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牡丹花會的前世今生

張 絮

（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北京 100027）

洛陽，位于河南西部，洛水之北，北謂“陽”，故名“洛陽”。洛陽是華夏文明的重要發(fā)源地、絲綢之路的東方起點、隋唐大運河的重要樞紐,是一座底蘊深厚、名重古今的歷史文化名城。洛陽有著五千多年文明史、四千多年的建城史和一千五百多年的建都史，是我國建都最早、歷時最長、朝代最多的都城。洛陽是中國野生牡丹的最早的原生地之一，也是中原牡丹重要的發(fā)祥地，具有悠久的歷史。據(jù)史籍記載，洛陽牡丹始于隋，盛于唐，甲天下于宋，迄今已有一千六百多年的歷史。洛陽的牡丹歷史悠久，古今聞名，其雍容華貴、國色天香、富麗堂皇的氣質(zhì)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被賦予極其豐富的內(nèi)涵，而由此衍生出的牡丹文化更是影響洛陽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洛陽因牡丹而國色天下，牡丹因洛陽而聞名于世，因而被譽為“千年帝都，牡丹花城”。

洛陽牡丹花會是河南省洛陽市最為隆重的官辦民俗活動，于2008年入選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類別：民俗）。從1983年的第一屆洛陽牡丹花會至今，已連續(xù)成功舉辦了三十九屆。追溯洛陽牡丹花會歷史，要從洛陽與牡丹的淵源說起。

“牡丹初不載文字，唯以藥載《本草》”，周至隋代有記錄牡丹的文字寥寥，洛陽人種植牡丹有據(jù)可查始于隋。公元605年，隋煬帝建東都洛陽，大興土木。《海山記》載：“隋帝辟地二百里為西苑，詔天下進花卉，易州進二十箱牡丹，有赫紅、鞓紅、飛來紅、袁家紅、醉顏紅、云紅、天外紅、一拂黃、軟條黃、延安黃、先春紅、顫風嬌等名”，此文提及牡丹18種。“西苑”是歷史上僅次于西漢“上林苑”的一座特大型皇家園林，被謂為中國歷史上首個“皇家牡丹園”?；始覉@林種植牡丹，引起自上而下地品賞牡丹之風，隨之洛陽牡丹栽培技藝及牡丹文化得到快速發(fā)展?！端逯尽に貑枴分小扒迕鞔挝迦?，田鼠化為鴽,牡丹華”。即每年四月中下旬，谷雨前后，是牡丹盛花期，自發(fā)來洛賞花的人絡繹不絕，自然形成熱鬧花會，花事活動始起。

牡丹在洛陽的發(fā)展，與一人有重要關系，那就是歷史上唯一的女皇帝——武則天。歐陽修在其《洛陽牡丹記》中說過:“自唐則天以后,洛陽牡丹始盛?！彼龕勰档ぃ心档?。據(jù)唐舒元輿《牡丹賦序》云：“天后之鄉(xiāng)，西河也，有眾香精舍，下有牡丹，其花特異，天后嘆上苑之有缺，因命移植焉。由此京國牡丹，日月寢盛?！蔽鋭t天把家鄉(xiāng)牡丹引種于長安，后在洛陽建立武周神都，又將牡丹帶到神都洛陽，可見武則天對牡丹鐘愛有加。從武則天開始，之后的唐玄宗楊貴妃“沉香亭”前賞牡丹的宮廷賞花習俗，是以娛樂為主，內(nèi)容主要是賞花宴飲、即興賦詩、和樂而歌。牡丹由皇宮禁苑流向達官顯貴的宅邸，以劉禹錫，李德裕等這些達官在其私宅舉辦賞花活動，主要是起社交的功能，內(nèi)容同是賞花宴飲、歌舞升平。牡丹很快遍及寺廟道觀、尋常百姓的院落。百姓對牡丹亦有偏愛，贊之為“焦骨牡丹”。民間更是流傳著“武則天怒貶牡丹于洛陽”“洛陽白牡丹”等傳說。此時，隨著牡丹種植技術(shù)的不斷提升和自上而下對牡丹的普遍喜愛，牡丹文化得到全面發(fā)展。牡丹花朵碩大，氣味芬芳，雍容華貴且富于變化，其國色天香的氣質(zhì)，最大程度契合了大唐盛世人們那追求濃烈、輝煌、繁華的審美心理和價值取向，與唐人的精神世界高度融合，才成就了“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的千古絕句。上至皇家貴族，下至平民百姓，無人不愛牡丹、賞牡丹、種牡丹。他們大都偏愛深色牡丹，有“貴紫賤白”之說。洛陽的宮廷、寺院、名人宅邸和百姓院落，觀賞和栽培牡丹十分普遍。當牡丹盛開之時，大街小巷幾乎所有人都會參與到花會游賞活動之中，“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jié)動京城”觀花賞花是一件最大盛事。彼時“花開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賞花、買花、插花已然到了“家家習為俗，人人迷不悟”的程度。直至此時，賞花活動盛況空前，但花會活動并無組織，皆民間自發(fā)形成。

宋代花事活動達到鼎盛。錢惟演任西京（今洛陽）留守時（宋仁宗天圣年間公元1023—1032），歐陽修任西京留守推官（司法官）。錢惟演癡愛洛陽牡丹，常在洛陽名園中尋覓各種牡丹，并在其公署后建造了一座牡丹園，約十余畝，閑暇之余喜愛將尋覓的心頭好栽植養(yǎng)護其中。待牡丹花開時節(jié)，錢惟演更是舉辦“萬花會”——我國歷史上首次官辦牡丹觀賞盛會，開創(chuàng)了我國各地官辦牡丹花會的先河。會期為每年農(nóng)歷三月六日至三月二十六，與今日牡丹花會日期相似；賞花活動由民間自發(fā)演變到官方組織，如同今日花會的組織管理；一直延續(xù)至今，對牡丹相似的審美意趣。宋張邦基《墨莊漫錄》載：“西京牡丹聞于天下，花盛時，太守作萬花會，宴集之所，以花為屏帳，至于梁棟柱拱，悉心竹筒貯水，簪花釘掛，舉目皆花也?！敝鲿鲲椧阅档楸尘埃髟诖搜顼嬞p花，梁柱上用竹筒蓄水便于插花，人們簪花、賞花、詠花，好不熱鬧。這萬花會，曾被奉為“天下第一盛會”，名動天下。相似的會期，同為官辦，主要內(nèi)容也是游園賞花，簪花宴飲，吟詩作畫。牡丹花開之時，整個洛陽城沉浸在花?；ㄏ阒?，舉目皆花，可以說宋代“萬花會”便是現(xiàn)代“洛陽牡丹花會”的歷史源頭，距今有近一千年的歷史。邵雍的“須是牡丹花盛發(fā)，滿城方始樂無涯”，到司馬光的“洛陽春日最繁華，紅綠叢中十萬家，誰道群花如錦繡，人將錦繡學群花”，以及歐陽修的“洛陽之俗，大抵好花，春時城中無貴賤皆插花，雖負擔者亦然?；ㄩ_時，士庶競為游遨。往往于古寺廢宅有池臺處，為市井張幄帟，笙歌之聲相聞。最盛于月陂堤、張家園、棠棣坊長壽寺東街與郭令宅，至花落乃罷”，均描繪出花會之時，人們賞花、插花、簪花、詠花、唱花、畫花的民風習俗的狂熱與風尚。此時，洛陽人眼中只認牡丹為花，他們稱牡丹“直曰花，其意謂天下真花獨牡丹”，并認為牡丹出“洛陽者，為天下第一也”。自此，“洛陽牡丹甲天下”之說便名冠天下。

牡丹鼎盛在兩宋時期，以洛陽為中心的牡丹文化，形成一個新高潮，宋人稱牡丹為“洛陽花”?！白蕴苿t天已后，洛陽牡丹始盛，然未聞有以名著者”。宋代之前關于牡丹的記載多見于詩詞歌賦之中，并沒有專著。洛陽牡丹名滿于天下，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宋代達官貴族、文人雅士的牡丹譜記，如歐陽修的《洛陽牡丹記》（世界上現(xiàn)存最早記錄牡丹的專著，也是記錄洛陽牡丹的第一書，全文2700余字，記錄洛陽牡丹品名24種）、周師厚的《洛陽牡丹記》（記錄了洛陽名品牡丹51種）和《洛陽花木記》（列舉牡丹109種）等。宋代張峋的《洛陽花譜》中記載洛陽牡丹品種已達119種，其中有許多至今名貴品種，如“姚黃”“魏紫”“洛陽紅”“玉千葉”等，都是距今已有八百余年歷史珍品。這些譜記具有很高的學術(shù)價值，是今天人們研究洛陽牡丹發(fā)展演變的寶貴文獻資料。

元明清時期，國家動蕩、戰(zhàn)爭連起、民不聊生，洛陽政治、經(jīng)濟地位不如從前，牡丹日漸凋零，花事活動也趨于衰弱。民國時期，社會動蕩，花事活動幾乎中斷。

我國成立初期，洛陽牡丹品種僅剩30余個，隨著洛陽經(jīng)濟文化的逐漸發(fā)展和國家領導人對洛陽牡丹的關注與重視，洛陽市政府積極組織專業(yè)人員恢復和發(fā)展牡丹科研。特別是在1978年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后，在改革開放的大趨勢大背景之下，洛陽經(jīng)濟快速發(fā)展，洛陽市政府抓住這一良好契機，利用人們愛牡丹、尚牡丹這一民風民俗，認識到要以洛陽牡丹資源來發(fā)展洛陽的精神文明建設和物質(zhì)文明建設。1981年來洛陽自發(fā)賞花人數(shù)就有40多萬人次，1982年便增到60多萬人次，盛況空前，引起社會強烈反響。所以在1982年9月21日的洛陽市第七屆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召開的第十四次全體會議上，審議通過“牡丹”為“洛陽市市花”，并決定從1983年開始舉辦一年一度的“洛陽牡丹花會”。每年到谷雨時節(jié)，洛陽牡丹依次盛放，聞名而來賞花的人群便開始絡繹不絕，熱鬧非凡，“洛陽牡丹甲天下”的盛況再現(xiàn)。

洛陽牡丹花會的會期隨著發(fā)展的需要，通過人工花期控制、擴大種植區(qū)域，品種引種等方法，在全市范圍內(nèi)實現(xiàn)了牡丹次第開放,逐步延長了花會會期時間。自1983年的第一屆到2001年的第十九屆,會期為十天（4月15日至25日）；自2002年的第二十屆到2004年的第二十二屆,會期為十五天（4月10日至25日）；自2005年的第二十三屆至2021年的第三十九屆，牡丹花會會期調(diào)整為一個月左右，為每年的4月上旬至5月上旬，進一步將牡丹花會會期延長，與“五一”小長假有機結(jié)合起來，形成洛陽特色的“旅游黃金月”。自1983年至2021年，每年一屆的牡丹花會已成功舉辦了39年，2021年第39屆花會期間游客總?cè)藬?shù)達3048.43萬人次，是洛陽總?cè)丝诘?倍多，這樣的癡迷與狂熱，如同千百年前歷史的重現(xiàn)。39年來經(jīng)過1983-1991年的創(chuàng)辦期、1992-2001年的推進期，以及2002年至今的提升期，三個發(fā)展階段，從一個地方級節(jié)會，發(fā)展到省級節(jié)會，再到國家級節(jié)會。洛陽牡丹花會不斷提升，不斷增新。四五月的洛陽，花海人海，老少相隨，真可謂萬人空巷。特別是近幾年來洛賞花人數(shù)的倍增，真切感受到此時洛陽牡丹強大魅力和吸引力，人們不遠千里只為一睹牡丹最動人的姿色。

洛陽牡丹花會歷史久遠，自古就是一個官辦民俗活動，規(guī)模宏大，發(fā)展到今日，其內(nèi)容、形式與內(nèi)涵傳承中又有變化。洛陽牡丹花會區(qū)別于其他地區(qū)的牡丹花會，能夠入選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這與其悠久的歷史背景，深厚的文化內(nèi)涵，以及超強的影響力密切相關。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其中重要的作用是為“這些社區(qū)和群體提供持續(xù)的認同感”，洛陽人對牡丹花會習俗有深厚情感與依戀情結(jié)，對于他們來說，花會已然成為一種文化傳統(tǒng)，牡丹花開之時，便是花會之時。人們借助花會這一民俗文化空間，以純粹的玩賞為主，體驗各種民俗活動為輔，是人們情感交流、釋放壓力和精神寄托的重要場所。洛陽牡丹花會的成功舉辦對弘揚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提升文化自覺，增強文化認同，促進民族團結(jié)，維護社會和諧，構(gòu)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具有重要意義。

洛陽牡丹花會是中國牡丹文化代表性和群眾參與性極強的民俗活動，文化內(nèi)涵深厚，具有重要的社會影響力。洛陽牡丹文化是全國牡丹文化的縮影和代表，在全國牡丹文化發(fā)展中占有重要的位置，這與洛陽悠久的歷史淵源、優(yōu)越的自然條件、高超的造園技藝、傳統(tǒng)的養(yǎng)花習俗、千古的名篇佳句、動人的傳說故事息息相關。洛陽牡丹文化在文學、藝術(shù)、民俗、宗教等領域各有體現(xiàn)，具有濃厚的傳統(tǒng)文化特點，兼具物質(zhì)文化和精神文化。自古，牡丹被賦予高潔品格和深厚的文化意蘊，無論是皇家貴族、寺廟高僧、文人墨客，還是平民百姓，都對牡丹，尤其是對洛陽牡丹情有獨鐘。牡丹象征國泰民安、繁榮昌盛、富貴吉祥、愛情美滿、平安長壽，古人常將牡丹入詩、入畫、入文、入事，以表心、境、情、理。牡丹文化帶給人們的感受是典雅的、美麗的、詩意的，是中華民族共同培育的反映民族理想與追求的雅俗共賞的文化。花會的舉辦，是牡丹文化的成功延續(xù)?；〞?guī)模、內(nèi)容、影響等都在不斷地發(fā)展變化，節(jié)會所蘊含的文化價值也在不斷提升。

牡丹是洛陽的市花，是人們心中的國花。洛陽牡丹的興衰與洛陽政治、經(jīng)濟、文化發(fā)展緊密相關，國運昌時花運昌，牡丹發(fā)展在盛世，太平盛世喜牡丹。從宋代“萬花會”，到首屆洛陽牡丹花會，再到中國洛陽牡丹文化節(jié)，展示了洛陽牡丹的前世今生。牡丹花會自古便是人們集中抒發(fā)對牡丹喜愛的盛大活動。“洛陽地脈花最宜，牡丹尤為天下奇”，洛陽的天時地利人和成就了牡丹，牡丹同名揚了洛陽。

注釋：

①(13)(14)宋·歐陽修:《洛陽牡丹記》.洛陽市地方史志編纂委員會.洛陽市志第十六卷[M].中州古籍出版社出版,1998:149.

②《海山記》,中國文言傳奇小說,宋人作,分上下兩卷。

③郭繼明.中國牡丹大觀[M].新華出版社,2005:29.

④西苑,唐代改名東都苑,武后時名神都苑。周維權(quán).中國古典園林史[M].清華大學出版社,1999:137.

⑤田鼠化為鴽,指二十四節(jié)氣中的清明的第二候。出自《逸周書》(戰(zhàn)國,佚名),原文是:清明之日,桐始華,又五日,田鼠化為鴽,又五日,虹始見。

⑥《牡丹賦序》是圍繞牡丹為主要內(nèi)容的賦。郭繼明.中國牡丹大觀[M].北京:新華出版社,2005:30.

⑦唐·李白:《清平調(diào)詞三首》。李嘉鈺,張西方,趙孝慶等.中國牡丹[M].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11:3.

⑧唐·劉禹錫:《賞牡丹》.郭繼明.中國牡丹大觀[M].新華出版社,2005:31.

⑨唐·白居易:《牡丹芳》.洛陽市地方史志編纂委員會.洛陽市志第十六卷[M].中州古籍出版社出版,1998:197.

⑩唐·白居易:《買花》.洛陽市地方史志編纂委員會.洛陽市志第十六卷[M].中州古籍出版社出版,1998:197.

(11)留守,地方行政長官。

(12)《墨莊漫錄》,全文十卷,主要內(nèi)容是唐人行役,懷歸感嘆。

(15)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保護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公約》。王文章.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概論[M].教育科學出版社,2013:378.

(16)宋·歐陽修:《洛陽牡丹圖》.洛陽市地方史志編纂委員會.洛陽市志第十六卷[M].中州古籍出版社出版,1998:1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