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可祎
家里有兩個肥皂罐,一個母親的,一個奶奶的,兩只肥皂罐的底部,都積著一些碎肥皂,碎肥皂已經很難再去清潔任何一個污漬了,但是她們倆從來都不會扔。
兩個相似的人總不會成為朋友,沒有人會完全地喜歡自己,更何況去喜歡一個和自己相似的人。長年累月,母親和奶奶的爭吵時有發(fā)生,父親是個懦弱的人,他從來沒有勇氣和心思去解決任何一個問題,他早已習慣將很多事情交給母親,因為母親會心疼他,交給妻子,因為妻子辦事利索妥當,將自己變成一只在落葉下乘涼的螞蟻。
兩位女人之間的摩擦不斷,但是在事后,兩位都會覺得自己可能有些過激,但都不愿意承認,因為暫時在兩位的人生之中,最多的就是可以被消磨的時間,時間就像一塊磨刀石,有人將記憶在上面越磨越鋒利,最后磨成一把利刃,有人越磨越鈍,最后磨成一塊光滑的卵石。
隨著時間的流逝,兩位婦女已慢慢地覺察到從前可消磨的時間變得越來越珍貴,奶奶有的時候會說母親只是與她性格不合,但是在持家和子女的養(yǎng)育上還是非常令她佩服的。她也深知自己兒子的懦弱,但是沒有辦法,她的一生都是在為自己的孩子們在活,和母親一樣。她們兩個擁有著兩個相同的肥皂罐,差不多的肥皂碎。
奶奶病倒了,在每一個老年人都懼怕的嚴冬,母親陪了她一夜,第二天我去了,她對我說了母親照顧她時的細致,言語中透一個老人獨有的哀愁。夜晚父親陪護,我回到家,看見母親在床頭流淚,我看著那個略帶發(fā)福的背影,正在一下一下地顫抖著。
從小醫(yī)院轉到大醫(yī)院,醫(yī)生讓奶奶出院回家過段時間再去。爺爺的房間在一樓,奶奶的房間在二樓,現(xiàn)在兩位老人的房間換了換。他們從年輕時便已分開睡,所以在老年時也不會改變。母親在廚房燉著鱉,只要吃下長壽的動物,那么自己也會長壽,這對我們來說不是一個民間方子,而是一種希望。
奶奶一直活得堅韌而充沛,她的脊梁上綴滿了這個家庭的原始功勛。即便是這樣的人,終也敵不過病來如山倒。母親將鱉燉得酥爛,舀起一碗喊父親拿過去給奶奶,奶奶靠在床上拿起碗,小心地吹著熱氣,在薄薄的霧氣中,父親顯得更加模糊了。一碗鱉湯將一家人的希望從寒冬牽到了初春。
父親經常需要陪奶奶住院一段時間,家里的肥皂罐,只剩下母親的那一只保持著濕潤。那天她將碎肥皂挖了出來,因為罐子底下積攢的碎肥皂太多了,她將它們挖出來放在一張紙上。她看著那些碎肥皂,卻不知道它們有什么用。她走下樓,將奶奶的肥皂罐里的碎肥皂也挖了出來,兩灘碎肥皂。母親笑了笑,用紙將兩灘碎肥皂包了起來,扔進了垃圾桶。或許所有碎肥皂最后都會被扔進垃圾桶,只是她們在等待一個舍得的時機。多年的習慣讓她們舍不得扔任何無用的東西,直到真正到了不得不扔的時候。
奶奶出院在家時,下午天氣好,我會扶著她在院子里曬太陽,母親拿著茶杯坐在一旁,我看見兩個相似的婦女,被照在同一片陽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