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北辰 姜哲遠
本文通過對比王大閎的三棟自宅作品—建國南路自宅、虹廬以及弘英別墅的空間特點,以創(chuàng)新的視角來分析建筑中表現(xiàn)出的中國傳統(tǒng)建筑的空間語匯和場所氛圍,淺談中國早期現(xiàn)代建筑設計里對于中國傳統(tǒng)建筑思想的一些思考和研究。
王大閎在臺灣的三棟自宅作品依照設計時間順序排列分別為建國南路自宅,虹廬和弘英別墅。建國南路自宅于1953年被設計建造,位于臺北市建國南路127巷,庭院整體平面呈“回”字形,自宅只有一層樓,建筑室內(nèi)平面圍繞位于中心偏北的廁所展開,西側是門廳,餐廳與客廳位于南側,正對前院和內(nèi)院。北側廚房后方有一后院。東北角為臥室,后院與內(nèi)院通過臥室外側戶外走道相連。自宅院落利用景觀植栽使入口到臥室的通行流線實現(xiàn)兩次180度轉彎。
虹廬位于臺北市中正區(qū)濟南路,建于1964年,高四層,其中首層為公共空間,首層以上均為住宅,頂層為建筑師自宅。建筑臨街面沒有窗戶,只有一道縫隙和首層西側的一扇門。這堵墻配合中間的縫隙形成了內(nèi)向中庭。本文選取頂層建筑師自宅作為參考來分析,平面正中間是餐廳,左側是起居室,右側是廚房,此處餐廳和起居室類似中國傳統(tǒng)住宅的“前廳”,在餐廳的后方以一扇月洞門隔開的空間作為穿堂,在正向最內(nèi)側連接的是書房,書房和穿堂之間沒有隔墻,以40厘米高的臺墩區(qū)隔。左側是一間次臥,右側是主臥,有兩間廁所并排而置,一間在主臥內(nèi)部,一間對穿堂開放。
1979年,王大閎在天母地區(qū)設計并建造了弘英別墅,住戶情形和虹廬基本相似,底層南側帶有較大的院落,屬于首層的建筑師自宅。其平面布局類似虹廬。入口位于西側,北側是一個內(nèi)院和客廳。向南是儲藏室,儲藏室可連接至東側正中間的主臥室,正中間是餐廳,公共空間和私密空間之間形成一種以餐廳為核心的“凸”形與“凹”形拼接的關系。
三棟住宅從平面上看各有異同,建國南路自宅呈“回”字形。而虹廬和弘英別墅都遵循九宮格原則來發(fā)展。雖然“回”字形平面和九宮格平面都存在著“內(nèi)”與“外”的關系,但是其連接性還是表現(xiàn)出了不同的特點。譬如建國南路自宅中客廳正對前院,在門廊中間有著十四扇落地窗門,從兩側分別數(shù)的第四面窗和第五面窗之間各有一根柱子,這是作為住宅核心體塊的正立面而設計的,模仿古代三開間的住宅院落的形式,同時正對著正門所在的院墻,而被植栽隔離了人行流線。對比密斯.凡.德.羅的未建成作品“三院式住宅”,密斯的住宅設計雖然也把景觀設計提升到了和建筑本體并行的高度上,但是從三院式住宅,哈貝住宅以及更早時期的巴塞羅那德國館來看,密斯在設計中追求每個院落在整個項目里的獨特作用,院落作為生活區(qū)域的延伸而存在,T字形的平面布局像是伸出觸手承接回應院落的幾個面,這還是證明了建筑處于主要地位。而建國南路自宅保留最純粹的建筑形式,在尺度上進行退讓,利用景觀行使和密斯的住宅作品類似的空間構成作用,但是住宅本體和景觀相互成就回避了主次問題。和《園冶》中“構園無格,借景有因”,“夫借景林園之最要者也,如遠借、鄰借、仰借、俯借、應時而借”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弘英別墅的情形和建國南路自宅比較類似:住宅平面雖沒有明顯軸線,但九宮格平面的高度集成化給予流線設計很大的發(fā)揮空間。儲藏室放置在入口一側的操作直接創(chuàng)造出了一個玄關,不僅區(qū)分了公共空間和私密空間,而且在玄關墻的月洞窗給予使用者處于和公共空間的對望關系下,通過單一路徑來實現(xiàn)公共和私密空間的轉換。九宮格右側中心的這一塊(即房屋最內(nèi)側)是主臥室,主臥室不直接與公共空間發(fā)生聯(lián)系,而是利用了餐廳和次臥中間形成的一條走道來連接到廚房,這條走道在餐廳一側的墻上有一扇橢圓形的月洞窗,這扇月洞窗使得另一側墻壁變成了影壁,因此使用者在室內(nèi)的行走過程成為了一項十分具有戲劇性的事件,它使得整個居家生活的節(jié)奏變得更加緩慢。王大閎于一次訪談中說到:“中國建筑的特色……它的神秘感很重要,中國建筑與庭園的設計,往往善于使用‘內(nèi)造墻’、‘外造墻’,讓你一眼看不透,一進再一進……”由走廊串聯(lián)的幾個被九宮格分割的空間在體現(xiàn)了傳統(tǒng)住宅院落秩序感下,更大程度地發(fā)揮了傳統(tǒng)園林“步移景異”的特點。
虹廬則與上述兩個作品有一些區(qū)別,因為它有著以“前廳-內(nèi)院”為順序的軸線,回應了“最公共-最私密”的需求。餐廳位于住宅正中間,對于房屋內(nèi)部其他空間的可及性都較高;這種回歸到一種傳統(tǒng)居住秩序的做法,可能反映出了王大閎在試圖利用中國傳統(tǒng)住宅院落的秩序來減少密斯對他的影響。在軸線中“縫隙—餐廳—穿堂”三種不同私密程度的公共空間序列里,以扮演九宮格中心的餐廳來“收緊”家庭成員之間的聯(lián)系,在很多古代的或者現(xiàn)代鄉(xiāng)間的宅院里也有類似的做法,當使用者位于這個空間,對于家宅內(nèi)其他空間的感知是存在著一定認識的。
虹廬里連接前廳和穿堂的這道月洞門,作為一種非常規(guī)的出入口經(jīng)常被運用在中國傳統(tǒng)家宅中,成為院落與院落之間的區(qū)隔和過渡,這種寬而厚的墻體塑造出了一個完美的、空的幾何圖形,在加強了穿堂(內(nèi))和餐廳(外)的隔斷的同時卻也并沒有削弱彼此之間的聯(lián)系,對望關系得到了加強,厚厚的墻體截面在對望中所提供的框景,使得被觀察的景象就像通過了一副放大鏡的注視,任何一處細節(jié)都有可能被聚焦和放大。所以在這里月洞門的定位和家具產(chǎn)生了高度重合。對于兒童來說,它可以被攀爬,也可以用于坐下休息,這個元素的家具性在建國南路自宅和弘英別墅中都有體現(xiàn)。由于月洞門在這兩個作品里對于建立空間關系聯(lián)系上相較于虹廬沒有那么重要的作用,所以它更著重于審美的表達,在類似傳統(tǒng)私家園林的主題框架下回應了自然,還增添了空間體驗的趣味性。
不僅如此,家具更是扮演了園林景物的角色。在虹廬的室內(nèi),不靠墻處用的皆是坐凳,靠墻處使用椅子,在前廳里,茶幾、現(xiàn)代皮沙發(fā)、團凳也都趨于低矮,掛軸和裝飾畫也都掛在成年男子眼睛可以平視的高度。穿堂有一道三折的屏風,它雖然對空間有內(nèi)外之分,但不會完全隔絕。
在臥室里,較高的柜子也都貼著墻樹立,并且在頂部留一道縫,這樣的縫隙拒絕了被光照控制的大面的單一色調,而是把柜子前方矮桌上臺燈向上照射的光在頂部的結尾處吸收了進去,借由光照在一面墻上發(fā)揮出的極大想象力,可能又形成了一道洞天。床沒有床頭板,只在墻上掛了一幅扇面;沒有床頭柜,正對著床也沒有電視機和其他多余的東西。簡單的家具布置在除了基本的互動之外,給無論是就近賞玩還是遠居而觀都提供了非常合適的機會,而且家具相較于更常規(guī)的園林景物,可以更方便地調整位置或者更換。
建國南路自宅和弘英別墅良好的場地條件,就決定了這兩個作品注定能夠完整而直接地表現(xiàn)出建筑師想要表達的思想。這兩個作品之間的區(qū)別就在于建國南路自宅是一個結合了中國古典建筑思想和現(xiàn)代主義相結合的作品,而弘英別墅則更加能表現(xiàn)出王大閎對自己所理解的中國傳統(tǒng)院宅。虹廬由于其承前啟后的地位,相較于這兩個作品更加具有啟發(fā)性。對于視野開闊和視線連貫于無聲處做出的極大的努力,家具、墻體、光照三者的相得益彰,交織出很多由點、線、面組成的無聲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