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婷婷
羌族舞蹈中鎧甲舞是比較常見的祭祀性舞蹈,而肩鈴則是羌族人民在祭祀中用于祭祀神靈的道具,在鎧甲舞中較為常見。隨著時間的推移,肩鈴也逐漸成為羌族同胞閑暇時的一種娛樂性道具,肩鈴的劃圓動律和胯部的S型動律形成了鎧甲舞乃至羌族舞蹈中特有的美感。主要以羌族鎧甲舞中的肩鈴道具作為研究對象,并從肩鈴的來源和律動延伸至羌族人的生命觀、宇宙觀、社會觀,甚至有對女性崇拜的體語美學的探析,最終引申出對文化瑰寶的保護與傳承。
羌族鎧甲舞的概述
羌族作為中國最古老的少數(shù)民族之一,在泯江上游地區(qū)生產(chǎn)生活,一代又一代地傳承著燦爛多彩的羌族文化。相傳古羌族人為了躲避戰(zhàn)亂,逃亡到半山腰避世而居,在此建立了自己的家園,隨著時間的推移,羌族同胞創(chuàng)造了許多別具情韻的舞蹈。而羌族舞蹈一般沒有音樂,沒有樂器伴奏,舞蹈的人邊唱邊跳,或是用舞步的聲音來配合表演,舞蹈動作和舞步?jīng)]有嚴格的規(guī)范,如此造型古拙,風格簡潔典雅,有豐富的生活氣息,也保留了原始舞蹈的粗獷和古樸的風格。
羌族鎧甲舞就是其中一種古老的祭祀性舞蹈。此舞是為戰(zhàn)死的羌族將士舉行葬禮時或者敬奉神靈時跳的舞蹈,以此來表達對祖先的懷念與崇敬,舞蹈大多在逝者靈柩前或出殯下葬的墓地進行。因此鎧甲舞保留了人們祭祀時所使用的獨具代表性的工具——肩鈴。祭祀時舞者穿著生牛皮制成的鎧甲,每件鎧甲上都掛著一根牛骨、一頂皮制頭盔和一根山雞羽毛或稻草。他們手里拿著弩、長矛、短刀和武器,腳底踩著深皮靴,看上去像戰(zhàn)士,而領頭的巫師肩上則要掛著鈴,手拿羊皮鼓等。舞蹈旋律經(jīng)歷了奇妙的變化,節(jié)奏緊迫,讓人緊張和恐懼。羌族人民驍勇善戰(zhàn),以為民族捐軀為榮,鎧甲舞的起源與戰(zhàn)爭舞蹈有著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由此鎧甲舞具有古代戰(zhàn)爭舞蹈的特點。其實舞蹈的起源大多都與戰(zhàn)爭相關,古文中也常常遇到“武”通“舞”的通假字,顧名思義也說明戰(zhàn)爭與舞蹈有密不可分的直接聯(lián)系。
羌族鎧甲舞中肩鈴的功能探析
征戰(zhàn)與狩獵在原始時期的部落氏族生活中是習以為常的事情,他們?yōu)榱嗽鰪姂?zhàn)斗的能力或慶祝凱旋,便將舞蹈內(nèi)容融入戰(zhàn)斗場景當中,形成了獨特的戰(zhàn)爭舞蹈。古代的戰(zhàn)爭舞蹈大致可以分為三類:一是臨行前鼓舞士氣,二是祭奠戰(zhàn)爭后死去的士兵或慶祝戰(zhàn)爭勝利,三是具有健身、習武、象功的功能。
羌族鎧甲舞正是集合了以上三種功能的戰(zhàn)爭舞蹈。首先是在遠征前用來鼓舞士氣,領舞者身著鎧甲,手拿皮鼓,肩上掛著鈴。跳舞時,薩比打鼓和跳起,其余的舞者排成兩排,手拿長矛和刀器,在跳躍之前,他們唱著象征勝利的歌謠。然后他們按照鼓的節(jié)奏和鈴鐺的響聲對陣拼打。伴隨著驚天動地的呼喊聲、銅鈴的嗒嗒作響聲、鎧甲和肩頭鈴鐺的撞擊聲,人們歡呼聲音威武雄壯。它顯示了羌族人民的士氣和威嚴,讓敵人產(chǎn)生畏懼。
同時羌族的鎧甲舞也作為戰(zhàn)爭后的祭祀性舞蹈,它有一種形式稱為“克西格拉”,意思是跳盔甲。用于戰(zhàn)爭后祭祀那些為民族捐軀的英雄將士。此舞蹈類型是為戰(zhàn)死的羌族將士舉行葬禮時候所跳,以表達人們對死者的懷念與哀悼。該舞蹈分別在祭靈前、出殯前后或者下葬的墓地旁邊進行。后來一般的葬禮也會跳鎧甲舞,祭祀時一般都沒有樂器來伴奏,基本上以羊皮鼓、肩鈴等打擊道具發(fā)出的聲音作為伴奏,以加深人民對死者的懷念和哀悼。
鎧甲舞另一種不同的形式是“哈日”,意為帶領士兵演習的意思。人們?yōu)榱粟A得戰(zhàn)爭的勝利不得不學習熟練靈活地運用武器,而在學習或操練過程中,用肩鈴發(fā)出的聲響來統(tǒng)一動作的節(jié)奏,也可以更好地掌握武器要領。久而久之這些操練兵器的動作與姿態(tài)就被記錄下來。
由于文化歷史等諸多因素,使得“克西格拉”與葬禮祭祀的結合越來越密切?!肮铡眲t多出現(xiàn)士兵操練演練以模擬戰(zhàn)爭的場面。當今社會遠離了戰(zhàn)爭和殺戮,所以羌族鎧甲舞的功能發(fā)生了較大改變,卻仍然與喪葬祭祀保持著密切的關系,并保留了過去祭祀時所用到的道具——肩鈴,用祭祀表演時鈴鐺嗒嗒作響的聲音,來提醒或強調(diào)羌族人民對先人的崇拜以及對死者的敬意。
女性舞蹈體語之美學探析
由于遠古時期古羌人的語言能力還未發(fā)展成型,他們需要通過肢體語言來進行情感的交流。又因長期以狩獵、畜牧業(yè)為生,古羌人形成了以豐滿、肥壯為美的意識,所以他們的舞蹈表演也特別注重曲線美,胯部夸張的轉動,甩肩鈴這一動作半保留了“軸轉”這樣一個主要的羌族舞蹈動作,而改變了轉動的部位,用肩膀的轉動代替了腰部的轉動來帶動鈴鐺。
肩膀是胳膊與身體軀干相連的部分,自古就有勇于或能夠承擔的責任的指向。如曹禺《王昭君》第二幕就有“蕭育嚴猛尚威,是個有決斷、有肩膀的漢子。”以肩部的堅實有力體現(xiàn)蕭育是個能夠承擔責任的男士。因而承擔責任就需要強硬厚實的支架支撐,那這個強硬的支撐就是我們的肩膀。我們的肩膀就像高樓的立柱,與其所承擔的體積相比微不足道,但缺了它萬丈高樓崩于一夕之間,所以人們的肩膀作為支撐承擔著身體的重量,承擔這一切的象征,也是早期人們對于身體意識的朦朧啟蒙。
而羌族肩鈴舞蹈中女性肩上系著銅制或者木制的肩鈴,把肩鈴兩個字拆開來看,就是肩膀上的鈴鐺。想要甩起肩鈴也需要一個支撐,那這個支撐同樣還是肩膀,而肩膀并不像人的手或者腳那么靈活,想要甩起肩鈴,肩膀的柔韌度和靈活性是必不可少的,所以羌族女性每到閑暇的時候,就以甩肩鈴為游戲,他們的肩膀經(jīng)過不斷的鍛煉變得非常靈活柔軟,用此間接表達出羌族女性的心靈手巧。古羌族人認為女性是非常高貴的,她們不僅可以繁衍生命,繁衍民族,而且可以統(tǒng)治整個民族。為了祈求豐收,古羌族人每年春耕時,一群生過孩子的婦女會在一個固定地點跳舞,以祈求來年的豐收如同繁衍子孫一樣興旺。
肩鈴利用肩膀的運動較多,在身體語言的所指上也可能暗含了女性在舞動時向男性求愛,是她們想尋求一個愛的休息所的信號。作家舒婷《神女峰》里面就有這樣一句話:與其在懸崖上展覽千年,不如在愛人的肩膀上痛哭一晚。在古代男權主義社會,女性一直處于被動狀態(tài),沒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權利。肩膀本來就有依靠的含義,而肩膀畫圓轉動的突出有可能就是呼吁廣大女性勇敢地追求自己的幸福和依靠,用身體語言婉轉含蓄地來向男士傳達愛意。
圓的軌跡之文化探析
“軸轉”是羌族舞蹈的一個主要動作,是指以腰、胯部位發(fā)力帶動上身平面轉動,并促使雙肩隨動畫圓的動作。而肩鈴的運動路線則是半保留了“軸轉”這個主要的舞蹈動作律動,改變轉動的部位,用肩膀代替了腰部的轉動。隨之肩膀成為主要發(fā)力點,跳舞時肩膀帶上銅鈴,從上往下順時針快速繞肩,連續(xù)重復進行劃圓,鈴鐺被繞肩這一劃圓動作所控制,肩膀的運動軌跡是劃圓,而銅鈴在肩膀的動作控制和線的拉扯下成了另一個優(yōu)美的圓的形態(tài)。圓中有圓心,由圓心向外等距離擴散生成無數(shù)個大圓,大圓等距離收縮可變成圓心,大圓小圓可復歸于一。大圓生出小圓,小圓生出大圓,大圓等同于小圓,宇宙的發(fā)展規(guī)律亦是如此。肩膀和鈴鐺的軌跡路線的圓弧線中的一點是開始,運動一周回到起始位置,始就是終,終就是始,周而復始,無始無終。
生命輪回之“圓”
羌族舞蹈中肩鈴使用的基本動律是從上往下順時針輪回繞肩,形成圓的優(yōu)美形態(tài)。圓從起點又回到起點,像從生到死,死而又生,生死輪回,永無止境。同時也引申為輪回的時空結構。輪回是宇宙中人生整體的生態(tài)系統(tǒng)與流程。只要我們還是凡夫俗子,就會不由自主地被囚禁在生死循環(huán)中——也就是輪回之中。輪回的概念是人在死了之后,靈魂又輪回重新投胎成為另一個人,像車輪一樣不停地轉動、循環(huán)。其中也包含了對事物因果聯(lián)系的解讀,是對萬物能量之間相互轉換規(guī)律的把握,反映出了古人看待生命哲學命題的智慧與希冀。
從宗教與生死探索的角度來看,宇宙與人生又有著微妙的關聯(lián)與映射。宇宙不僅僅是作為生命輪回循環(huán)結構中時間、空間的存續(xù)場,更是蕓蕓眾生生活的舞臺。因此,廣義的傳統(tǒng)的宗教宇宙觀除了探討“物理中的世界”的生成﹑堆疊﹑腐朽﹑毀滅等變化,還包括了生命個體﹑社會群體的內(nèi)在精神世界,這是一種超越了世俗層面的“靈性世界”。我國自古就有天地輪回、因果輪回之說,羌族鎧甲舞常用于部落首領和戰(zhàn)死的將士祭祀,如此看來,祭祀舞蹈動作當中劃圓的律動,就是輪回,其精神的崇高性不會因為世俗層面的毀滅而消亡,相反他們將在靈性的境界之中繼續(xù)自己的生活,并長此往復。
圓融圓滿的人生境界
古人云“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圓相對于缺而言的話就是不缺,不缺就是所謂的圓滿,所以“圓”也有“滿”的意思,中國古代唐朝發(fā)展到達頂峰,即圓滿,圓滿之時就是開始沒落的表現(xiàn),美好的事物忌諱十全十美,留有余地才能有回旋的空間,一個人追求圓滿,是退而求其次,是懂得知足常樂,不斷地追求圓滿,但也趨近圓滿,才能走得更遠,這體現(xiàn)了中國古人的人生哲學。
我們所說的“圓融”一詞就是圓滿過后的融合,就是完全的交融,不對立不沖突,大同不礙小異,各顯其用。中國哲學中有一個比喻就是“月印萬川”,這很好地體現(xiàn)了圓融的特點。這個比喻有兩層含義:第一個是江水婉轉,月光普照,天底下千千萬萬的湖水沒有一處不照映出月的圓影,但是上千萬個圓都出自同一個圓月,一圓貫穿了萬川之圓,散落在婉轉的江水中,在湖水中連成一個整體,卻只有一個生命?!半S處充滿,無稍欠缺?!本褪钦f的充滿、圓融之境界。第二個就是只此一個月亮就可看全月,由于散落的江湖水都是由一月所映照,所有皆可看到萬千月亮的內(nèi)在。即有一物可看萬物,自一圓可達萬圓。
而圓融也是人與人之間交往的技巧,圓融就是圓滿通融,和諧相處。有句古話說:“舌存常見齒亡,剛強終不勝柔弱;戶朽未聞樞蠹,偏執(zhí)豈能及圓融。”其意指偏執(zhí)剛強終究勝不過婉轉圓柔,我們應當有如常常轉動的門軸一樣靈活變通,破除固執(zhí)的能力,必須要能屈能伸。圓融精神在當代社會也顯得尤其重要,它不僅能影響人,也能影響社會,可以用于處理各種矛盾。為人處事,學會圓融,人生的路會更通達圓滿;學會圓融,創(chuàng)造一個和諧美滿的世界也并非難事。而羌族人民的主要動作就是軸轉,就是劃圓動律,不難看出,在羌族人的民族文化意識中同樣蘊藏著對一種圓滿圓融人生境界的追求。
羌族舞蹈的生態(tài)傳承
中國羌族的主要地貌是高原、高山和峽谷。岷江上游、湔江、清漪江(平武西南)及其支流是羌族地區(qū)主要的河流。河流沿線形成了一些小型沖積平原壩和高山緩坡,那里土壤肥沃,氣候溫和,適宜種植農(nóng)作物。在高山向陽的一面,有大自然賜予的牧場,特別是在夏天和秋天,溫暖如春,水草豐富,是牛羊放牧的好地方。
然而近年來大小地震頻發(fā),居住在龍門山地震斷裂帶北川、茂縣、汶川等地的羌族人民受到了全社會前所未有的關注。受此情況影響媒體對羌族進行多次報道,呼吁社會加強保護,加大救援力度,專家也多次討論保護措施,有關單位收集整理資料組織展覽或出版物,將羌族文化保護問題列為地震災后重建精神家園的一個非常大的考慮項目,保護羌族文化受到了國家領導人的高度重視,多方面的指示加強了各界保護羌族文化的決心。在這樣的背景下,也希望通過進一步挖掘羌族舞蹈的文化價值,在重建羌族人民精神家園的過程中能對當?shù)赜兴砸妫骨甲逦幕椭腥A民族文化更好地延續(xù)下去。
羌族舞蹈反映了羌族人民的生產(chǎn)、生活、宗教、歷史以及文化,具有獨特的審美價值和研究價值。由于羌族有語言,卻沒有文字,所以在舞蹈的實際傳承過程中,只能通過口頭傳播的形式代代相傳。因此,羌族舞蹈的繼承和傳播,對羌族文化的傳承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鎧甲舞作為羌族傳統(tǒng)民間舞蹈文化的一種獨特形式,深深植根于羌族文化藝術的土壤中,具有極強的生命力。其中肩鈴獨特的肢體語言藝術在本土傳承和社會變遷的過程中,展現(xiàn)出了相對的穩(wěn)定性和連續(xù)性。當前,為了實現(xiàn)羌族文化的活態(tài)傳承,我們在研究與保護時更應捍衛(wèi)活態(tài)環(huán)境的文脈高地,使羌族民間舞蹈這朵云端上的花能更美地綻放,讓更多的人認識它,也可以充分促進民族文化的當代發(fā)展。文化既是民族的,也是世界的。正因如此,羌族鎧甲舞不僅作為我國的一種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而得到保護,更因其存在的特殊性豐富了世界藝術之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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