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字背后的秘密（組詩）

劉歡

時間的莊稼

人是時間種下的莊稼

種子藏在虛空里

果實掉進輪回里

一茬，又一茬

不斷生發(fā)，不斷收割

嫩芽夢到自己長出了翅膀

老樹固執(zhí)地一年年發(fā)新枝

時間只是笑笑就走

從不理會它們的長勢

漢? ?字

那個叫倉頡的人

頭頂皇天，腳踩后土

用鋒利的刀刃刻下第一個字時

你便有了藏身之處

每個漢字都是一個故事

身世離奇，光華無限

若星辰閃爍在浩瀚的天宇

又如同貼心的密友

所有的心事皆能安心交付與它

替你藏匿那些永遠不會說出的秘密

替你保管那些不忍遺失的記憶

一代又一代的人類憑字而望

那些打動你的漢字組合

必然是前生誰的耳畔低語

而那些被你擺好順序保存下來的漢字

也必然是為了忘卻的紀念

多年以后，那棵老樹也不再開花的時候

有人突然讀懂了某個句子

隔著茫茫時空

看見另一個自己

古? ?城

古城的巷不再窄小

也再不見了一騎紅塵

曲江流飲漂成冰冷的化石

再不聞萬戶搗衣聲

還有那首悠長的相思

繁華若夢

長安依然還是長安

只是翻遍經卷

再也找不著

你曾走在盛唐的街道上

偶爾吟出的那一句

史書全無記載

每一塊青磚也都不曾記得

而我，走在千年以后

忽然淚流滿面

月亮是個巫師

多么奇怪

我們起點相同，終點相同

過程卻隔了整個世界

無數個起心動念

每一天都是百轉千回

只有自己知道，這一天

又翻過了幾重山

越過了幾江水

月亮是個巫師

她一發(fā)光，我們一起睡著

在夢里，人們繼續(xù)旅行

似乎從未分離

為什么我們竟走失了

為什么我們竟走失了

各自忙碌，各自孤獨

滿地落英，可否重拾起那一朵

為什么，越是熱鬧越寂寞

全世界空空落下一個我

時光是條單行道

為什么，我們竟走失了

人海茫茫，有沒有可能再相遇

異口同聲說：嗨，你這個家伙去哪兒了

然后我們撕開那層保鮮膜

當初的快樂尚未變質

你的笑容，依然不染塵埃

我們還可以躲在小屋里

講那些傻傻的事

笑得像小孩

可是為什么，我們竟回不去了

惟有終南山

讓我，再次走進你

走進你清新的風里

讓凌亂的心在山水之間回歸澄澈

連同那些不與人道的苦澀

在蒼茫的峰嶺之中

吟誦著秩秩斯干，幽幽南山

在蒼翠的樹林中，看葉落，聽鳥鳴

竹林在側，星辰在頭頂閃爍

琴音漸起，而你在等

等茶入水，等酒香醇

等有人布衣素心，和一曲

尋一片小小的田，在新翻的土里

種下一行一行的豆角

一顆一顆的西紅柿

一片一片小白菜

還有一叢一叢的幽蘭

再造一個小池塘

種些可愛的蓮

就這樣，任頭發(fā)隨意生長

任歲月隨意刻畫模樣

終年無客，任世人將我遺忘

不憂傷，不孤單

如同一棵草，所需甚少

結間草廬白云邊

群山有語待傾聽

唯此山，可安心

唯此山，配得上一世深情

一生純真

云? ?幫

請允許我就這么任性下去

成日里做些無用的事

寫無用的詩，拍無用的花花草草

彈無用的曲子

搗鼓半天只為聽一首喜歡的歌

關心櫻花可被雨水打落

惦記那只不敢過獨木橋的小狗

上一秒決心扔掉手機

下一秒忙著暴露自己的行蹤

喝茶、聊天，盡情發(fā)呆

看山、看云、不思進取

忙忙碌碌全是些無用的事

請允許我再任性一段時間

最好是一輩子

做一切喜歡的事

大地喧囂，我想靠近云端

在那里做一位幫主

統領我細胞里的萬千子民

它們的名字，都叫自由

老? ?家

老家面對著黃土高原

四鄰已經搬走

一座座空房子還看得見童年

一群扔掉書包的小孩四處撒野

下了蛋的胖母雞得意洋洋

攆不走的大黃狗過分熱情

薔薇開得正好

它們在清晨爬上窗頭叫我起床

我要繞著房子做一圈柵欄

在院子里種滿向日葵

看她們抬著頭享受陽光

如同摒棄了煩惱的笑臉

我要用轆轤去井里打水

用鋤頭開辟一塊小菜園

在院子中間做一個小石桌

沏一壺茶

在神禾愿做一名農婦

將洗過臉的水潑向空中

看水花在土里盛開

如同墨滴滴在宣紙上

慢慢滲透，再

慢慢升華

來? ?年

來年，她說

來年我要成為想要的樣子

我要選擇自己的顏色

選擇生在哪里

長在哪條枝上

自己決定何時吐露花苞

若是遇到他

我也定會忍痛讓他摘下

讓他帶我回他的家

將我插在他舊色的瓷瓶里

在他的小屋里

讓他看我慢慢盛開

看我最美的樣子

然后，慢慢凋零

我也要選擇離去的方式——

讓片片花瓣在他的案前

落成一首詩

在某個迷人的金色黃昏

在他不自覺地

打著盹兒時

山河破碎

山河破碎，故園被殘磚覆蓋

鮮花被去色，樹木干枯

一天星斗被霧霾遮擋

廢墟上的城堡徹底坍塌

碎的，只是這些，只能是這些

深埋大地的種子等待著驚蟄

等待著某個聲音來喚醒

來自天邊，來自心間，來自人間的愛

蘇醒之前，多聽聽劫后的風

是嘲笑，是呼嚎，是冷漠，也是慈悲

新的紀年開始之前

讓余下的寒流一起來吧

屬于我們的新世界絕不允許攜帶

一絲前朝舊夢

山河破碎，碎不了心

這被摧毀的土地之上必將長出新芽

一夜之間鋪滿原野

陰云散去的天空之上也必將

升起裊裊炊煙

春? ?聯

說春，說福，說吉星高照

說富貴，說好運，說萬象更新

選一幅春聯，許下新的愿望

貼在門頭，那門頭早已斑駁

彎著腰的父老鄉(xiāng)親啊

依然虔誠地活著

一絲不茍地向上蒼祈禱

祈求門神替他們攔截災難

祈求——

平安，吉祥，春回大地

貼一幅春聯，用握過鋤頭的雙手

用自愈過千百次的心

行千百年前的一場儀式

春寒席卷的大地之上

一夜之間，遍開

張揚而鮮紅的希望

責任編輯：子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