解進行回憶時，通過精妙的動作描寫塑造了一個少年小英雄的形象，只見月下少年用手“捏”著鋼叉，“輕輕”地走過去，“盡力”“刺”向偷西瓜的猹。這里對于閏土動作描寫行動形象、充滿動態(tài)的感覺，展現(xiàn)了閏土的勇敢、靈活。第二，當作者與閏土不得不離別時，通過我們倆的“哭”和閏土的“躲”在廚房寫出了“我”與閏土已經(jīng)建立了深厚的友誼和彼此之間的不舍分離。第三，當“我”在家鄉(xiāng)見到闊別二十多年的閏土時，沒有深切的擁抱，沒有對童年美好時光的追憶，閏土已經(jīng)徹底成為了一個卑微的、麻木的社會底層農(nóng)民形象。

這時作者對閏土“搖頭”的動作刻畫的尤為深刻，在交談“我”問他的境況時他“只是搖頭”作答，表現(xiàn)出他生活的處處不如意;閏土講述他的生活狀況時也“只是搖頭”，仿佛那種備受壓迫的生活的痛苦已經(jīng)無法用言語來表達，這時閏土的生活只能是作者所總結的“辛苦麻木”來形容。

《故鄉(xiāng)》中通過人物形象塑造“直接形容”和“間接表現(xiàn)”的寫作手法，魯迅在《故鄉(xiāng)》中塑造了一個形象豐滿、充滿喻意的閏土形象。閏土從“少年小英雄”到“麻木貧苦農(nóng)民”的人物形象轉(zhuǎn)變，充分體現(xiàn)了農(nóng)民在半封建半殖民地的社會環(huán)境下所遭受的壓迫與剝削。魯迅塑造這一生活在淳樸環(huán)境中的質(zhì)樸少年只能默默承受生活壓迫的農(nóng)民形象，以其麻木和無聲進行了封建主義與帝國主義的強烈控訴。

參考文獻：

[1]（以色列）里蒙·凱南，姚錦清等譯.敘事虛構作品[M].北京：三聯(lián)出版社，1989.

[2]魯迅.故鄉(xiāng)[A].汪東安選編.魯迅小說全集[C].蘭州：蘭州大學出版社，1998.

[3]譚君強.敘事學導論[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

李現(xiàn)徽，碩士，浙江省諸暨市海亮外國語學校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