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聽歌,無意中聽到吳奇隆唱的《追風少年》,優(yōu)美的音樂,經典的歌調,仿佛從前世追風而來……
當年,他騎著一臺摩托機車,酷酷的樣子為華語樂壇帶來了“追風少年”這個詞。
看了他近時拍的電影,不得不感嘆,曾經的追風少年,也是如此經不得風霜。
就像那天,見到久別的老友,錦。突然就發(fā)現了她也變了,原來的鵝蛋臉變成了四方臉,下頜骨寬大,脖頸生出了皺紋。
兒時,我跟錦整日待在一起,有時候晚上也不分開,不是她跟著我去我家住,就是我去她家。小時候,錦是一個很快樂的小孩。嘴角天天掛著笑容。錦比我小,卻是爬樹高手,每到夏天,她一直是長在樹上的,她整日騎在高達幾十米的樹杈上瞭望整個村子。
我總是站在樹下望著,那時候,爬樹成為我少年時代的夢想,我也不止一次試著爬過,爬到中間我就嚇哭了,上不去下不來,后來還是錦像“貓”一樣從樹上“呲溜”下來救我。
不過,她的少年時期注定是充滿顛沛的。就在她十三歲那年,她的父母離婚了。在當時那個年代,離婚是一件很“轟動”的事情。
那個秋日,我們看到,錦的爸爸提著一個軍綠色手提包離開了。身后,她母親的叫罵聲從院子里傳出來。
半年后,錦就跟著她母親離開了我們村。那年她十三歲,我十五歲。
當我再次見到她的時候,已是多年以后。
那年,放了暑假,幾位同學說好去縣城聚會。各自騎著自行車從不同農村居住地趕到縣城,有的三四十里路,還有的更遠,要幾十公里,但我們都在約定時間趕到了說好的小酒館。小酒館在縣城最繁華的中心街中段,電影院附近。就是那次聚會,在小酒館我見到了錦。她端著菜盤子走進來,明眸皓齒,穿一件雪白的襯衣。那時我才知道,酒館是錦三姨家開的。當年,錦跟著母親回到外婆家,是三姨收留了她們,為了報答三姨,錦初中沒畢業(yè)就去酒館當了店小二。
雖然我們都女大十八變,但我還是一下子就認出了她,她也認出了我。她使勁抱著我喊英子姐,我們倆都哭得一塌糊涂。那年,我十九,她十七。
此后三年,每次從學?;貋?,都要去看她。
她仿佛有干不完的活,中午還好,收拾完桌子就可以離開了。有幾次我夜晚去找她,發(fā)現除了擦桌子、洗碗之外,她還要給兩頭奶牛擠牛奶。
兩頭奶牛養(yǎng)在酒館后院,專門有個牛屋子,門口很窄,僅供一個人通過,里面卻很寬敞,屋子很大,可以養(yǎng)十幾頭奶牛。但屋子里就只有兩頭奶牛。
在屋子昏暗的燈光下,錦半蹲著,一只青皮鐵桶放在一頭牛的身體下,牛奶像一只小水管,隨著錦的手不停用力,白花花的牛奶源源不斷地從牛的身體流出來,不一會兒,就小半桶牛奶了。
我坐在靠著門口的那張木凳上等她,往往要等很長一段時間?;璋档臒艄鈴莫M窄的門口折射出來,形成一條長長的光柱,雖然很暗,但又給人一種代表光明的希望。街頭傳來錄音機放出的高歌,隨著一聲聲自行車鈴鐺聲越來越遠,高歌也漸行漸遠。又在一陣風中忽遠忽近,給人增添無盡的向往。就好像當時的日子,我們都很清楚,這樣的日子畢竟不會太久,有可能明天就是另外一種景象。所以,無論生活多么艱苦,我們始終心懷希望。
我跟錦若即若離交往著,一別就是一個學期,中間的聯系僅靠寫信。我給錦寫信完全憑心情,有時候,一天寫兩份一次發(fā)出去,有時候,又一個月也不給她寫一封。但錦給我寫信卻很按時,一個月兩封。我們又不是戀人,寫那么多信,有時候也沒話說。就將學校發(fā)生的一點事情夸大告訴錦,錦可能也是這樣,因為有一次她在信中對我說,酒館南側新開了一個理發(fā)廳,里面有好多“帥哥”,后來我去看帥哥才發(fā)現,里面只有一個中年男人。
有一次體育活動我摔傷了胳膊,被批準回家修養(yǎng)。我吊著胳膊去找錦,她建議帶我去彌河逛逛。當時,彌河橋還沒有現在這樣漂亮,只是一條很窄的水泥橋架在彌河之上。
在大橋北側,是一片遼闊的河床,但里面并沒有河水,再往北看過去,約有千米處,開始見到了河水,河水很淺,河底的野草蓬勃生長著,寬大濃密的草葉將河水覆蓋,讓人徒生一些荒涼之感。大橋與河水中間有一片空曠干燥的河床,我說咱去這里走走吧。錦一聽,大驚失色,四處看看,仿佛有什么秘密對我說,然后她壓低聲音對我說:“那里千萬別去,聽說之前是刑場,不知道這里埋了多少死人?!?/p>
我們躲閃著走向有水的彌河深處,彌水淺灘,周圍有無數個小水坑,每個水坑里都有魚。我站在河邊等她,她用手絹撈魚,手絹不小心掉進了水里,又被沖到我們夠不到的地方。望著越飄越遠的手絹,她有些心疼,脫了鞋子就要下水。鞋子還沒等脫下來,這時,從岸邊來了兩位青年男子,他們用一根木棍將手絹撈了出來,又幫我們撈了不少魚。臨走,讓我們將自行車放到他們車上,拉我們回去。那年,我們倆一個十九歲,一個二十一歲。
我那時候還不會騎自行車,也一直沒有屬于自己的自行車。我坐公交車從三百多里路的學校到汽車站,一下車,我看見了她在等我。
她倚著欄桿,長頭發(fā)扎著馬尾,素面朝天、純凈如水,卻有一股自然散發(fā)的清香,在她身旁,停著一輛紅色自行車。后來我才知道,她為了來接我,特意求她母親買了這輛八成新的二手自行車。
后來,我就是用這輛自行車學會了騎自行車。不會騎自行車的時候不想買,學會了騎自行車后,我就想著買上一輛屬于自己的自行車,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在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自行車屬于常用的交通工具。但是,直到我參加工作那一年,我才徹底擁有了一輛自己的自行車。
那時候,錦已離開三姨家的小酒館,去一個企業(yè)跑業(yè)務去了。
我回到了城里工作,終于跟她在一個城市了。可是,我們卻很久見不上一面。她那時經常出差,去很遠的地方跑業(yè)務推銷產品。
難得的一次,我們倆騎著自行車去距我們一百多里路的地方找她爸爸,她爸爸那時候早就成家。
我們去的時候已經中午了,并沒見到她爸爸。卻在她爸爸的家里看到了那女人,胖胖的,很精明的樣子??吹轿覀儯艘膊徽f什么,我們倆肚子餓得“咕咕叫”??纯达堊郎系臍埜o垼肟甓际莾蓚€人用過的,但卻真的沒見到她父親,最后,女人用一張臉就把我倆趕出了家門。
臨出門前,我看見了他們墻壁上掛著的一幅照片,女人就是剛才那女人。男人當然是錦的爸爸,清瘦、挺拔、偉岸,怪不得呢。
忍不住側頭看了一眼,錦不就是這張臉的縮小版嗎?
在化工廠跑了兩年業(yè)務之后,錦認識了一些客戶,有了銷售渠道。錦就辭了職,沒有起步資金,錦開始當中間商,從A處買來賣給B,從中牟利。
一個女人,漂亮再加上有才,那不成功都難。逐漸地,錦二十八歲就有了自己的企業(yè)。她不僅是美女,才女,還有錢,這樣好的條件,她要還單著,上天都不允許。于是,這年,在五個追求者里面,錦挑選了健當自己的新郎。
這時,我們都三十而立,組建了家庭。
那一年冬天,錦的媽媽突然成了植物人。我聽說后,買上紅糖和水果去了她母親那里。
我去后并沒有見到錦,只有錦的繼父守著錦的母親。屋子里像冰窖一樣寒冷。我看見錦的母親在床上躺著,閉著眼睛,兩只腳裸露在外面,我用手摸了一下,冰涼冰涼,我伸手將她露在外面的腳用被子蓋起來。
錦的相貌越來越像明星,她也越來越注重自己的相貌。因美貌,錦吸引了不少人,她的緋聞漸漸多起來,以至于遠在她視野之外的我都聽到了。我給她打電話,但我倆的通話最后不歡而掛,冷戰(zhàn)了一段時間。后來,經過另外一位朋友的撮合,我們兩個和好了。
小城里有一個餃子館,當時生意十分興隆,煮的餃子也好吃,尤其他家的蒜泥,不知道里面還添加了什么作料,吃起來味道鮮美。餃子蘸蒜泥,讓這個餃子館每天食客盈門。有時去晚了根本沒有空位。我跟錦都喜歡吃餃子,這個餃子館成了我倆時常光顧的地方。
有一次,我們兩個一起去吃餃子,我發(fā)現她偷偷躲在桌子底下抽煙,她努力低下頭,煙霧卻往上飄,時值冬季,她穿著一件雪白色水貂上衣。在煙霧升騰間,我有些恍惚,好像與她素不相識,因為我認識的錦從不吸煙。我們才相隔幾個月未見,她抽煙的樣子,宛若一個“老煙民”。
那時,我才知道她早就學會了吸煙,開始時,不當著人前抽,也不當著我面前抽,后來煙癮越來越大,也就顧不得許多了。
看見我眼中的疑惑,她故意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說她失眠嚴重,抽煙有助于睡眠。抽煙有助于睡眠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我知道她是在為她自己抽煙找借口。我想,或許,她真的需要用抽煙來解決某種壓力和釋放心情吧。
算來,至今我與錦相識已近三十年。
我們不見面的時候,各自在自己的世界做世俗婦人。我們兩個一旦相見,立刻回到少女時代,翻騰出久遠的往事再重復說起來,好像我們兩個只能活在過去,話題永遠離不開過去的人和事。
我與錦,話題永遠是年輕的,但彼此的相貌卻早已不再是年輕時的模樣。不知不覺,半生飄零,當初的少年,今已老。
作者簡介:董愛玲,山東省壽光市人。系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已出版散文集《煙花若夢》《微雨青苔》《只為遇見你》,詩集《舊光陰》等。
(責任編輯 劉冬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