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灣碧水潤?quán)l(xiāng)親(外一篇)

段偉

人間天上一灣水，萬千景象在其中。

秋后的原野，遼闊高遠(yuǎn)，讓人對大自然的渴望又多了幾分。周末，友人黃君邀請我們一起驅(qū)車去他水庫邊的老家。站在水庫的大壩上，放眼望去，湛藍(lán)澄凈的天空，峰巒競秀，綠樹蔥蘢，萬頃碧水奔來眼底，煙波浩渺，宛如一顆翠綠的明珠耀天映地。

俯視高壩，壩底下梧桐參天，茅草抽出的白穗在一片綠色中搖曳。壩體的正面斜坡上，“張咀水庫”四個大字，跡于楷形，得于草意，驕陽下，熠熠生輝。我們仿佛還聽到40年前激昂嘹亮的軍號聲和“讓河水讓路，讓高山低頭”感天動地的歌吟，腦海里浮現(xiàn)那揮汗如雨，熱火朝天的勞動場面。大壩如龍，縱橫在青山綠水之間，將河水截然分開，一邊是群山蒼翠，雙峰夾一河;一邊是湖水蕩漾，漁火濤聲。

沿著水庫的臺階緩緩而下，一條鐵殼船早已泊在水邊。我們依次踩著搖搖晃晃的木板上船，船老大老劉笑容可掬地迎著我們。方坐好，老劉熟練地操弄著方向盤。船，離岸，轉(zhuǎn)頭，犁開波浪，兩側(cè)的水被迅速地推開，又快速地合攏。弓身將手伸過船舷，伸入水面，暑氣全消。庫區(qū)的風(fēng)迎著船頭吹，頭發(fā)就有了風(fēng)的形象;帶著水汽的風(fēng)，吹在臉頰上，涼颼颼的。最寬處，水天相連，一色湖光，如行畫里。

船至水邊，有人用楠竹鋪橋，橋頭綁著飯桌供垂釣之用。在一家農(nóng)戶門口我看見了一叢不知名的潔白野花，開得很潑辣。真沒想到在這略顯蕭條的村落，居然還有如此美麗的生命堅守。

此屋兩扇木門虛掩，一邊門環(huán)上掛著銅鎖，兩邊貼著褪色對聯(lián)，字跡依稀可辨：“山歡水笑風(fēng)光好，人壽年豐歲月長”。多么美好的向往??！

看來山里城里，對生活的期待都是一樣的，只是有的人離幸福很近，有的人離幸福那么遠(yuǎn)。

“水庫邊好啊，清靜，安逸。土罐肉，紅苕果，除了神仙就是我?！薄皠e看今天‘蝦嫩魚肥張笑口，煙波浪里動歌聲?！郧拔疫@里可是‘光嶺禿山頭，十年九不收。’”退休賦閑的黃爸爸眼笑眉飛，特別感慨。

他說，“現(xiàn)在每到盛夏有村民將西瓜、啤酒用吊籃浸在庫底，客來了，再吊上來，那冰涼賽過冰箱?！边@是大自然對鄉(xiāng)親們的饋贈，也是對他們不懈奮斗的回報。是啊，生命中的好東西往往如此，無需付費又極耐用。

凝視浩瀚的碧波，遙望連綿的群山，滿目旖旎風(fēng)光。庫尾灘涂有一大片池杉林，葳蕤的枝丫上棲息著許多水鳥，顯出天然的閑適。

是的，就是閑適。在庫區(qū)的時光里，我敏感地覺察到眼前的變化給身處田園中的人帶來的心靈撫慰。似乎水的洇染可以讓人變得輕松柔軟;似乎水邊漫步可以讓時間變得悠閑恬適;似乎享受生態(tài)美的人兒，瞬間明白了放棄與呵護(hù)，知道了何謂天人合一。

后靠高山前流溪，竹籬墻下幾只雞;數(shù)株月季花正艷，枝上喜鵲叫喳喳。庫區(qū)九月，薄霧輕籠，靜謐清幽，瓜果飄香。“凈水凈廚凈廁，朋友來了都說我們這兒環(huán)境好?！鄙衔?0點多，黃媽媽提著剛從山上采摘的叢菇回到家，“叢菇與豬肉是絕配，保你們吃了還想來?！?/p>

人間煙火味，最撫凡人心。雖然65歲了，黃母做事干凈利落，毫不含糊。紅紅土番茄，黃黃絲瓜花，青青四季豆，白白雪花粑，再添熗炒嫩南瓜。不經(jīng)意間，農(nóng)家飯菜擺滿一大桌。

陽光正艷，丹桂飄香，吃過午飯，我們上山摘野生山楂。條石鋪路，枕木筑階，灌木古藤，避日隱天，至一山脊，萬千野山楂樹圍身，依山就勢延伸開去。野山楂亦稱山石榴、山里紅，屬多枝落葉灌木，追光而長，株高一般至大腿;秋陽里，簇簇山里紅，像粒粒珊瑚珠，又像盞盞小燈籠，紅得鮮艷，白得溫潤，妖冶誘人，玲瓏剔透。丟進(jìn)嘴里，青黃的果肉，酸甜的汁水，生津止渴，提神醒腦。“從容歲月帶微笑，淡泊人生酸果花?！蔽镆韵橘F，對野山楂的思考人們大多是積極的。復(fù)前行，峭壁陡立，萬丈深淵，一步天涯，莫過如此。

信步下山，原路返回水邊，一只白鷺見我們緩步慢行，獨立于枝頭，拍拍翅膀，好像沒看見我們似的;幾只嬌小的繡眉，掩在綠枝上，抵近，忽地飛起，盤旋，重新落到樹枝上，神氣活現(xiàn)地注視著你。

“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卑佼€荷塘蓮葉田田，棧橋劃破連片的荷葉，蜿蜒通向深處。移步荷塘深處，駐足定眸，荷花大都瓣落成蓮，偶有幾朵綻放著的紅蓮，展示著這滿塘荷花曾經(jīng)的容顏。微風(fēng)吹來，抖起衫褲，仿佛“起身隨風(fēng)去，飄飄若云端”。

轉(zhuǎn)彎處，亭臺水榭，垂柳依依。攬勝橋橫臥在小河之上，仿古涼亭提供免費茶水。走小路，過小橋，進(jìn)小屋，喝山間水，品山間味，愜意而悠然。

山環(huán)水抱潤民生，幸福生活踏歌來。好生態(tài)“長”出了好作物，好風(fēng)景“養(yǎng)”出了好產(chǎn)業(yè)。水闊天高，鳶飛魚躍。從防洪、灌溉，到供水、發(fā)電，再到生態(tài)旅游，今天的張咀水庫不僅是小縣城的“大水缸”，也成了庫區(qū)農(nóng)民的“聚寶盆”。高山茶葉、山野菜、筍干等山貨走出大山，暢銷武漢、黃石，鄉(xiāng)親們真正實現(xiàn)了“好山好水好生活”。

最憶是江城

“大江大湖大武漢”，城在江水上，湖蕩城中央。開門見山，舉步遇水，五方雜處，百業(yè)興旺，江城武漢像一個大熔爐。

“別來舊夢兩相依，幾度花開樹滿枝。”

我第一次與武漢零距離是出遠(yuǎn)門到廣州，黃石上火車，途徑武漢，我提醒自己一定好好看看心儀的武漢?？斓轿錆h，我激動異常，早早跑到車廂連接的窗口位置，不為別的，只為了看看長江和大橋。

車輪滾動，橋在我身下震顫。電視塔、黃鶴樓隱隱約約，江上閃爍的漁火讓一個鄉(xiāng)下少年升騰起莫名的惆悵，哐當(dāng)、哐當(dāng)?shù)能囕喡曋?，長江留駐在我少年的夢幻里。人生一如飛奔的車輪，轉(zhuǎn)眼間我直奔耳順，數(shù)十年中長江已跨越多次，唯舞勺之年夏日的第一次印象鮮明。

第二次去武漢是1984年冬天，到武大蹭個地兒過夜。

時間久了，有些模糊，從魯巷到街道口七彎八拐進(jìn)去，有一四柱八棱圓柱琉璃飛檐牌樓，結(jié)構(gòu)古樸、描金彩繪，上書“國立武漢大學(xué)”，字跡中正平和，儒雅瀟灑。

中文系、經(jīng)管系、圖書館系，到處亂竄。適逢友人在追同濟醫(yī)學(xué)院女孩，他跟我說，“我過江去，白天你自便，晚上就睡我的床?！?/p>

那會兒，大街小巷“熊貓咪咪，新鞋子和舊鞋子”永不停歇，聲音震天響，我不辨道路，問路幾乎聽不見，只好坐公交。有一趟公交路過中南路到水果湖，湖北人的“心臟”。中間有久負(fù)盛名的外文書店和中南商業(yè)大樓，一下就記住了。

晚上寢室的室友特別興奮，凌晨一點還胡侃神吹。畢竟是名校學(xué)子，談?wù)摰膬?nèi)容頗有文化味道。一湖南華容的，跟鄂城華容的杠起來了，有人調(diào)停，“有什么值得杠啊，敗走華容道。”

另一室友，輕描淡寫地說自己來自安慶，小時候常去“獨秀園”。這地兒我熟悉，高考后在那兒干了兩個多月。此地乃國家歷史文化名城，“世太史第”“四代翰林宅”印象清晰如昨。

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說個地名，都能讓人開心。

次日，另一摯友帶我去吃早餐，店名“蔡林記”，他直白地說，“蔡林記并不一定是最好吃的，但絕對是武漢早餐界的扛把子！”

武漢人口味偏好咸鮮，面窩、三鮮豆皮都是廣受推崇的早點。

對于年輕人來說，有小吃的地方便是天堂。

到蔡林記，排隊要了一碗熱干面，師傅抓了一把抻好的面放到笊籬里，在沸水鍋中來回浸燙，抖動五六次，再添加小蝦米、叉燒肉丁和芝麻醬?！岸嗌倮?、加香菜不？”師傅問一句，一碗香氣撲鼻的面條遞過來。挑起面來，拖泥帶水，黏連濃稠，大巧不工，香得純粹。纖細(xì)爽滑，味道繁雜，粗糲雄渾，其它面條，無出其右。還有面的筋道和耐饑，吃過之后便愛上了它。

工作后或出差經(jīng)過武漢，或到武漢辦事，每年不下十次，加深了對武漢的認(rèn)知。老通城豆皮、蔡林記熱干面、小桃園煨湯、四季美湯包等等，不斷撩撥味蕾的同時，也勾起了我對武漢的向往。

武漢小吃，一大震撼，來自于豆皮。

豆皮的“豆”是脫殼綠豆，豆皮的“皮”是精制米漿。第一次看見豆皮，我驚訝：形方而薄，色金而黃。揭開蛋皮面，筍子、肉丁、香菇粒粒分明，糯米軟糯，輕輕上口，微微彈牙，香酥嫩脆。

武漢人善吃。一只鴨子，要從頭吃到腳，中間的串聯(lián)部位，脖子、鎖骨、腸子都不能落下。對于粉啊，面啊，武漢人也很專情，粉面館常常專做那么幾碗鹵，牛腩、牛雜和豬腰不會出現(xiàn)在同一家館子。在神仙缽黑鴨，鴨爪子我吃了幾口放下來，店家蹙額高亢：“我家鴨爪子夠味夠辣，絕了啊，你那不是豬八戒吃人參果啰！”

1998年暑期，我曾帶學(xué)生參加夏令營在雷達(dá)學(xué)院待了半個月，黃鶴樓、晴川閣、歸元禪寺、戶部巷、曇華林、東湖和磨山幾近把“荊風(fēng)楚韻”踏遍。

“一城山水半城湖，芙蕖搖曳風(fēng)荷舒?！?/p>

湖錦是我記憶里的一抹溫暖，東湖乃“夢想再相見”的地方。島渚星羅，雜花生樹;碧波瀲滟，水鳥出沒。大湖連小湖，小湖又連湖，起伏隱現(xiàn)，莫窮其盡。臨岸眺望，心曠神怡。

盤桓行呤閣，濤聲約若，清風(fēng)可飲。遐想，人一生如有一“聽濤軒”足矣。無限風(fēng)光，清幽雅靜?；蒿L(fēng)之時，浪花碎濺，“水云鄉(xiāng)”，可以品茶，“聽濤酒家”，可以酌飲。

世紀(jì)之交的十年，因一些文化學(xué)者相邀，我每隔十天半個月，都要到江城待一兩天。由此對“嘴上滿不在乎，心里揣著江湖”的江城人有了較為深入的了解。

晴川飯店大堂里，穿著旗袍的姑娘，眉目低垂，側(cè)影冷峭，不可捉摸。胡子拉碴，目光如炬的男子小提琴拉著《圣母頌》，粗獷的外表里藏著一顆優(yōu)雅的心。冷艷和不羈相得益彰，這就是武漢，當(dāng)代中國最具“江湖氣”的城市。

作為中部最重要的水旱碼頭，兩江三鎮(zhèn)匯集了五湖四海的“江湖客”。大江大湖成就了武漢人的“江湖氣”，江湖之道在這里格外吃得開。

武漢人愛夜市。老武漢人，想念曾經(jīng)的武漢。新武漢人，希望盡快在武漢擁有一席之地。最后，都會不約而同地聚集在熱鬧的夜市里。

寶成路、吉慶街、中山大道……是武漢晚上十點過后最熱鬧的地方。琳瑯滿目的商品撩花了年輕人的眼;笛子和二胡，愉悅了老人們的退休時光。

熱烈、喧鬧，人聲鼎沸。在武漢，沒有宵夜的夜晚純屬虛度。

夜幕降臨，一攤兒，一風(fēng)燈，一吆喝，匆匆往來的夜游神們，不得不剎步，用啤酒、臭干子、毛豆花生和油燜大蝦安撫蠢蠢欲動的胃。

嗜辣之人，往往與醋亦親，武漢臭干子，外酥里嫩，亦臭亦香，奇特誘人。在酸辣油脆的誘惑下，白天西裝革履、光鮮亮麗的都市男女卸下行頭，滿頭大汗、大快朵頤。生活瑣碎和不快嚼碎齒間，順著酒水下肚，酣暢淋漓，一身疲憊隨“辣”而去。

轉(zhuǎn)千灣，轉(zhuǎn)千灘，翻過百千浪?！霸?jīng)滄海難為水”，吃過武漢小吃，別的小吃不值一提。我每次去武漢都會點一份小吃，重溫惜時的熟稔親切，找回那巫山上的一片云。

直爽、率真，有“煙火”味是武漢人“江湖氣”標(biāo)簽之一。武漢人關(guān)系越親密，就越是口無遮攔、沒輕沒重，但又遠(yuǎn)不如此。

武漢人的“江湖氣”體現(xiàn)在“求真務(wù)實”上，伯牙、子期、朱光亞、譚鑫培是他們中的杰出代表?！拔┏胁拧?，在這座藏龍臥虎的都市里，說不定那趿著拖鞋，穿著圓領(lǐng)大袖的糟老頭就是一個著名的作家或是教授或是某個領(lǐng)域的“舵把子”。

武漢人的“江湖氣”體現(xiàn)在“不信邪，特能闖”上，寶善里的炸彈聲成就了“首義之城”，“二七大罷工”星火燎原，敢為人先世人共知。

武漢人的“江湖氣”體現(xiàn)在“愈挫愈勇，敢啃硬骨頭”上。武漢會戰(zhàn)，中國軍隊水陸空全方位阻擊日寇，擊碎日軍妄想一舉摧毀中國抵抗的企圖，阻敵西進(jìn)、以時間換空間，實現(xiàn)了抗戰(zhàn)從被動防御到戰(zhàn)略相持的重大轉(zhuǎn)折;1954年和1998年特大洪災(zāi)，他們不畏艱險、頑強不屈，靠著沖天之氣，戰(zhàn)勝洪水猛獸。點燃了一支支永不熄滅的精神之炬。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fēng)流人物?！苯牵乔f人的共同記憶，無論你是匆匆過客，還是扎根于此，你都將成為武漢記憶的一部分，都市華麗的燈光與普通的人情冷暖共融共生。一念動三千世界，莫道浮云終蔽日，嚴(yán)冬過盡綻春蕾，守望相助，共度時疫。“極目楚天舒”，歷史將記載英雄的武漢人民的每一場戰(zhàn)斗、每一個功勛。

責(zé)任編輯：次仁羅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