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衣

“給我做一件衣服吧?！壁w曉紅對強子說。

強子看著趙曉紅低眉順眼的樣子，把桌上的一杯酒一口就喝了，打著酒嗝說：“什么年代了還穿做的衣服！那大商場的服裝，啥牌子沒有！”

“現(xiàn)在手藝活吃香呢，你不信去看看，手工費比一件衣服都要貴呢?！壁w曉紅瞪大了雙眼，看著強子說，“你們家的手藝那可是出了名的，要不是你……”

酒氣似乎上了強子的臉，雙頰紅撲撲的。他躲閃著趙曉紅的目光，沉吟了一會兒，把桌上的酒杯往旁邊一推，說：“你想做啥？”

“嫁衣。”趙曉紅低垂著眼，手里擺弄著發(fā)梢說，“要裙裝，裙擺是鴛鴦戲水，刺繡的?！?/p>

“要結婚了？”強子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順勢又把酒壺抓到了手里，想往酒杯里倒酒，晃了幾下，便有幾滴酒淅瀝瀝地從里面流出來。

“沒酒了?！?/p>

“嗯，沒酒了?！?/p>

“別喝了。”

“嗯，不喝了?！?/p>

沉默，兩個人誰也沒有再說話。

幾年前，強子喜歡趙曉紅，趙曉紅也傾心強子。但是趙曉紅的爹不喜歡，他認為一個裁縫的兒子沒有多大出息。他只說了一句話：

“你要是再和那個小子來往，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這句話在趙曉紅的耳朵里變成了風，兩個人還是偷偷摸摸地談起了戀愛。

可慢慢地還是跑了風聲，趙曉紅的爹氣得暴跳如雷，真的拿鎬頭去了強子家。強子的爹哪里見過這等架勢，眼淚鼻涕地流著跪在強子面前，求他不要再去招惹趙曉紅。

強子紅了眼。娘死得早，爹不容易，他不想讓爹傷心。打那后，再也看不到兩個人卿卿我我的身影。

強子學會了喝酒，也學會了打架。

幾年過去了，沒想到趙曉紅竟然親自找上門來。

應了趙曉紅的要求，強子回到裁縫鋪，也是他的家，把沉寂了多年的縫紉機、鎖邊機、熨斗等老家什翻了出來。那上面的灰塵竟然讓強子愣怔了好久，他輕輕地摸了摸，上面留下一些深深淺淺的印痕，心里也似乎蒙上了深深淺淺的灰塵。

強子十多歲起就跟著他爹干點小活，縫個褲腳邊、釘個扣子、熨個邊縫，干起來也是得心應手。那時候鎮(zhèn)上的人都是做衣服，沒有人舍得花錢去縣里的商場買，再加上他爹的手藝好，裁縫鋪生意很是紅火。何況，他家還有個祖?zhèn)鞯慕^藝：刺繡！

強子繼承了他爹所有的手藝，如果不是因為那場意外，讓他酒后失了手，他一定是個最好的裁縫師傅。

他精心挑選了上好的料子，熨平、裁剪。對于趙曉紅的尺碼，強子了然于心。他沒有繡上鴛鴦，這讓他心里不舒服。

強子繡的是百合花，他知道趙曉紅喜歡百合。一針一線，用金銀兩色的絲線，在大紅的綢緞上仔細地繡著。

百合花在他的手里活色生香地綻放開來。

強子很滿意。他忽然覺得這個屋子很黯淡，委屈了這些綻放的百合，更是委屈了這件大紅的嫁衣。

他把屋子打掃得干干凈凈，陽光跳躍著涌進來，把那件嫁衣映照得發(fā)出隱隱的光華。強子的心也跟著亮堂了許多。

看到裁縫鋪有人在忙碌，便有顧客走了進來，看到了那件紅色嫁衣，臉上帶著一抹驚艷，問：“賣嗎？”

“不賣！”

“不賣你掛它干嗎？”

“你管呢！”

強子白了一眼，看著那件嫁衣，心里莫名地緊了一下，轉身就走了出去。他爹對著他的背影喊了幾嗓子，他沒有聽見。

等他回來的時候，卻不見了那件紅色嫁衣。

爹喜滋滋地數(shù)著鈔票，說：“沒想到那件嫁衣賣了恁多錢。爹的眼睛壞了，做不得這么精細的活了……”

強子變了臉?？墒强吹降櫦y里都隱藏著笑意，心里一蕩，什么也沒說出來，只是輕輕地嘆了口氣。

已經(jīng)好久沒看到爹這么開心了。

強子又重新挑選了上好的料子，裁剪、刺繡，一針一線，更加細心。于是艷艷的富貴牡丹在裙身處搖曳生姿，強子的心也跟著牡丹輕輕地搖曳著。

強子喜歡牡丹。

又有人走進來，看著那件嫁衣，愛不釋手地問：“賣嗎？”

“賣！”爹喜滋滋地把嫁衣取下來，皺紋里的笑意似乎濃得化不開。

強子愣怔了一下，什么也沒說。繼續(xù)選料子，繼續(xù)做嫁衣，一點點地名聲傳了出去，前來訂購嫁衣的人也多了起來。爹臉上的笑意也越來越多。

鄰居趙大媽給領來一位漂亮的姑娘，強子紅了臉，姑娘也紅了臉，爹更是笑得合不攏嘴。

既然趙曉紅沒來催，那一定是來得及。于是強子更加忙碌起來，那個漂亮姑娘也經(jīng)常過來幫忙，不大的裁縫鋪里常常溢出他們開心的說笑聲。

強子沒有時間打牌，沒有時間喝酒，甚至曾經(jīng)的那些哥們來找他，也忙得揮揮手里的剪刀，說等空了再聚。

一年多過去了，強子似乎早就忘記了為什么做嫁衣。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了趙曉紅的爹。

強子恍然想起來他還沒有給趙曉紅做好嫁衣，有些懊悔地拍了一下腦袋，追過去，說：“那個……趙曉紅要的嫁衣，我還沒給做呢。我這就抽空給她做。”

“你小子胡說什么呢！蹲了幾年笆籬子，是不是蹲傻了？曉紅都結婚兩年多了，做的什么嫁衣！”趙曉紅的爹幾乎是怒吼著說。

強子愣愣地站在原地，心底瞬間劃過趙曉紅的名字，就像天空中不留下痕跡的鳥兒。

【作者簡介】閻秀麗，遼寧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曾在《鴨綠江》《延河》《海燕》《天池小小說》《小小說月刊》《遼寧日報》《東方少年》《文學少年》等省級報刊上發(fā)表小說。長篇兒童小說《野菊坡》即將由遼寧少年兒童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