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愈的英雄氣

周彪

千萬不要以為敢于“逆龍鱗，忤圣意”的韓愈只是一時迸發(fā)書生意氣；面對刀槍劍戟，他照樣不怯。

韓愈，字退之，唐代著名的文學(xué)家、政治家、思想家、哲學(xué)家，唐宋八大家之首，世稱“韓昌黎” “韓文公”。國人對韓愈并不陌生，不同年代不同版本的語文課本中都選用過他的文章，如《馬說》《師說》《進學(xué)解》《祭十二郎文》等，還選用過他的多篇詩歌。不過，也許是文名太盛，很多人只知道韓愈是一位文豪大師、文壇領(lǐng)袖，卻忽略了韓愈的其他身份與特質(zhì)。

官場“多面手”

事實上，我們翻閱史書不難發(fā)現(xiàn)，韓愈是一個官場“多面手”，稱之為“官場全才”“通才”都不為過。

早期在憲宗朝時，韓愈不光擔任過大唐的國子監(jiān)祭酒，主管文化教育；還擔任過刑部侍郎、兵部侍郎，分別主管刑獄司法與國防兵事。到了唐穆宗時期，韓愈更是官至吏部侍郎，主管官員考核升遷。

晚年他還曾擔任過京兆尹兼御史大夫，管理京畿、負責(zé)監(jiān)察。看看，以文名世的韓昌黎果然不簡單吧。不說他還曾在地方歷練，只說在中央朝廷的為官經(jīng)歷，也足夠豐富了。

韓愈出身背景一般——“父仲卿，為武昌令”，命運無常，悲慘—— “ 愈生三歲而孤，隨伯兄會（韓會）貶官嶺表。會卒，嫂鄭鞠（撫育）之”。他能在人才濟濟的大唐時代脫穎而出、官歷豐富，固然與他的“文功”密切相關(guān)；但如果自身沒有足夠的膽識氣魄，是絕對達不到這般高度的。說韓愈有膽魄，就不能不說其諫迎佛骨之事。

諫迎佛骨

中國歷史上信佛的皇帝有不少。唐朝多位皇帝都熱衷佛教。到韓愈所處的時代，皇帝憲宗也癡迷佛法。元和十四年（819年）正月，憲宗直接把法門寺塔里的釋迦牟尼指骨恭迎到京師，供奉于皇宮三天，然后送到各處佛寺供人瞻仰膜拜。

上有所好，下必逢迎。一時間“王公士民，瞻奉施舍，惟恐弗及，有竭產(chǎn)充施者，有燃香臂頂供養(yǎng)者”，勛貴百姓爭先恐后，瞻仰供奉佛骨，甚至為此費家破產(chǎn)、燒頂灼臂。這等瘋狂狀態(tài)讓韓愈大為不滿，于是“上表切諫”。

韓愈先是以史為鑒，以梁武帝等為例，論述當權(quán)者崇佛是取禍之道；而后又說明現(xiàn)狀，百姓“焚頂燒指，百十為群，解衣散錢，自朝至暮，轉(zhuǎn)相仿效，惟恐后時，老少奔波，棄其業(yè)次”，指責(zé)盲目狂熱地迎佛骨勞民傷財，是“傷風(fēng)敗俗，傳笑四方”；最后還疾呼“乞以此骨付之有司，投諸水火，永絕根本，斷天下之疑，絕后代之惑”。這無異于向皇帝公開叫板，高唱反調(diào)。這一表上去，可謂切中憲宗的痛處，“上得表，大怒，出示宰相，將加愈極刑”。幸虧裴度等大臣為韓愈求情，韓愈這才免于一死，被貶為潮州刺史。

安撫軍閥強人

千萬不要以為敢于“逆龍鱗，忤圣意”的韓愈只是一時迸發(fā)書生意氣；面對刀槍劍戟，他照樣不怯。

在韓愈所處的中唐時期，藩鎮(zhèn)林立，其中河北三鎮(zhèn)中的成德鎮(zhèn)長期由王武俊的家族掌控。但到了元和十五年（820年）冬，王武俊的孫子王承元心慕朝廷，不愿意繼任成德軍節(jié)度使，于是秘密上表朝廷，請求剛剛繼位的唐穆宗派人接替他掌管成德鎮(zhèn)，意在完全歸順。唐穆宗非常欣喜，于是將鄰鎮(zhèn)的魏博節(jié)度使田弘正調(diào)任成德節(jié)度使，而將王承元調(diào)任為義成節(jié)度使、滑州刺史、檢校工部尚書。這本是一件加強國家統(tǒng)一的好事，沒想到最終卻釀成了一件禍事。

原來，因為藩鎮(zhèn)之間也常常有摩擦，所以來自臨鎮(zhèn)的新任節(jié)度使田弘正與成德軍素有仇怨。于是在唐穆宗長慶元年（821年），王武俊的養(yǎng)子成德軍都知兵馬使王庭湊，趁機煽動成德軍兵變，殺害了田弘正。王庭湊自任節(jié)度使留后，并逼迫監(jiān)軍上奏天子授予他旌節(jié)虎鉞，實際上就是逼要官位和兵權(quán)。朝廷自然不同意，于是任命牛元翼為深冀節(jié)度使，調(diào)動各路軍馬會剿；結(jié)果不僅王庭湊沒剿滅，反而導(dǎo)致更大動亂，深州被亂兵團團包圍，牛元翼深陷困境。到長慶二年（822年），穆宗無可奈何只好妥協(xié)，答應(yīng)王庭湊的要求，并派時任兵部侍郎的韓愈前往宣慰安撫。

當時朝廷大臣心里都為韓愈捏著一把汗，基本上都認定他此行兇險，必?zé)o幸理，元稹評價說：“韓愈可惜?！表n愈出發(fā)后，皇帝也感到后悔，急忙傳諭給他，讓他先觀察情形再做決定，不強求他作為?？身n公大義凜然地表示：“止，君之仁；死，臣之義?！绷x無反顧，前行。

果不其然，亂軍拿來迎接他的可不是善意，而是刀槍劍戟?！爸伶?zhèn)，庭湊拔刃弦弓以逆之，及館，甲士羅列于庭?！边@一套下馬威，心理不夠強大的人，怕是要兩股顫顫了。可韓公卻不吃這套，他不僅面不改色，而且發(fā)言有理有節(jié)，訓(xùn)勸以情以利。

大家坐下后，王廷湊說：“變亂發(fā)生，都是這些士卒鬧的，不是我的意思?！表n愈大聲喝道：“天子認為你有將帥之才，所以賜予你節(jié)杖。想不到你竟然不能號令士兵！”話還沒說完，一個士兵上前激憤地說：“先太師（王武?。閲見^戰(zhàn)，血衣猶在，我們的軍隊哪里對不起朝廷了，卻說我們是叛賊？”韓愈說：“我還以為你們不記得先太師了，如果記得，那很好。過去那些或叛逆或順服，因此取禍或者得福的例子，難道很遠嗎？天寶以來，安祿山、史思明、李希列等叛逆者還有兒孫在嗎？還有在做官的嗎？”眾人說：“沒有?！表n愈又說：“田公（田弘正）率領(lǐng)魏博六州來歸順朝廷，做到了中書令的職務(wù)，父子都得到好官位；王承元率領(lǐng)你們成德軍誠心歸順朝廷，于是還在弱冠之年就被封為節(jié)度使；劉悟、李祐這些歸順的人，所統(tǒng)領(lǐng)的也都是大鎮(zhèn)。這些也是你們都知道的！”眾人說：“田弘正刻薄，所以成德軍不能安定?！表n愈質(zhì)問他們：“但是你們也殺害了田公，又殘害了他的家人。還有什么好說的？”眾人無言以對。

王廷湊擔心軍心動搖，趕忙叫手下都出去。然后，他對韓愈說：“您到這里來，想讓我怎么做呢？”韓愈說：“神策六軍的將領(lǐng)，像牛元翼這樣的人不在少數(shù)；但朝廷顧全大局，不能把他丟棄不管。你為什么長時間圍困他們不放？”王廷湊說：“我馬上就放他出城?！庇谑峭跬惻c韓愈宴飲；正逢牛元翼突圍出來，王廷湊也就不再追趕。韓愈回朝報告穆宗，穆宗很高興，后來調(diào)韓愈擔任吏部侍郎。

天地英雄氣，千秋尚凜然。以文名世的韓文公一點都不文弱。稱之為英雄虎膽亦不為過。一個連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敢于懟的人，懟一個軍閥強人自然不在話下。

世人大多只知道韓愈“文起八代之衰”，卻不知道原文為：“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濟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奪三軍之帥?！边@是蘇軾在《潮州韓文公廟碑》中對韓愈的高度評價。韓愈的英雄氣比其杰出的文學(xué)成就更值得后世之人景仰學(xué)習(xí)。

摘編自《清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