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雕細鏤里的風雅江南

顏鳳儀

磚雕之美，妙不可言。

古人云：“無雕不成屋，有刻斯為貴”。“三雕”之一的磚雕，是中國民間藝術中的一塊瑰寶。而蘇州園林、深宅大院，這些保存下來的傳統(tǒng)古建筑則為蘇州磚雕藝術的傳承提供了展示的舞臺。

翻開蘇州古吳軒出版社出版的《蘇州磚雕》，如同翻開了蘇州傳統(tǒng)裝飾藝術這本書的扉頁。細潤的青磚、高超的雕藝、精致的圖案、雋永的字牌，古色古香，氣韻生動，無不展現(xiàn)著蘇州傳統(tǒng)民居“洗盡鉛華也從容”的獨特風韻。

一幅描繪蘇州磚雕歷史的長卷

《蘇州磚雕》由蘇州科技大學藝術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居由所著。居由坦言，《蘇州磚雕》最早緣起于她在蘇州大學讀碩士期間的研究成果，至今已近20年。13年前，她曾出版過同名專著，奠定了最早的基礎。之后隨著城市變遷與對蘇州磚雕資料的不斷解讀與豐富，才有了2021版的《蘇州磚雕》。

她在之前版本專著的基礎上再次深入，優(yōu)化排版、更新書稿內容，對文字及圖片都做了重新梳理與更正，優(yōu)化了書稿結構及目錄，增加了《蘇州磚雕的制作技藝》一章，并重新撰寫最后一章《走向現(xiàn)代》。

“對蘇州磚雕材料收集和整理的過程，不僅讓我更熟悉了我土生土長的古城蘇州的大街小巷，而且讓我更親密地接觸到了許多明清以來蘇州歷史文化的變遷?！本佑蓪⑹嗄陙韺μK州磚雕發(fā)展與創(chuàng)新的心得與體會補充入稿，使讀者能夠更完整、更清晰地鑒賞蘇州磚雕的面貌。

“中國磚雕藝術是一種源遠流長、富有民族特色的裝飾藝術。蘇州磚雕可謂是江南磚雕的集中的縮影，不僅在縱深和橫向方面有著不可多得的典范性，更具有典雅的藝術特點?！?/p>

全書內容包括蘇州磚雕的產生背景、蘇州傳統(tǒng)門樓磚雕的發(fā)展歷程及題材特征、蘇州磚雕紋飾研究、蘇州傳統(tǒng)門樓的藝術特征與文化內涵、蘇州磚雕藝術與蘇地其他藝術的相互影響等，層層遞進，向讀者呈現(xiàn)了一幅描繪蘇州磚雕歷史的長卷。

在書中，居由以磚雕藝術為切入點，用類型學結合圖像學的研究方法對蘇州磚雕的起源、發(fā)展脈絡、藝術特征、代表紋飾等方面進行詳細分析與研究。“由于前人對于蘇州磚雕的研究均以介紹為主，并未做詳盡的分析，所以我希望以圖案類型學的研究方法作為切入點，對蘇州磚雕進行系統(tǒng)整理，旨在還原蘇州磚雕的演變脈絡與時期斷代?！?/p>

比如在《蘇州磚雕紋飾研究》一章里，居由系統(tǒng)地闡述了蘇州磚雕典型紋飾的發(fā)展演變、蘇州磚雕門樓特定部位結構與紋飾演變，且本章節(jié)所有紋飾演變線稿都由她親手繪制。云紋、“卐”字紋結合花草紋、蓮花紋以及枋的收頭紋飾、柱頭紋飾、掛落紋飾、兜肚紋飾……一幅幅生動的演變線稿圖，把蘊藏在蘇州磚雕背后的故事娓娓道來，不僅能夠還原磚雕紋飾面貌，而且使得文字的闡述更為生動立體。

蘇州磚雕興起于明代晩期，在清代乾嘉時期達到鼎盛，雕刻技藝精深，磚雕佳作頻出，留下了許多經典作品。在乾嘉盛世之后，磚雕之風逐漸衰落。“時過境遷，蘇州磚雕已成為蘇州不可多得的文化財富，”蘇州大學藝術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張朋川評論道，“相對其他地區(qū)對磚雕的研究而言，蘇州對磚雕的研究顯得不足，大多為介紹性的文章。居由同志經多年完成的專著一一《蘇州磚雕》，是一部關于蘇州磚雕的資料翔實的科學研究著作，它將引導你走進蘇州磚雕的藝術之門，向你展現(xiàn)出精雕細鏤的藝術世界?！?/p>

精致細膩里氤氳的書卷氣

清代錢泳曾在《履園叢話》中說：“大廳前必有門樓，磚上雕刻人馬戲文，玲瓏剔透?！笨梢姺灿泄沤ㄖ帲寄芸吹酱u雕的身影。那我們不禁要問，蘇州磚雕的特點是什么？

居由把蘇州磚雕的特點歸結為“書卷氣”。“它是精雕細鏤的蘇工手藝的體現(xiàn)，同時又是讀書為尚內在精神的物化?！本佑山庾x說。

蘇州磚雕精雕細鏤的蘇工手藝自然離不開蘇州能工巧匠巧奪天工的傳神技藝。

在《蘇州磚雕的產生背景》一章中，香山幫工匠的巧妙用心使蘇州磚雕的藝術特征呈現(xiàn)得惟妙惟肖，“制作磚雕的香山匠人，歷來是巧匠的代名詞……據(jù)有關資料記載，從1840年至1959年，‘香山幫擁有34名著名匠師，其中專門從事磚雕制作的就有14人”。

而御窯金磚的制作質量又使磚雕品質更顯細膩與精雅，“就連當時燒制金磚的余窯，也被永樂皇帝賜名為‘御窯，御窯一直到清末才停窯不再生產。這段歷史足以說明，如果明清瓷器的官窯在景德鎮(zhèn)，那么明清制磚的官窯就可以說是在蘇州陸慕”。

作為建筑裝飾的磚雕，它一定是依附建筑而存在的。居由以蘇州磚雕門樓為例，她說：“蘇州磚雕門樓位于廳堂之外、天井之內，所起的作用，就如同廳堂之上的題額，是主人情趣和文化的反映?！苯ㄖ旧硎巧羁臻g，反映的是一種生活態(tài)度。在居由看來，蘇州磚雕門樓最突出的文化內涵是向內，在街面上是看不到的，與蘇州城市文化特征相呼應。

在《蘇州磚雕門樓的藝術特征與文化內涵》一章的第二節(jié)中，居由詳細說明了磚雕中蘊含的市隱文化與休閑生活。首先體現(xiàn)了蘇州的藏富心態(tài)，這種心態(tài)來自“財不外露”的傳統(tǒng)思想。其次體現(xiàn)了蘇州的市隱心態(tài)，一方面可以理解為是文人聊以自娛式的生活方式，一種文人士大夫追求“陶淵明式”的田園生活的審美取向，使士大夫們既能坐享山林田園之美，又不去遁跡深山，只在“城市山林”中詩意地做起了“隱士”。另一方面，蘇州歷來為許多官場退隱之人的首選地，是官宦巨商的退養(yǎng)之地，斥資修筑，卻不能張揚。如本節(jié)中提及的衛(wèi)道觀的潘宅，在入口的地方往往設計得相當平民化。沒有任何顯山露水之處，但推開門去，卻是花團錦簇，美不勝收。門樓的精美是一定要置身于廳堂之中，才能欣賞到的！

蘇州磚雕門樓的中心都有字牌的固定形式，從興起直到衰落，門樓其他部分的構建有變化，有增減，但字匾的中心位置是一直未曾變化的。居由透露，從字牌上也能看到蘇州文化的積淀。

“蘇州磚雕門樓的字體處理也相當美觀，字體多與書法相結合，或篆或楷或隸，大部分都為名家撰寫，無不呈現(xiàn)吳門書派秀潤的風格，豐富了蘇州磚雕藝術的文化內涵和審美價值。精美的書法和典雅的磚雕往往相得益彰，使蘇州磚雕更添了幾分濃厚書卷氣?！?/p>

如在《蘇州磚雕門樓的藝術特征與文化內涵》一章的第三節(jié)中提及的盛家?guī)б惶幋u雕門樓，字碑是清乾隆時的狀元石韞玉題“春暉朗照”，字跡瀟灑溫雅;五愛巷10號一處磚雕門樓，上下枋皆素面，簡潔樸素，字碑是清同治時期狀元洪鈞所寫“燕翼相承”四字，秀潤流麗，風流倜儻……頗具書卷氣的蘇州磚雕門樓，由狀元來題當然最貼切。而且蘇州磚雕的許多題材都是與狀元有關的，如“鯉魚跳龍門”“一路連科”“獨占鰲頭”等。

不同的磚雕浮刻著不同的藝術，也留下了蘇州那個時代的獨特記憶。在書中，記者欣賞到了各種頗具書卷氣的蘇州磚雕門樓，圖文并茂，詳實的資料令人大飽眼福。

走遍蘇城探尋磚雕語碼

張朋川在《蘇州磚雕》的序言里寫道：“蘇州磚雕主要裝飾在宅院內，只有走進去，才能了解它、欣賞它、品味它，使你怡情養(yǎng)神。”誠然，研究磚雕也必須“走進去”。

居由為了寫此書，對蘇州磚雕進行了全面的調查和考察。她深入到蘇州老城區(qū)古宅的多重門庭院落中，還遠至東山、西山偏僻的古村落，調查和記錄的磚雕已超過蘇州市古建園林調查著錄的297座磚雕門樓的范圍，拍攝了數(shù)以千計的磚雕照片。

“蘇州磚雕絕大多數(shù)散落于（隱藏于）蘇州大街小巷的深宅大院中，并且在街面上是看不到的，如《牡丹亭》中杜麗娘的唱段：‘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蘇州磚雕就猶如養(yǎng)在深閨人未知的大姑娘，你必須深入古宅，才能尋得芳蹤?！本佑烧f。

居由最早的一批資料收集是在2001年至2004年讀研期間，導師張朋川指導她去文保部門找了相關的資料，按圖索驥，分片區(qū)去拍攝第一手資料。之后在其基礎上不斷補充與豐富。

拍攝過程中有苦有樂，居由最大的樂趣在于，她把每一次尋訪磚雕的過程都當做是發(fā)現(xiàn)“寶藏”的過程，每每找到一處精美磚雕門樓，她都會心生歡喜?！爱斘疫甸_一扇扇大門，就會滿心期待。拍攝過程中我常能在大街小巷中感受到蘇州阿婆、阿爹們的熱情與健談，他們會帶著我去拍一整條街上的磚雕門樓。當然，吃閉門羹也是家常便飯，有些古宅的磚雕門樓常年鐵將軍把門，要去很多次才能碰到里面的主人，過程比較艱辛。”

經年累月，居由探尋著那些隱匿在江南水鄉(xiāng)里的磚雕，聆聽著它們在悠悠歲月里沉淀出的藝術語碼，并將之收錄在書中。清潔路“肯構肯堂”門樓的照片和東山陸巷王鏊故居后樓前的照壁上面的雙獅戲球系列紋飾的照片，是居由認為該書中最為“珍貴”的兩張照片。清潔路“肯構肯堂”門樓是民國時期的門樓，且此門樓是保存在民宅中為數(shù)不多的較為完整的一個門樓。在居由拍完沒幾天后，因城市改造，整棟建筑被拆，這張門樓照片也成為了“遺珍”。而她最早拍雙獅戲球系列紋飾的時候，墻頭只有一點點爬山虎，沒有把精美的磚雕紋飾遮擋住。后來，爬山虎越長越茁壯，現(xiàn)在已難以將圖案完整地拍攝下來了。

收錄在《蘇州磚雕》里的蘇州大量磚雕的遺存照片，可以說是蘇州磚雕藝術的一個縮影，對整理和傳承磚雕這一非遺技藝而言非常重要，具有極高的學術價值、文化價值和典藏價值。

蘇州是一座歷史悠久的文化古城，作為古城遺產一部分的蘇州磚雕，在我國工藝美術史上也占有重要地位。如何使磚雕在當代環(huán)境下創(chuàng)造出新的生命力，以適合現(xiàn)代的社會需求，讓其枯木逢春？誠如居由在《走向現(xiàn)代》一章中所愿，希望尋求新的表現(xiàn)形式來推動磚雕生存和發(fā)展，創(chuàng)造出具有地域文化特性的裝飾藝術。

相信在未來，這些默默抵擋著歲月洗禮的蘇州磚雕，將被重拾光澤。

TIPS

居由帶你尋訪蘇州磚雕

早期的蘇州磚雕在明末清初時期，藝術風格靈動大氣。代表作：東山楊灣明善堂及東山瑞靄堂，東山陸巷王鏊故居后樓前的照壁上面有一條雙獅戲球的紋飾，堪稱精品。

鼎盛時期的蘇州磚雕在清三代時期，并在乾隆時期達到頂峰，藝術風格細膩、生動、精巧、雅致。代表作：大石頭巷37號吳宅的四時讀書樂門樓（乾隆時期），網師園內藻耀高翔門樓（乾隆時期），東花橋巷汪宅的狀元游街門樓（康熙時期），西山錦繡堂多進門樓（乾隆時期），還有東山陸巷粹和堂的多進門樓（乾隆為主）。

晚期的蘇州磚雕代表作：東山雕刻大樓（清末民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