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仕”字中日表現(xiàn)異同及造成中日各種異義詞出現(xiàn)的文化原因

東亞國家到目前為止，語言文字中仍帶有古漢語、古漢字的影子，其中以日本最為明顯。關于日語的起源，學界并無定說，漢字何時傳入，也沒有定論，一般認為，公元5世紀隨百濟佛教僧侶的經書傳入。漢字傳入日本后，歷經演變發(fā)展，仍保留與古漢語相近的大部分意思，但也延伸出一些與古漢語和現(xiàn)代漢語完全不同的意義。在日語的「仕」與漢語的“仕”上表現(xiàn)得尤為突出。

由于地理位置等因素不同，古朝鮮、古日本和古中國的文化發(fā)展速度也不同。據(jù)史料記載，朝鮮古漢字的傳入與“韓終”有關，據(jù)傳，韓終和“徐福”一同為秦始皇尋藥，一個被派往古朝鮮，一個被派往古日本。同古朝鮮一樣，與中國一海之隔且尚未創(chuàng)造自己文字的古日本在漢字隨古中國僧侶的經書傳入后，改變了“口口相傳”的文化繼承和傳播方式，開始借用漢字進行記錄傳播。后來，日本利用漢字創(chuàng)造出自己的文字“假名”，即便如此，漢字仍作為日語表達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被保留下來，隨著歷史發(fā)展，原有的漢字詞已經不足以承載新的意義，于是日本人對漢字詞的含義進行開拓延伸，創(chuàng)造出其起源地中國沒有的字詞含義?！笆恕弊挚梢哉f是貫穿古中國歷史的一個字，代表古代中國社會知識分子的最高追求，但無論是“仕”字本身的含義，還是“仕”作為詞根的詞語含義，在傳入日本后都發(fā)生了很大變化。僅此一個字便已衍生出如此多不同的含義，現(xiàn)以“仕”字為例，淺析造成這種中日各種異義詞出現(xiàn)的文化原因。

一、“仕”與「仕」在字的層面，中日表現(xiàn)異同

中國漢字“仕”，據(jù)《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六版解釋，“仕”指舊時做官或指姓氏。據(jù)《新華字典》解釋，“仕”作動詞，本義為“做官”。與《論語》中的“仕”字內涵相同，“乙先得舉，登仕路，聞甲落魄，笑不顧，交以絕”（清·周容《芋老人傳》），兩處意同?！笆恕边€可通“事”，意為“從事、做事”，還包含“學習政事，見習試用”“審查”之意?！笆恕弊髅~，本義為“職務”，與“或著顯績而嬰時戮，或有大才而無貴仕，皆揚清風于上烈，垂令聞而不已?！薄獣x·潘岳《西征賦》意同?！笆恕弊髅~時通“事”，意為事情。“仕”也可通“士”，指以道藝、武勇謀求仕進的人?！笆恕币仓腹賳T官宦、宮女、象棋中相同的子、四十歲等。據(jù)《康熙字典》記載，“仕”曰仕宦，還可指官名，指審察，指做事、事情，指《韻補》葉牀舉切，這時音讀“齟”?！墩f文解字》則說，“學也。從人從士。鉏里切”，即包含學習，為某人工作做事的意思。綜上所述，中國漢字“仕”在字的層面有做官、做事、學習政事、見習試用、審查、職位、事情、以武勇謀求仕進的人、官宦、宮女、象棋子等含義。

日本漢字「仕」，據(jù)《愛知縣中日辭典》解釋，“「仕」①古時，做官。②將棋的一種子，寫作‘士’”，意為“①古時，成為官員，做官。②象棋子中的一種?！薄端俨槿諠h辭典》中，“「仕」①出仕、做官。②中國象棋棋子的一種?！迸c《愛知縣中日辭典》相同。《日本國語大辭典》《大辭泉》《新明解國語辭典》（第七版）等日本主流辭書對「仕」的解釋也是如此，沒有大的出入。綜上所述，日本漢字「仕」在字的層面，主要是做官、象棋子兩個含義。

二、“仕”與「仕」在詞的層面，中日表現(xiàn)異同

以中國漢字“仕”作詞根的詞語有：仕途、仕進、出仕、仕女、仕家、侁仕、仕涂、仕女圖、仕途多舛、仕途經濟、諾仕、強仕、三仕三已、祿仕、仕林、仕祿、偉仕、將仕郎、仕道、筮仕、仕途通達、仕官、三仕、仕途失意、懸車致仕、仕門、阿權膴仕、責仕、游仕、博仕康、滀仕、學優(yōu)則仕、仕女班頭、解巾從仕、榮仕、仕止、將仕、顯仕榮仕、將仕、顯仕、滀仕、仕途之路、進仕、從仕、優(yōu)仕、登仕、仕貧、院仕、避仕、仕朝、貪仕、仕戶、仕流、蹉跎仕路、辱仕等詞。

其中，仕途指做官的方法、途徑，或者指做官的過程。仕進指通過官途謀取名利。出仕指原本已經有名望、地位的人做官的意思，由內而發(fā)，與由外而入的入仕相對。仕女指宮女、貴族官僚家庭的婦女和中國仕女畫中的對象（多為美貌伶俐女子）。

這些詞的意義基本都包含在上述“仕”字的內涵中，圍繞“做官”“做事”“宮女”“年齡代稱”和“象棋的子”等基本內涵延伸其意義，沒有超出這個范疇去創(chuàng)造新的意義。

反觀以日本漢字「仕」作詞根的詞語有：仕女、仕人、仕日、仕所、仕事、仕方、仕組、仕掛、仕上、仕付、仕入、仕業(yè)、仕立、仕草、仕様、仕舞、仕切 等。其中，仕作名詞，意為為政做官;仕人作名詞，意為家臣、服侍的人;仕事作名詞，意為功（物理）、職業(yè)、工作、事情;仕方作名詞，意為做法;仕組作名詞，意為（戲劇小說）結構、事物結構、安排;仕業(yè)作名詞，意為搗鬼、勾當;仕立作名詞，意為縫紉、做法、準備、教育、培養(yǎng)。仕作動詞，意為服侍長輩、做官;仕舞作動詞，意為終了、結束、收拾起來;仕掛作動詞，意為開始做、做到中途、主動做、挑釁、設置。仕入作動詞，意為購入、取得。

綜上所述，中日在分別以“仕”和「仕」為詞根所構成的詞語中存在較大差異，中國一方的“仕”字含義較多，以其為詞根的詞語多圍繞做官、做事、學習政事、見習試用、審查、職位、事情、以武勇謀求仕進的人、官宦、宮女、象棋子等含義延伸，其含義基本與“仕”字含義對應，或者說，包含于“仕”字的意思內;日本一方的「仕」則含義較少，且被包含于中國一方的“仕”字含義之內，但以其為詞根構成的詞語含義則超出「仕」與“仕”的范疇，如功（物理）、職業(yè)、工作、做法、結構、搗鬼、縫紉、教育、準備、結束、終了、挑釁、開始做、購入等意思。

由此可知，中國漢字“仕”的含義囊括日本漢字「仕」的含義，兩者的范圍關系為包含和被包含;但是以中國漢字“仕”為詞根構成的詞語含義與以日本漢字「仕」為詞根構成的詞語含義既有相通的，也有不同的，兩者的范圍關系相交，但不包含。

三、中日各種異義詞背后的文化原因

造成中日各種異義詞的文化原因眾多，下面先厘清其中關系，再進行詳細講述。中國和日本都有許多漢字組成的單詞，有的單詞，中日皆有，意義相同、相近或完全不同，稱之為“中日同形同/近/異義詞”;有的單詞由兩國通用的漢字組成，卻只在中國或只在日本使用，意義完全不同于對方國家該意義對應的詞，稱之為“中日同字異義詞”;有的單詞，中日同形，內涵相近，或者說，完全相同，但把其作為基本單位的字進行了重組，稱之為“中日同形異序詞”，其他的類型還有許多，比如，日本創(chuàng)造了自己的和制漢字，有的是中國目前已經不使用、甚至許多人都不知道的漢字，有的是中國沒有的漢字，如“峠、辻、笹、畑、枠”等都是日本的和制漢字，在后來，隨文化的互相傳播才傳入中國，記錄在漢典、《新華字典》等處;又比如，有的中國單詞在日本使用時被省略了一些字，但意思不變，等等。為何在古代傳入時，形式內容幾乎完全相同的文化會在現(xiàn)代分化成如此迥異，卻又如此相似的兩種文化;為何單詞極其相似，或者所使用的漢字類似中國，但意義有出入，表面原因有三個：一是日本為滿足本民族交流表達的需要對詞匯進行了創(chuàng)造，且這種創(chuàng)造是基于中國漢字的創(chuàng)造，但由于某些原因，這些新詞匯沒有回流中國，導致中日異義詞的出現(xiàn)。一般而言，不脫離中國漢字或者古漢字對應的意義，當然，不排除特例，據(jù)記載，日本“心配”一詞出自對外來語的改造，取中文中對應類似發(fā)音的字進行組合而成。二是中國為滿足本民族交流表達的需要對原有詞匯、原有漢字進行創(chuàng)新改造，創(chuàng)造出新的詞匯，但由于文化傳播能力的制約，這一部分的新詞匯沒有像古代那樣傳到日本，而是滯留在中國本地使用，同樣導致了中日異義詞的出現(xiàn)。三是古代傳入日本的中國漢字詞匯的意義范圍、意義指向隨日本社會意識形態(tài)的巨變，發(fā)生了相應變化。例如，韓愈《封建論》中，“分封以建諸侯”。封建一詞起初傳入日本時，應該只是表示“分封制”的意思，但在后來，這個代表中國古代政治制度的詞衍生出落后的意思，其后也回流中國，成了“封建制”這個詞。再例如，“唐人”一詞原指唐朝人，該詞意義也隨僧侶經書傳入日本，但后來隨著唐朝國力強盛，成為世界各國都公認的繁盛之地時，各國包括日本都開始以唐人來代稱中國人，這是第一個變化。再后來，日本人學習崇拜的對象發(fā)生變化，唐人一詞意義變廣，也可代指異國人。據(jù)《日本國語大辭典》記載，唐人指唐土之人;中國人;異國人;不明事理之人;山王祭中唐人的角色等。

但是現(xiàn)在要探究的，并不只是表面原因，這些造成中日異義詞的表面原因后面，應該都有著同一源頭，即他們的文化背景原因。以下逐一分析。

（一）西方文化傳入日本，原詞匯無法解決交流學習需求。1603年，德川家康任征夷大將軍，成立將軍幕府，建都江戶，德川幕府施行閉關鎖國政策，這種情況下，江戶時代的日本社會情況和意識形態(tài)、文化形態(tài)較穩(wěn)定。但在日本嘉永六年，即1853年，正式打開了日本緊閉兩百余年的國門。隨后，日本歷經明治維新，極力吸收、學習西方先進文化，國力迅速發(fā)展;再到戰(zhàn)敗之后，獲得進一步增長。近代的日本，無論是社會情況，還是意識形態(tài)，或者文化的形態(tài)內涵都發(fā)生了劇變，大量的新文化急速涌入日本本土，在對西方進行“歷史、教育、科學、律法、思想、審美”等多方面的學習和效仿時，日本遇到了一千多年前從古中國引入漢字詞之前的那種情況，法庭、公民、解剖、科學、審美、無產階級等都是那時的日本所沒有意識到的，或是意識到了，但沒有指定表達的存在，日本人民無法對此進行記錄、表達、傳播、交流，因此，日本人民為滿足交流學習的需要，開始利用漢字詞的創(chuàng)作規(guī)律和中國的古代典籍記載內容進行新漢字、新漢詞的創(chuàng)造，以此表達記錄這些由西方傳入的概念。如哲學、心理學、悟性、現(xiàn)象等詞，其中哲學一詞由西周所創(chuàng)，見于著作《百學連環(huán)》，古中國雖沒有“哲學”一詞，但卻有“哲”字，且很早就對其意義有明確解釋，即聰明、智慧、有智慧之人，見于《爾雅》：“哲，智也”，《左傳》：“夫豈無辟王？賴前哲以免也?！苯钥稍诠胖袊浼业狡涑鎏?。

（二）西方文化傳入中國，原詞匯無法解決交流學習需求。近代世界200年的發(fā)展迅速，在兩次工業(yè)革命的影響下，隨著生產力的爆炸式提高，文化、思想藝術、科學等方面的發(fā)展速度也跳躍式增長。在這樣急速發(fā)展的世界，近代中國也不例外，和日本一樣開始接收學習西方先進的知識文化，模仿其教育制度、律令制度、政治制度、科學創(chuàng)造等。戊戌變法、洋務運動都是對大量西方先進文化涌入本土后沖擊本土文化的應對之策。為滿足語言交流、文字記錄、學習模仿的需要，中國人也開始根據(jù)新文化創(chuàng)造新的漢字詞。如新聞，新聞一詞很早就出現(xiàn)于我國，起源于北宋末年，在近代翻譯西方著作時，用作對news一詞的翻譯。后被日本從中英翻譯著作中學習引用。

四、結語

綜上所述，導致以“仕”字為首的一系列中日異義字詞出現(xiàn)的原因，是由于近代西方先進文化傳入東方，使近代日本和中國的本土文化受到其沖擊，并與其碰撞融合，在此過程中，為滿足學習、交流、記錄的需要，中日兩國都開始創(chuàng)作出古代沒有的字詞，以此表達西方帶來的科學、蒸汽機、引力等新的概念。當然，其中內在的文化背景原因遠不止這些，之后還會有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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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龐大瑜，男，本科在讀，廣西師范大學，研究方向：日語）

（責任編輯 劉月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