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世與遁世之間

杜瑤瑤

關鍵詞：濟世 遁世 《王粲登樓》 文化意蘊

鄭光祖作為“元曲四大家”之一，創(chuàng)作了許多優(yōu)秀的作品，他以敘述當代故事或再現(xiàn)歷史事件的形式，寄托了內(nèi)心的真實感受與渴望。《王粲登樓》（全名《醉思鄉(xiāng)王粲登樓》）是鄭光祖現(xiàn)存唯一一部無爭議的文人劇，作品以建安七子之一的王粲在荊州登樓作賦之事為基礎，結(jié)合了《三國志·王粲傳》中的描述，進行了發(fā)揮、改編、再創(chuàng)作，融入了個人的豐富情感，滲透出徘徊于濟世與遁世之間的文化意蘊。

一、功名與氣骨的抉擇

《王粲登樓》的主人公改編自建安七子之王粲，他既堅持傳統(tǒng)的入仕為官之路，滿懷建功立業(yè)之心，又氣骨不凡，不屑與渾濁的官場同流合污。當二者發(fā)生沖突時，他寧肯放棄功名，哀嘆自己懷才不遇，也不會低下頭顱，損傷讀書人的人格尊嚴。二者之間的矛盾貫穿于整部作品，推動著情節(jié)的發(fā)展與轉(zhuǎn)變。

鄭光祖對王粲“氣骨重于功名”之抉擇的描繪隱藏于字里行間，是作家的精心安排，也是其內(nèi)心真實想法的流露。首先，劇本開篇，老夫人即這樣介紹王粲：“學成滿腹文章，只是胸襟驕傲，不肯曲脊于人?！蹦赣H對兒子的疏狂傲慢了如指掌。蔡邕、曹植、劉表等人更是直接指出了王粲的問題，如“德勝才為君子，才勝德為小人”，“德勝才高不可當，才過德小必疏狂，縱然胸次羅星斗，豈是人間真棟梁”。王粲也由此遭受了應有的坎坷，無人任用，難以入仕，流落異鄉(xiāng)。其次，作品通過王粲的三次失禮，突出了文人的傲骨與清高：王粲首次拜見丞相蔡邕時，目中無人；被賜酒時，妄自尊大，不懂得謙讓；因受到羞辱，王粲自高自大、目空一切，宴會結(jié)束后不辭而別。王粲如此頻頻失禮，縱然才學深厚，也讓當時的官宦無法接受。再次，王粲拿著薦書去拜見劉表時，受到劉表部下的諷刺與奚落，后被封為兵馬大元帥，遂對蔡邕展開了報復和排擠，以泄往日之憤，可見王粲氣量之狹小。最后，王粲在坎坷困境中登樓望遠，抑郁之至，甚至欲墜樓自盡之時，義士許安道出手相救，不僅寬慰其心，還贈以返鄉(xiāng)路費。但他騰達之后，與許安道再無聯(lián)系，以至于這位恩人義友直言他的傲慢。

王粲傲慢無禮、不懂謙恭、氣度狹小的性格在劇中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展現(xiàn)。對于直接指出其缺點的人，不管其心懷善意還是故意挑剔，他都懷恨在心、伺機報復，或出人頭地之時加倍償還。劇中，王粲被封為兵馬大元帥的結(jié)局是完美的，他苦苦追尋的人生價值得到了實現(xiàn)。鄭光祖設置此結(jié)局的意圖并非鼓舞大眾倨傲無禮，而是在表達：若有真才實學、滿腹經(jīng)綸，即便遭遇再大的坎坷，終會被發(fā)掘重用；若不懂謙敬、恃才傲物，入仕之路將會像王粲一樣荊棘叢生，充滿艱難險阻。劇中的王粲雖遭遇了重重挫折，但對謙虛謹慎的道理始終沒有醒悟，他是在丞相蔡邕的保護下才得以平步青云，這樣的成功概率在現(xiàn)實生活中幾乎為零，而他的一夜榮達也惹來了別人的詫異與不快，終遭店小二與恩人許安道的不以為然。劇本借王粲的坎坷經(jīng)歷向天下讀書人警示著謙遜恭敬、謙和禮讓的道理，也向每位觀眾宣揚著不忘初心、直面坎坷的決心和努力，二者形成了巨大的矛盾張力，推動著情節(jié)的發(fā)展。

王粲在劇中始終沒有明言對功名利祿的渴求，但其內(nèi)心潛藏著追求功名、報效國家的堅定志向。當老夫人讓他進京參加科考時，他名義上以孝道為說辭，“為人子者，出不易方，復不過時，乃是個孝道”，實際上在為這個目標苦心讀書；當遭受蔡邕的羞辱后，他毅然放棄攀附權(quán)貴的捷徑，對其頂撞；面對蒯越、蔡瑁的挖苦與諷刺，他表現(xiàn)出不屑與蔑視而遠之；在面對店小二和許安道的不以為然時，出于讀書人的優(yōu)越感，王粲十分隱晦地表達了內(nèi)心深處追崇功名的想法。努力進入仕途，實現(xiàn)治國平天下的價值追求，是他的目標，但其從小所受的教育與所讀之書使他絕不向權(quán)貴折腰。

王粲是元代失意文人的縮影，他的內(nèi)心充滿了對功名的渴求與對自身才華的自信，同時又不失文人的清高與疏狂。鄭光祖創(chuàng)作該劇的重要用意之一是以此為箴言，告誡天下讀書人切不可恃才傲物，勿在品性方面疏于自我約束。無論順境還是逆境，讀書人無論多么有天賦與才華，都要知書通禮、收斂性情，面對他人要恪守謙恭的品質(zhì)。得不到他人賞識乃讀書人之常態(tài)，萬不可因此而怒火中燒，更不能因他人的告誡與提醒而睚眥必報。在“德”與“才”之間，一個人的品德更為重要，讀書人待人接物更要學會涵養(yǎng)品德。這正是空有一腔報國志，卻四處碰壁、懷才不遇、官場失意的鄭光祖本人。

王粲本為一寒士，無論最終是否發(fā)跡，鄭光祖都想以王粲懷才不遇的故事展現(xiàn)當時文人群體的真實心理。從隋唐開科取士開始，大批讀書人有了報國之徑與朝堂獻策之志，為達列鼎封侯的目的，不惜十年寒窗，苦苦追尋。劇中王粲手持薦書、終日干謁，雖遭人嘲諷而不棄，追求著“輔皇朝萬姓安”的價值目標，他的行動無不在宣揚著封侯拜相的吸引力與感召力。元代科舉停廢，讀書人在實現(xiàn)個人抱負的道路上十分艱難，他們時常受到宗室貴族的鄙薄，但儒家思想深入骨髓，故散發(fā)出滿腹經(jīng)綸、高傲輕狂的讀書人的氣骨。他們既寄希望于仕途，企盼施展才能，對國家與百姓做貢獻，又將自己定位為不同凡響的白衣秀士，對渾濁不堪的官場持輕蔑之態(tài)。擔心被宗室貴族貶低的文人志士，一旦受到世俗鄙夷，便以清高文人自居，對權(quán)勢拋之冷眼，并用平步青云的美好幻想進行自我安慰。

二、有志之士的無奈與辛酸

《王粲登樓》將有志之士的無奈與辛酸刻畫得淋漓盡致，主人公王粲的坎坷經(jīng)歷也擊中了元代中下層文人的真實情感世界，具有廣泛而深刻的社會意義。

王粲的落寞感在開場即予以抒發(fā)：“我被人輕慢，似翻覆波瀾……劃的在天涯流落，海角飄零，中年已過，百事無成。挨不出傷官破祖窮愁限，多只在閭閻之下，眉睫之間?！痹谀赣H的鼓勵下，王粲毅然踏上求仕的征程，受到丞相蔡邕的暗中舉薦，投靠荊王劉表。不料，他得到的結(jié)果是未受任用，因此備受打擊、失魂落魄，又毫無積蓄，只能流落荊州，過著貧困潦倒的生活。讀書人“寒窗書劍十年苦”，初出茅廬時有一往無前的朝氣與活力，“指望緣官折桂枝”，但現(xiàn)實往往不能如人愿，多數(shù)人面臨“韓侯不是蕭何薦，豈有登壇拜將時”的障礙，最終走向落魄。內(nèi)心雖憤懣不平，但身處無人賞識的困境卻無計可施，無奈與辛酸充斥于字里行間：“[ 幺篇] 要見天顏，列在鹓班，書嚇南蠻，威鎮(zhèn)諸藩，整頓江山，外鎮(zhèn)邊關，內(nèi)剪奸頑。有一日金帶羅裥，烏靴象簡，那其間難道不著眼相看？如今個旅邸身閑，塵土衣單，耽著饑寒，偏沒循環(huán)，只落得不平氣都付與臨風嘆，恨塞滿天地之間！ 想漫漫長夜何時旦，幾能夠斬蛟北海，射虎南山！”“[ 斗鵪鶉] 又不在麋鹿群中，又不入麒麟畫里。自死了吐哺周公，枉餓殺采薇伯夷。自洛下飄零到這里，劃的無所歸棲?！薄癧 上小樓] 一片心扶持社稷，兩只手經(jīng)論天地。誰不待執(zhí)戟門庭，御車郊原，舞劍尊席。”“[ 幺篇] 據(jù)著我慷慨心，非貪這瀲滟杯。這酒呵便解我愁腸，放我愁杯，展我愁眉。則為我志愿難酬，身心不定，功名不遂。”這些唱詞都透露出渴望建功立業(yè)之人陷入困頓之境的愁思。

王粲本志氣昂揚，自認為在韜略、謀策、扎寨、點將、膽氣、才干、行兵、智量、決戰(zhàn)等方面皆有過人之處，但終究難以入仕為官：“我不讓姜子牙興周的顯戰(zhàn)功；我不讓張子房佐漢的有計畫；我不讓周亞夫屯細柳安營扎寨；我不讓馬服君仗霜鋒點將登臺；我不讓藺相如澠池會那氣概；我不讓管夷吾霸諸侯那手策；我不讓霍嫖姚領雄兵橫行邊塞；我不讓孫武子用兵法演習裙釵；我不讓齊孫臏捉龐涓則去馬陵道上施埋伏；我不讓韓元帥困霸王在九里山前大會垓，胸卷江淮！”不允許有才之人得志，卻允許有錢之人買官，這是封建社會歷朝歷代皆有的痼疾，也是天下貧寒讀書人的共鳴。“[ 滾繡球] 我比那買官的省些玉帛，求仕的費些草鞋。赤緊的好難尋紫袍金帶?！薄癧 倘秀才]如今那有錢人沒名的平登省臺，那無錢人有名的終淹草萊?！边@些唱詞無一不傾訴著現(xiàn)實的不公與書生的困頓。

王粲為排遣自己不幸遭遇的抑郁之情，登樓扣壺長吟：“[ 滿庭芳] 我如今羞歸故里，則為我昂昂而出，因此上怏怏而歸?？諏W成補天才卻無度饑寒計，幾曾道展眼舒眉。則被你誤了人儒冠布衣，熬熬人淡淡飯黃齏。有路在青霄內(nèi)，又被那浮云塞閉。老兄也百忙里尋不見上天梯。”他雖自視才高，但如今只能屈人之下，身世飄零：“我雖是個簪纓門下，怎做的斗牛星畔客？”“塵滿征衣，嘆飄零一身客寄。往常我食無魚彈劍傷悲，一會家怨荊王，信讒佞，把那賢門來緊閉?！彼麜r常感嘆自己命運不濟，同時又拿古圣賢終有一死來安慰自己：“我本是未入廟堂臣，倒做了不著墳墓鬼。想先賢多少困窮途，王粲也！我道來命薄的不似你、你！我比那先進何及，想先人安在？”不得志的委屈與辛酸噴薄而出：“一片心扶持社稷，兩只手經(jīng)綸天地。誰不待執(zhí)戟門庭，御車郊原，舞劍尊席。我怎肯與鳥獸同群，豺狼作伴，兒曹同輩，兀的不屈沉殺五陵豪氣！”最終，他深感自己的一生被儒冠耽誤，衣不覆體、食不果腹，對曾經(jīng)的追求產(chǎn)生懷疑：“我如今羞歸故里，則為我昂昂而出，因此上怏怏而歸?？諏W成補天才，欲無度饑寒計。幾曾道展眼舒眉，則被你誤了人儒冠布衣，熬煞人淡飯黃虀。有路在青霄內(nèi)，又被那浮云塞閉，老兄也百忙里尋不見上天梯?！边@些慷慨爽烈的曲詞背后是難以言表的哀怨與憤懣，秋令之蕭瑟與內(nèi)心之酸楚相契相融。

鄭光祖借助不得志的文人之口傳達著儒士的憤懣不平之聲。他用大量筆墨描繪了一個懷才不遇、有志無時的儒生形象，通過其坎坷的遭遇，渲染了伯樂難遇的抑郁之情，并在極具沖擊性的情緒背后，表達了傳統(tǒng)知識分子對替君分憂、問津王侯的價值追求與決心。其實，劇中的王粲正是作者沉抑下僚、獨居異鄉(xiāng)時的真實寫照。王粲所唱之曲不僅吐露了個人的情感，也宣泄出鄭光祖的幽怨與不忿。王粲前期四處碰壁難入仕途又略顯窘迫的生活狀況，也正是鄭光祖南下求仕、一生飄零、未覓得知音的真實遭遇。鄭光祖驥伏鹽車，為一個小吏的職位，輾轉(zhuǎn)從北方到達杭州，卻遭遇了難以遇到的坎坷，他寧肯扣壺長吟、白璧三獻，也不肯攀附權(quán)貴、懷寶迷邦，以至于始終屈沉于下級官吏。他與未曾被任用的士人似乎沒什么區(qū)別，困頓窘迫的生活狀況與不得志的仕途經(jīng)歷為他的戲曲創(chuàng)作提供了深厚的情感體驗，使他為每一位被擋在仕途門外的文人發(fā)聲。劇中處境艱難卻有高超本領的主角王粲正是元代士人的縮影，作品刻畫的妄自尊大、恃才傲物等性格特征也是元代文人的共性，作品表達的無奈辛酸、抑郁憤懣等情緒無一不是元代儒士們的本真心境。

劇末，皇帝解決了主角王粲與現(xiàn)實處境的矛盾，給予有才之士一個圓滿的結(jié)局。此結(jié)局對于觀劇的普通百姓來說可得到一絲內(nèi)心的安慰，但對于現(xiàn)實中的失意文人來說，卻是永遠無法實現(xiàn)的幻想。

三、出與入的兩難窘境

鄭光祖始終懷揣著強烈的社會責任感，他揭露官場黑暗、諷刺社會不公，渴望建功立業(yè)、改變現(xiàn)狀，同時又深受現(xiàn)實困境的煎熬，處于出與入的兩難之境。

鄭光祖在仕途中難入宦海，便將自己的精力與才華傾注于戲曲，把作品當作情緒宣泄的載體，以曲折的情節(jié)與爽利的筆墨展現(xiàn)內(nèi)心的抑郁與訴求?！锻豸拥菢恰肥青嵐庾娴牧ψ?，他將自己的言語、行徑都賦予主角王粲：“我怎肯空隱在嚴子陵釣灘？我怎肯甘老在班定遠玉關？”這是他內(nèi)心深處最真實的呼喚。但是，現(xiàn)實社會充滿了荊棘，入仕之路艱難坎坷，不忿懊惱之情噴薄而出：“赤緊的世途難，主人慳。那里也握發(fā)周公，下榻陳蕃，這世里凍餓死閑居的范丹。哎，天呵，兀的不憂愁殺高臥袁安！”他借王粲的語言與行為表達著讀書人的意難平心態(tài)，借王粲的傲氣傳遞著讀書人的高潔與自尊，又借王粲的曲折經(jīng)歷與苦難生活映襯著下層知識分子的困頓處境，還借戲中唱詞表達著明知發(fā)跡是黃粱一夢，讀書人仍不肯放棄甚至不甘人后的矛盾而沉痛的心理。

同元代的其他知識分子一樣，鄭光祖的終極目標是建功立業(yè)。在此人生目標的引領下，不管是正面受辱，還是聽他人奚落挖苦，抑或被小人進讒言，鄭光祖從不氣餒，而是遵從本心，不與世俗同流合污，堅持文人矢志不渝的氣節(jié)。劇中的王粲渴望居廟堂之上，卻又流落異鄉(xiāng)，他痛恨濁世：“如今那有錢人沒名的平登省臺，那無錢人有名的終淹草萊。如今他可也不論文章只論財?！笨v然看清了現(xiàn)實的黑暗，他仍堅信自己的努力會有所回報。這也是儒士們的普遍現(xiàn)狀，他們遭受著來自種族、階層、制度等多方面的壓抑，冷眼旁觀官場腐朽的無能為力、無奈與迷?！?/p>

面對社會的殘酷，他們曾執(zhí)拗地憑一己之力進行過抗爭。對儒家文化的認同與堅守，已滲透進人們的身心，甚至成為廣大儒士的共同心理與性格。王粲和鄭光祖等知識分子一直恪守著儒家君子的古訓，但又要滿足求仕的欲望，二者的糾結(jié)與矛盾始終交織在一起。他們既想列鼎王侯，又不想與濁世同流合污。王粲曾在住店期間難以支付宿錢，又羞于承認沒錢的事實，強以蔡邕的關系來支撐顏面。在找蔡邕幫忙舉薦時，他不肯屈己、謙虛，反而處處流露出不屑與傲慢，備受強烈的自尊心左右?！拔冶饶琴I官的省些玉帛，求仕的費些草鞋，赤緊的好難尋紫袍金帶?！彼桓食蔀闋奚罚胧说挠c碰壁的破滅感相互交織：“幾時得似賓鴻北歸，倒做了烏鵲南飛。仰羨那投林倦鳥，堪恨那舞鳳醯雞。方信道垂云的鯤鵬羽翼，那藩籬下燕鵲爭知?！蓖豸訉γ淖非笈c不舍，也隱晦委婉地流露出了作者的心理。

鄭光祖在碰壁之后，借《王粲登樓》對不合理的用人準繩進行了鞭撻，同時也提出了自己的人才觀。前三折，作者不斷渲染、強化王粲的清高與遇到的阻礙；但在第四折，王粲突然發(fā)跡，由羈旅漂泊、無法安身立命到封為兵馬大元帥，看似突兀，實則前文在敘寫其遭遇的同時，也在不斷強調(diào)其滿腹經(jīng)綸、才華卓越。以榮達為圓滿結(jié)局是鄭光祖用人觀的體現(xiàn)，也是莘莘學子和普通百姓由衷企盼的夢想，寄托著儒士們報國無門、壯志難酬背后的宣泄與開脫。

元代科舉停廢，文人的入仕之路被阻，他們在社會中迷茫憋悶，難以立足。那時的知識分子除了一如既往地執(zhí)著于功名之外，還將焦點投注于如何實現(xiàn)自身的價值，以及如何實現(xiàn)對社會的貢獻：“要見天顏，列在鹓班，書嚇南蠻，威鎮(zhèn)諸藩，整頓江山，外鎮(zhèn)邊關，內(nèi)剪奸頑；有一日金帶羅襕，烏靴象簡?！痹?jīng)志氣昂揚的書生，遭遇現(xiàn)實的打擊后，開始重新思考自己的人生出路：“如今那友人門下難投托，因此上安樂窩中且避乖。倒大來悠哉。”逍遙一世也未嘗不可！用盡盤纏的王粲滯留荊州，遍嘗瓦灶繩床的潦倒之苦，也受盡了有志無時的深刻打擊，此時進退兩難的窘迫境況是鄭光祖以及元代儒士的普遍狀態(tài)，也是作者重點傾訴的悲苦情感。深受儒家傳統(tǒng)文化影響的文人士子終究難以心甘情愿地隱居深林，雖深陷泥沼，仍存建功立業(yè)之志：“[ 堯民歌] 真乃是鶴長鳧短不能齊，從來這烏鴉彩鳳不同棲。挽鹽車騏驥陷淤泥，不逢他伯樂不應嘶，只爭個遲也么疾。英雄志不灰，有一日登鰲背。[ 煞尾] 從今后把萬言書作戰(zhàn)場，輔皇朝為柱石，扶侍著萬萬歲當今帝，則愿的穩(wěn)坐定蟠龍戧金椅！”王粲終被委以當朝軍權(quán)的重任，這是兩難窘境中的儒士的幻想與潛在的價值追求。雖明知入仕之路被阻，作者仍堅持在結(jié)尾賦予主角圓滿的結(jié)局，這更能深刻地反映一代知識分子駁雜又凄涼的際遇和心境。

《王粲登樓》以王粲為中心，展現(xiàn)了作者鄭光祖徘徊于濟世與遁世之間的矛盾心理：一方面懷揣著理想抱負，另一方面又在遭遇挫折后流露出無奈與辛酸。主人公王粲的言行與當時多數(shù)文人士子的內(nèi)心世界相契合，他們對于建功立業(yè)的價值追求并未轉(zhuǎn)變，甚至滿懷期待與不舍，渴望得到世族貴胄的認可，卻又不得不面對著現(xiàn)實社會的殘酷，不得不囿于困頓生活的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