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嘉軒的詩

世界盡頭

我在乳白色輕紗般的夜里驚醒

萬籟俱靜，能聽到心臟的跳動

呼吸沉重，夜晚卻如羽毛般輕柔

星光的尾拂過，房間如此寬敞、陌生

看窗外，整個世界如江水般澄澈

毫不掩飾地流入我的心中

溢起些水花，從我的雙目流出

卷起許多沾染著陽光味道的記憶

天空如此碧藍，粗糙的平地上

竟出現(xiàn)湛藍色泛起迷霧的海洋

那天，一個孩子在平原上追逐海洋

世界的盡頭仿佛觸手可及

跑了許多年，增長了許多歲月

少年卻始終無法抵達，他看到

在圍欄里，少女靜靜地望著外邊

那邊只有幾棟樓房與一條小河啊

少年如此想著，可怎么也忘不了少女

整個宇宙在她眼中閃耀著，閃耀著

午后陽光穿過葉子的間隙

如同鉆石閃耀在摘下眼鏡的青年眼里

起風了，玉蘭落下葉，他用書接住

為玉蘭葉入土前儲存最后的春光

葉還未眠，但他離開了故鄉(xiāng)的土地

子時無人，在湖面長廊上聽雨

冬至時節(jié)，用南國的雪禮敬雕像

枕在陽光上嗅筆墨混著的青草香

在山頂?shù)膸r石上偷聽星星的私語

又是許多時光，又是許多時光……

依舊沒看到地平線那邊的景象，可

那個青年還要奔跑

那個少年還要奔跑

那個孩子還要奔跑

今夜，我繼續(xù)跑在通往世界盡頭的路上

愛的盡頭是令群星失色的花園

心在細雨中漂浮

漂浮的人在等待遠方的信

信里藏著她娟秀的字跡

字跡中有他們春天的故事

故事發(fā)生在未落雪的夜晚

夜晚是沉默滋生的世界

世界是一片沒有花朵的荒漠

荒漠的那邊傳來她的歌聲

歌聲喚來夜鶯，夜鶯雕琢冬雪

冬雪奔向世間化作海洋

海洋流過荒漠擁抱著他

他乘上海洋的舟駛向遠方

遠方的她卻與他伸出的手錯過

錯過命運，他只看到一雙眼睛

眼睛里有整個世界，卻從未訴說

訴說已是奢求，他在驛站等候

等候一封信教會他堅持希望與愛

愛的盡頭是令群星失色的花園

午臥

午夢未解之境，夕暈將掩之時

天使倚臥在榻上，輕紗簇擁著軟玉

她聽著靜寂隨著呼吸流逝

指尖纖纖撥弄，輕撫時光之河

生靈在窗外雀躍，云與霧交融旋律

撥弄人間的春色，撥弄無弦的長歌

黃土

穿過早已光禿的野樹

走出默默駐足的村落

我走向那沒有邊際的黃土

在那片空曠的原野上

只有一排排雜草和丟棄的秸稈

和這數(shù)萬年沉淀的黃土作伴

一步一步，我在小路上繼續(xù)走著

腳下的黃土默默地揚了起來

飛向了我所觸摸不到的天空

化作了太陽的一束束光芒

長

聽到繁榮在平原的紋理上繁衍

我的心惶惶

影子在夜里默默思量

幼苗在泥沼里不顧體面地生長

便是一叢荊棘，一株野草，也向往

與雷雨搏斗

陽光下毫不掩飾地聲張

縱終為邊角料，在爐灶中點火，也渴求

在世為生靈筑巢

任時光雕琢一身傷痕

而胡楊的種子又怎會惺惺作態(tài)

胡楊頑強生長

如劍般徑直刺向天空

我亦拔刀自戕

剝下虛榮與自憐的皮膚

剜去腐肉，剜去安逸、自滿與惆悵。

世上雖萬千富貴，胡楊生即胡楊。

日出

渴望日光的夜里山川冷酷

飄蕩幡聲的遠方湖水溫柔

在長滿海鷗的希望之湖上

我要以愛之花朵掠奪荒漠

我要用血點燃寒夜的火爐

我要和欺騙的夢戰(zhàn)斗至終

水一言不發(fā)，卻暗自溫柔

真摯的火點燃每一圈波紋

點燃海鷗的眼珠，點燃你

點燃天空下的每一寸領土

太陽升起，你卻轉身離去

我失去了夜鶯的歌喉

當六月的江南把太陽打翻

臘月的華北咽下落葉的骨骼

是你，是夜鶯的歌聲把夏日偷渡給冬雪

可后來，我失去了夜鶯的歌喉

老友乘著星光不約而至，夜鶯

就在長夜里放歌，在紙上放歌

在千千萬萬的夢鄉(xiāng)里放歌

歌聲停了

我失去了夜鶯的歌喉

我在珠峰下祈禱，渴求圣女的淚滴

也鉆進童話

偷竊東方皇宮里的花兒

可是，夜鶯啊

你為何用啼血代替高歌

失去了魂魄，我失去了夜鶯的歌喉

就摔碎鐵籠，釋放了你

也釋放了我

詩度時間海

月亮是不會凝霜的，可是心會

夕陽在海洋的盡頭編制著圍裙

水母、海鷗與詩歌在水中逡巡

天空以粉藍之姿向海洋沉醉

你在時間的這端悄悄地等待

光擦拭暗，我窺見陽光的徘徊

層層波浪將我們擁抱，點綴霞光

足下的沙隨水流退去如歲月悠長

我用自己的身體丈量海洋的深度

回頭看去，你在岸邊撫摸水的起伏

海洋永恒，而你卻在片刻間綻放

雨水在車窗上奔跑，在返回的列車上

我們回到光陰之始，詩誕生的地方

立冬夜通宵行文后有感

今夜空中無星，一宿未眠

我與文字在黑暗中促膝長談

眼耳鼻舌早已疲憊不堪

身體卻感知到大地的震顫

是它，是那團越出東方深淵

預備在天空中盤旋的火焰

它將人類的回憶與幻想點燃

它將地球上的有靈萬物點燃

在永恒的寂寞前，生命狂歡

我脫去枯涸的身體，命運，山川

精神飛舞于宇宙和諧的花園

而面前的文稿，撥動一夜心弦

我抬手撕碎，隨文字自由飄散

土地與城市

我是土地永恒的孩子

和城市的短暫過客

在無法放聲高歌的所有歲月

不能為善良落淚的每一瞬間

我都笑容滿面 同時沉默不語

文明授我以糧食與文學

歷史教我以尊嚴與智謀

安寧卻不言不語? 悄然離去

我常常在云霧間穿梭

跟光陰對話? 為萬物作詩

同時? 在人間畢恭畢敬

追逐著錢物和聲名過活

在城市? 一切都屬于我們

一切歡樂跟痛苦共存

一切皆不會逝去，因為

一切光榮由城市管轄

我們卻連自己都不曾擁有

北島和海子的詩棄在雜草里

滿天的星光早已隱去

連同記憶中土壤的味道

我知道? 生命已無法返回

也終將返回那片土地

思·疾

生命是我的老師，它曾孜孜不倦

教導我為何寫詩，如何生存

它曾眷顧我的身旁形影不離

許多年后，我遇見了一只貓

自那時起，縱使我凝望星空

卻一刻也不見生命的蹤跡

健康亦離我遠去，我曾隨性

日夜棲居于黑暗中耕耘文字

間或乘著東風，在日光下飛翔

終在那年，我碰上一場疾病

一種令靈魂無法獨自安眠的病

每一次日暮，我都望向身旁

思之成疾，古人最擅長吟詩

半池蓮花兩聲鳥鳴便訴情思

而我是個無人教導的病人

本想遣詞造句，可在我眼中

整個世界都是思念的載體

貓咪本就是人間最好的意象

日暮

黃狗在臺階上匍匐

昆蟲在泥土里喘息

在殘枝上發(fā)呆的小鳥

靜止著眺望北方

我撫摸舊日遺留的石碑

何時人們才能抽離苦勞

石碑卻不回答

只有北風不息地呼嘯

作者簡介：

李嘉軒，中國詩歌學會會員，河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湖南大學文藝學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