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苦難書寫中對人性的禮贊

熊欣怡

關(guān)鍵詞：余華 苦難書寫 人性禮贊

一、《活著》文本分析

（一）《活著》的創(chuàng)作背景

《活著》的創(chuàng)作靈感來自一首美國民歌，這首歌的名字叫《老黑奴》，歌里講述的是一位老黑奴在所有家人都離他而去的時候，依然堅強地活著。余華深受感動，決定寫一篇類似的小說，于是就有了《活著》?！痘钪穼懙氖瞧胀ㄈ藢嚯y的心理承受能力以及經(jīng)歷苦難后依然笑對人生的態(tài)度。

余華也在《活著》中說，活著這個詞是極具力量的，但它的力量不是來自進攻，而是來自忍受，是提醒我們每個人都要肩負起我們生而為人的責(zé)任，去接受現(xiàn)實給予我們的一切，無論是苦難還是幸福。

（二）《活著》的文本內(nèi)容

作者余華通過小人物福貴一生的波瀾曲折去展現(xiàn)社會的變遷。小說的敘述者“我”，去往收集民間故事。在途中，“我”遇見了一位老人，他的名字叫“福貴”。接著，小說從“福貴”的視角，展開了對他的人生經(jīng)歷的描述。出生在地主家庭的他年輕時沾染上賭博的惡習(xí)，輸光家業(yè)后，一家老小住在鄉(xiāng)間破舊的小屋中。父親去世后，他在給病重的母親求醫(yī)的過程中，被國民黨抓去當(dāng)壯丁。后來，他顛沛流離地回到家中，但是母親已經(jīng)去世，臨到閉眼前也沒見到兒子。妻子家珍不辭辛苦地帶大了一雙兒女，女兒名叫鳳霞，發(fā)了一次高燒，但因為沒錢及時看病，不幸變成了聾啞人?？墒敲\沒有放過他，家珍患上軟骨病，只能每天臥床，干不了重活；兒子有慶本來活潑可愛，也因為抽血過多而死；鳳霞與偏頭的二喜喜結(jié)良緣，好景不長，鳳霞生孩子的時候大出血，再也沒能走出醫(yī)院；鳳霞走后三個月，家珍安詳?shù)刈吡耍欢苍诠さ馗苫顣r出意外走了，留下小外孫苦根，和福貴一同回到鄉(xiāng)下，但誰又會想到，苦根卻因吃多了豆子被撐死……所有的親人最后都離開了福貴。

二、《活著》中苦難的表達

（一）對苦難內(nèi)容的構(gòu)建

福貴一生面臨了七次與親人的生離死別，命運在他一次次快要接近幸福的時候，都給他致命一擊，但是他仍然保有活下去的勇氣。余華在《活著》中展現(xiàn)了當(dāng)時底層勞動人民所經(jīng)歷的苦難。早年的福貴追求享樂，原本家境殷實的他不務(wù)正業(yè)，沉迷于賭博，在他人的算計下，傾家蕩產(chǎn)。年老的他忍受苦難，孤獨生活。他也曾經(jīng)痛哭過，大喊過，陷入生命的沉重中，可是他并沒有在一次次的打擊下輕生，而是選擇活下去。他用自己的活著，對抗過去的一次次苦難。

（二）對苦難救贖的思考

福貴對于苦難的態(tài)度就是順應(yīng)自然地接受。主人公的救贖就是面對每一次的苦難，都不聲不響地承受。余華用一種質(zhì)樸且平淡的描述，寫出了作為普通農(nóng)民的福貴在經(jīng)歷了命運多舛后，平靜地敘述著以往所發(fā)生的一切苦難。這種將不幸緩緩道來的口吻，實際上是一種對苦難豁達且無畏的態(tài)度，在不經(jīng)意間加深了讀者對福貴的同情。

（三）對苦難主題的構(gòu)思

作者從活著的意義出發(fā)，構(gòu)建了一個苦難史。命運并不總是公平的，有的人注定一輩子奔波勞累，命運曲折。通過余華的書寫，我們可以看到在特定時代下，社會的不穩(wěn)定帶給人們的生活方方面面的影響，他們的人生隨著時代的變遷而跌宕起伏。小說主題也是表現(xiàn)時代給人們帶來的影響，雖然個人的力量是渺小的，但是他們不被時代的困難壓倒，而是奮發(fā)向上。

三、《活著》中苦難書寫的藝術(shù)特征

（一）雙重敘事的角度

雙重敘事角度是《活著》在敘事方面的一個特點。小說最先出場的主人公“我”，作為一個采風(fēng)人，無意中遇見了一位老者；然后筆鋒一轉(zhuǎn)，開始寫“我”和老者之間的談話；再以老者的口吻，展開福貴一生的故事。即使在老福貴平淡且輕松的敘述當(dāng)中，我們也能察覺到他內(nèi)心的孤寂和悲傷，感受到福貴豁達的人生態(tài)度。采風(fēng)人“我”的存在，首先是引出福貴的故事；其次，第一人稱的敘述角度，增添了故事的可讀性和真實性，拉近了與讀者的距離。并且，這會讓人物形象更加豐滿，讓每一位讀者都代入采風(fēng)人“我”的視角中，去傾聽老福貴講述他的故事。小說的最后以采風(fēng)人的視角描繪了一幅充滿煙火氣息的場景：老人和牛漸漸消失在視野當(dāng)中，歌聲飄揚。夜幕降臨，一切都回到平靜，仿佛一切都沒有發(fā)生一樣，太陽明天依然升起。兩種不同的視角同時出現(xiàn)，交叉對比，讓福貴淳樸的人物形象通過“我”的視角躍然紙上，突出小說主旨。

（二）緊湊的敘事節(jié)奏

有人說《活著》是一本不需要書簽的書。《活著》描述了從舊中國到新中國數(shù)十年的變遷與發(fā)展。時代背景加上個人命運的發(fā)展，使得小說有了更加多元化的敘事空間。小說一共安排了七次福貴家人的死亡，緊湊的情節(jié)能使讀者的閱讀感受一直處于飽滿的狀態(tài)，對苦難的體會更加深刻。但作者對于福貴一家幸福時刻的描繪也是毫不吝惜自己的筆墨，例如鳳霞和二喜的愛情故事。但是作者對于幸福時刻的描寫也是為了后面悲劇的情節(jié)做鋪墊，增強故事的可讀性。因此，對于整部作品的節(jié)奏，作者以恰到好處的安排，使得小說更加具有悲劇色彩，有更加豐富的生命力。

（三）鮮明的語言特色

余華早期作品的敘事風(fēng)格多為殘酷和犀利，但在《活著》中，作者的語言風(fēng)格逐漸趨于緩和，更著重在平淡的敘事中，將沉重的悲劇緩緩道來?！痘钪分饕€是采用較為簡單的句式去展開敘述，使得人物之間的溫情更加純粹和簡單，也使得小說的語言更加親切，能引起更多讀者的共鳴。用樸素平靜的語言進行敘述，與小說沉重的主旨形成強烈的對比，其平淡的語言風(fēng)格和所描繪的強烈情感形成碰撞，產(chǎn)生了張力。作者借用福貴對待磨難的平和態(tài)度，去揭示活著就是為了活著本身，使得作品的感情和語言風(fēng)格具有一定的層次性，也更加凸顯出平淡敘述下，苦難帶給人不動聲色的改變與重塑。

四、《活著》對人性的禮贊

小說雖然主要是寫福貴苦難的一生，但在許多人物身上都流露出人性的寬容與善良，不禁讓讀者動容，使得苦難的意義更加深刻地抵達讀者的內(nèi)心，讀者得以體會在那樣的時代背景下人性的光輝與禮贊。

（一）溫暖的親情

福貴被抓去當(dāng)壯丁的時候，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活著回家。戰(zhàn)友春生看到汽車魂都沒了，為了開汽車什么都愿意。而他只是說：“我一定要活著回家。”那時的他，覺得老婆、孩子比什么都好。在充滿硝煙的戰(zhàn)場上，家人就是他唯一的信念。

家里窮，福貴想把鳳霞送人，讓她去個好人家，別跟著他們吃苦。有慶哭著鬧著要姐姐，晚上鳳霞也會偷偷溜回家，福貴又會把她送走。最后一次送她走的時候，鳳霞到了門口，不哭不鬧，還一直笑著看著福貴?？粗粫f話的鳳霞，福貴心疼極了。那一刻，福貴下定決心不再把鳳霞送走，就是全家沒飯吃餓死，他也不把鳳霞送走。福貴背起鳳霞往回走，鳳霞緊緊地抱住了福貴，那一刻，她知道父親是帶她回家。

食堂散伙后，連下一個月的雨，大家都沒米下鍋，就算是熬粥，粥也是越來越薄，后來有慶只能喝水充饑。家珍說去城里找一趟她爹，回來便帶回一小袋米煮粥。家珍心疼地對孩子們說，總算能讓他們吃一頓好的了。她還說這米是她爹從牙縫里擠出來的。父母在物質(zhì)極度匱乏的情況下，都是心系自己的下一代，自己縮衣節(jié)食都不能苦了孩子。

從小乖巧懂事的有慶，每天都要利用放學(xué)的時間喂羊，怕把鞋子跑壞了就光著腳跑，下雪天也是一樣。家里沒米下鍋，福貴便和有慶商量把羊賣了，換一些口糧?？v然有慶極其舍不得，但他也能體諒，他只是跟著福貴進城，因為這樣能多陪羊走一段路。有一次進城賣柴，福貴花了五分錢給有慶買了五顆糖，這是福貴第一次給有慶買東西，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應(yīng)該好好疼愛有慶。有慶去世后，他還沒有從有慶已經(jīng)離開他的事實中緩過神來。他舍不得有慶，就抱著冰冷的有慶，從晚上一直坐到天快亮。不得不回去的時候，他才小心翼翼地將用衣服把有慶包好，放在了坑里。他還不忘記叮囑自己的爹娘，要待有慶好一點。有慶活著的時候，福貴沒來得及好好疼愛他，于是他希望父母能夠替他好好照顧有慶。福貴慢慢地把土蓋上去，怕硌得有慶身體疼，就把泥土里的小石子都撿了出來。此時的福貴對有慶既心疼又不舍，還多了一絲愧疚。

在一次次的苦難和死亡中，幾代人之間的親情躍然紙上，縱使最后的福貴孤身一人，但曾經(jīng)擁有過的家庭溫馨也能夠在孤獨的歲月中帶給他一絲慰藉。

（二）患難與共的愛情

家珍本是千金大小姐，在徐家富裕時，福貴不務(wù)正業(yè)，輸光家產(chǎn)，賢惠的家珍只是默默地隱忍著。福貴一貧如洗后，家珍隨著父親回了城里，在生完有慶后，抱著孩子走了十多里的路，回到了鄉(xiāng)下的小破屋。家珍一點也沒有大小姐的架子，立馬脫下旗袍，換上粗布麻衫就下地干農(nóng)活。福貴心疼家珍，她總是笑著說自己不累，并且很開心。即便是只剩下最后一口氣，家珍還是說下輩子要和福貴在一起。福貴也說，這輩子能娶上這么賢惠的家珍，是他前世修來的福氣。這樸素簡短的話語，一下子把那代人之間的愛情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了出來?；茧y與共、相濡以沫是他們愛情的真實寫照。

鳳霞與二喜的感情，是小說中下一代人愛情的呈現(xiàn)。鳳霞懷孕后，為了讓鳳霞安心睡覺，他總是自己先上床，等蚊子喝飽了，他才安心讓鳳霞睡。余華在《活著》中對于幾代人愛情的描寫，都是通過平凡生活中的細節(jié)來體現(xiàn)自己對愛情的禮贊?！捌狡降攀钦妗狈炊忍摕o的風(fēng)花雪月更打動讀者的內(nèi)心。

（三）歷久彌堅的友情

長根是和福貴一起長大的，也是福貴家的雇工，在福貴落敗后的幾個月，長根來地里找他。此時的他已成為一個叫花子，因為想念福貴和鳳霞了，長根就來看一眼。看到穿著粗布衣服、滿身是泥巴的福貴，他打心底里心疼“少爺”，忍不住就哭了。其實長根是最苦的人，他替福貴家干了一輩子活，老了由他家養(yǎng)著，但是福貴輸光了家產(chǎn)，他只能要飯為生。見到長根的福貴滿是愧疚，想要留下長根一起生活，但長根也怕拖累他們，所以拒絕了。最后一次來的時候，長根給鳳霞帶了一根他撿來并且洗干凈的扎頭發(fā)的紅綢。但是從那之后，福貴就再也沒有見過長根。這個細節(jié)真的讓人感到了人性的溫暖。雖是他們以前是主仆關(guān)系，但從小一起長大的長根和福貴，早已結(jié)下深厚的情誼。即使身處困境的長根，還是想著回來看一眼福貴和鳳霞；同樣處境艱難的福貴，也想著全家少吃兩口飯，留下長根。在那個艱苦的時代，他們都在盡自己所能地回報對方對自己的情誼。

福貴的兒子獻血時因為失血過多而死，而被獻血的女人的丈夫就是當(dāng)年和福貴一起經(jīng)歷過生死的戰(zhàn)友春生。之后，福貴并沒有責(zé)怪春生，只是對春生說：“你欠我一條命，下輩子還吧?！贝荷Ｍㄟ^錢補償福貴和家珍，也減輕自己的自責(zé)。但對于福貴和家珍來說，即使家里一貧如洗，即使家珍身患軟骨病，他們也不忍心要兒子用生命換來的錢。家珍明白春生和福貴的情誼，但也不能夠輕易放下有慶已經(jīng)不在的事實。一天，春生到福貴家里來見他，家珍還放不下有慶的事，不讓他進屋，但春生要走之前，家珍在屋里對他說：“春生，你要活著。”這一刻，他們希望春生能夠好好地活下去。

正是這些人性中最基本的親情、愛情、友情，才讓千千萬萬個平凡且普通的“福貴”，在歷經(jīng)一生的磨難后，堅強地活了下來。小說中的每一個人都閃爍著微弱的人性光芒，同時也寄托著作者對人性之美的禮贊。

五、結(jié)語

《活著》在文學(xué)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在這部作品里，語言的風(fēng)格和表述都在為小說的主旨服務(wù)?！痘钪分忻枋隽钊吮吹纳x死別，看似是悲劇的堆砌，其實并不是讓人在沉重的死亡中迷失，而是讓我們?nèi)ンw會活著的美好。作者通過平淡的敘事風(fēng)格、緊湊的故事情節(jié)，生動地塑造了“福貴”這樣一個人物形象，作為當(dāng)時的縮影。面對人生的重重挫折與打擊，福貴表現(xiàn)出堅忍的精神，引發(fā)了讀者對于“活著”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