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奶奶的話,我沉默了,只感覺內心像有一團火在熊熊燃燒。我深呼吸了一會兒,終于還是提出來這個冒昧的請求——我想為您給您的父親手寫一封家書。她有些驚訝,無收信地址可寄,也無收信人可收,寫出的信就像石沉大海,有什么意義么?我看著老人混濁的眼睛里像是閃過一絲光亮,我說:“冥冥之中,這封信將會穿越云層,穿越時空,那樣您的父親應該會看到吧!”她終是答應了我,我在她的講述下認真地寫下這些——
敬愛的父親:
我從未見過您,也未曾真的下筆為您寫一封家書。在我長到能為您寫家書的年紀時,我想寫,卻無寄信地址和收信人。后來我又長大了些,我覺得這些家書既然無人能收到,寫了也沒有什么意義。現(xiàn)在我老了,想為您寫一封家書,身體卻不允許了。很多時候,父親對我來說既陌生又熟悉。但每每聽到您的名字或別人談及您時,我的內心都是充滿思念與敬愛的。我很想念您,我敬愛的父親。
年少時,我怨過也恨過——為什么別的孩子都有父親,而我的父親卻只有一個名字和一些照片?您不曾見過我一面,卻為我取好了名字。您在遇害前留下了幾十封家書,其中一封提到我:“……但愿你分娩順利!未來的孩子就叫愛民!”當我讀到這里時,我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您仿佛就在眼前。我一直沒有為您回一封家書,時隔這么多年,原諒我這一封遲了太久的家書。
我是從那幾十封家書和一些照片里認識您的。在那些照片里,您或者倚在樹上意氣風發(fā),或者站在母親旁邊滿臉笑容,或者在刑場上視死如歸。但在這些照片里,您永遠定格在25歲,永遠那么年輕、英俊。母親總會跟我們姐妹回憶您,形容您是多么溫柔,知識如何淵博。我遺憾??!在我的童年記憶里,從沒有感受到您的寵愛,這是我的向往,可我也清楚是得不到的了。
我在書本里、在紀錄片里看到“您”,別人眼中的您。我知道那不是真正的您,可我依舊癡迷于看那些東西,仿佛能離您更近,然而這往往只會讓我感到難過。家書、照片、遺物、他人的講述等,組成了我眼中的您。您愛著我們,但為了黨的事業(yè)可以犧牲一切,您用青春和熱血譜寫的壯歌一直激勵著后來的我們。
或許是父女之間天然的血脈相連,這幾十年來,我一直沉浸在對您的想念和幻想中。我也一直在追尋您的足跡,跟著您的腳步,傳承家風。如今,我們有了幸福的家庭、相互扶持的丈夫、可愛的兒女。我們的兒女沒有見過您,但他們不會忘記您。如果您還在,他們會伏在你的膝頭,輕聲叫您外公。
在我人生的每個重要階段都沒有您的身影,可我又時常能感覺到您,在我日常踐行的家風里,在對您的回憶里。我與您血脈相連,您應該一直在冥冥之中陪伴著我,我這封信冥冥之中也應該能被您看到。
如今,我活到了您未曾活到的年紀。我看向您,您還是25歲的年輕模樣。我說出這些的時候,我能感覺到您在聽。我也在聽,父親。
二零二二年三月
一聲哽咽,這封家書就到此了。我淚眼朦朧地看向奶奶,奶奶的眼睛里也閃著淚光。我們無言地深深望著對方。
(作者系江漢大學漢語言文學系中文213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