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沙遺址太陽神鳥金箔藝術語言研究

張笑維

太陽神鳥金箔出土于金沙遺址祭祀?yún)^(qū)內(nèi)，其圖案詭異、風格獨特，目前被國家文物局定為中國文化遺產(chǎn)標志，同時被列入《第三批禁止出境展覽文物目錄》。目前大多數(shù)研究者認為太陽神鳥金箔圖案是古蜀皇室的圖騰符號象征，具有強烈的哲學思維、審美意識等內(nèi)涵，是中國工藝史上藝術構思和工藝制作相結合的智慧結晶，是中國古代歷史文化、藝術發(fā)展高水平的體現(xiàn)；太陽神鳥金箔具有極強的藝術個性，其藝術風格與三星堆遺址的出土文物一脈相承，從藝術角度證明了古蜀文明的變遷。如今“太陽神鳥”是成都城市標志的核心圖案，我們廣泛熟知的是它的市政意義，對其歷史文化的研究遠遠多于藝術價值的研究，在一定程度上忽略了太陽神鳥金箔的藝術內(nèi)涵，對其藝術價值的探討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

一、古樸制作手段下的太陽神鳥金箔

太陽神鳥金箔出土于成都二環(huán)路附近的金沙遺址，目前遺址已發(fā)掘出金器兩百多件、銅器一千二百余件、玉器兩千多件，此外還有漆木器、骨器、上萬件陶器以及象牙，數(shù)量眾多，總重量近一噸。據(jù)專家研究，此處很可能就是金沙先民舉行祭日儀式的祭臺。

金箔中間為鏤空圖案——內(nèi)層為等比分布的十二條順時針旋轉的尖刺狀光芒；外層圖案由首尾相連逆時針飛行的四只鳥組成。據(jù)研究推測四只小鳥為上古傳說中運輸太陽的金烏。因為太陽神鳥金箔由自然砂金加工而成，所以金箔的外圓并不規(guī)整，十二條放射狀光芒相對等分，四只鳥在形態(tài)與尺度上也有所差異，從金器表面的制作痕跡可以推測出古蜀先人的制作工具與加工手法較為古樸。金箔的厚度排除了其使用模具的可能性，故太陽神鳥金箔是獨一無二的。對于太陽神鳥金箔的真實身份，各路學家說法不一，目前有祭祀用品、衣飾、圖騰等主流說法，筆者更偏向于認為“太陽神鳥”是古蜀人的部落圖騰。但不容置疑的是，透過這種神秘的、未知的光環(huán)，我們不難嗅出凝結在金箔上的古蜀先人對于大自然的崇拜以及對于未知事物的敬畏，同時這種“獨一無二”也極大程度地強調了太陽神鳥金箔的神圣性。

二、太陽神鳥金箔的紋樣構成

（一）象征性與符號性

太陽神鳥金箔具有強烈的象征性。中國的圖騰符號文化歷史悠久，利用圖騰符號崇拜的對象有很多，上古時代就有將太陽與鳥作為關聯(lián)崇拜對象的習俗。與太陽相關的神鳥又叫作“金烏”，遠古時期有“金烏負日”的傳說，其代表出土文物商青銅神樹是與金沙文化一脈相承的三星堆文化的代表出土文物。樹上所鑄的神鳥即神話中金烏的寫照，銅樹鑄飾九鳥，原頂部或有一只鳥。青銅神樹與“太陽神鳥”中的“金烏”系同種神物，都是古蜀文化中“太陽崇拜”的有力證據(jù)，但是在藝術表現(xiàn)手法上有著很大的差異。青銅神樹中的“金烏”與太陽是合二為一的，即金烏是太陽，太陽也是金烏，其藝術表現(xiàn)手法相對寫實；而“太陽神鳥”中的“金烏”與“太陽”則是分開的，即太陽是太陽，金烏是金烏，太陽在中心，金烏圍繞著太陽旋轉。后者藝術表現(xiàn)手法更為抽象，同時也具有更強的象征性。

古蜀先民在藝術表達上有較強的符號性，太陽神鳥金箔將古蜀人浪漫的情懷與豐富的想象力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它與同期出土文物最顯著的差別不是獨樹一幟的精致度，而是在其制作過程中古蜀人的加工手法。這件外徑不足五寸（0.167米）的金箔紙被賦予了獨特的圖形構思，圖案中的“太陽”和“神鳥”經(jīng)過了想象與夸張的加工后與寫實背離，這種手法使其大大地符號化。符號功能說認為：藝術不僅是一種表現(xiàn)，還是一種再現(xiàn)和解釋，情感內(nèi)容只是藝術中的一部分，但不是藝術的全部，與寫實背離的藝術手法在符號表意的過程中直接跳過了對象到達了解釋項，讓解釋項成為主導——即藝術的重點，從而獲得了貼近直覺的感性表達。太陽神鳥金箔本身就是一個比較典型的符號，這個符號的解釋項就是古蜀人對太陽的崇敬之情，這種感情也是抽象于古蜀人的共同意識中的，夸張的圖形設計也脫離了現(xiàn)實的枷鎖，但我們看到這件器物的時候，卻能想象到四只金烏在太陽周圍展翅盤旋的場景，這就源于我們意識中對于鳥兒飛翔的體態(tài)的直覺感受。古蜀人在制作太陽神鳥金箔的時候抓住了對鳥類動物飛翔的直覺感受，直覺會將我們的認知帶到作品所想表達的東西里，這時外形是否精確就顯得不那么重要了。

（二）正負陰陽思維

太陽神鳥金箔的紋樣構成較為簡單，構成圖案之間不存在色彩變化與空間遮擋關系，其最顯著的構成方式便是正負形?？臻g與形體的基本形必然是通過一定的物形得以界定和顯現(xiàn)，空間和形體相互劃分界限并且相互融合。正形是形體的本身，也稱為圖；“空白”是周遭的形，也稱為底，且正形和負形之間可以進行圖形反轉。與其他中國古代常見的藝術表達形式相比，它的表現(xiàn)手法類似中國古代的剪紙藝術。剪紙藝術在平面上的沖擊感會更為強烈，這種強烈的視覺沖擊也存在于太陽神鳥金箔上。在正負形設計思維里， “正形”和“負形”不分主次，即不存在一者襯托另一者的關系，且雙方相互依賴、相互界定，這種平衡的關系與中國古代思想中的“陰陽”思想相吻合，在某種意義上正負形便是“陰陽”的可視化，陰陽相克相生，有陰才有陽，有陽方成陰，且陰與陽之間既界定明確又可相互反轉。由此我們可以推斷，太陽神鳥金箔中的圖案構成方式來源于古蜀先民對于“陰陽”的考究。

太陽是散發(fā)著光與熱的陽性物質，《淮南子·地形訓》中說：“鳥魚皆生于陰，陰屬于陽?！惫束B兼具陰陽。而自古陰陽相吸，在太陽神鳥金箔中的金烏應屬于“陰”，于是“神鳥”和“太陽”便是一對“陰陽”；且老陽生少陰，太陽是照耀整個大地的極陽之物，金烏環(huán)繞著為之而生的太陽，故太陽為老陽，神鳥則為少陰，金箔的圖案便是四周環(huán)形的少陰與位于中心的老陽組合而成的。

三、太陽神鳥金箔的藝術內(nèi)涵

（一）古樸的哲學映射

太陽神鳥金箔的圖案主要由兩種物象構成，一者為太陽，一者為神鳥，但是在表現(xiàn)手法上，兩種物象都被進行了適當?shù)乃囆g加工。太陽神鳥金箔不僅體現(xiàn)了古蜀文明在金器制作上的精巧與藝術思維上的卓越，還反映了古蜀先人對世界的哲思。其哲思內(nèi)容遠遠不止于“陰陽”上的考究：早期中國的藝術家與現(xiàn)在的藝術家最大的區(qū)別便是我們無法直接地通過文字記載去了解他們的生平軼事，與其稱他們?yōu)樗囆g家，不如稱他們?yōu)楣そ?。所以一件藝術品多半是一個群體的造物，而正是這種創(chuàng)造方式讓當時的藝術與生活密不可分，使得我們可以將太陽神鳥金箔看作一個大群意志的存在。它是群體想象與觀察的結晶，其原型或來源于部落傳說，這種傳說經(jīng)人們代代相傳而表現(xiàn)出來，它所蘊含的共性與普遍性較為明顯，這與中國后期藝術的個性與標出性恰恰相反，故我們從太陽神鳥金箔中剖析出的思想是較為直觀且更為接近大眾的。

在談及古蜀文明的時候，我們會很自然地將其與“太陽崇拜”聯(lián)系在一起。造成這種現(xiàn)象的最大原因便是氣候——古蜀時期四川盆地降雨量大，氣候更為濕潤，這塊土地曾是古樹參天、森林密布的雨林。而濕潤的氣候與四面環(huán)山的地理位置使當時四川的日照極為稀少，人們便對稀缺的陽光產(chǎn)生了一種敬畏心理，太陽在古蜀人心中便有了更強烈的神性。在已出土的古蜀文物中，除了太陽神鳥金箔以外，還有不少文物也是以太陽為原型進行創(chuàng)作的。古蜀人對太陽的崇拜便演化成了一種原始的圖騰崇拜，古蜀人對太陽的渴望更是以一種直接的方式從他們生產(chǎn)的器物中表達出來。

（二）原始宗教的影響

由于“宗教”這個詞是西方的舶來物，用于對中華文明的研究其定義存在一定局限，并且給宗教下定義是艱難且不具備必要性的，所以在可以論證的基礎下，我們可以將古蜀人對于“太陽神鳥”的圖騰崇拜看作一種宗教形式一一宗教的功能有很多，其中較為顯著的是解釋功能、滿足個體需求功能、制度和規(guī)范功能，而這三種功能可以在太陽神鳥金箔上體現(xiàn)：太陽神鳥金箔描繪了古代傳說中“金烏負日”的神景，解釋了在古蜀人認知中太陽東升西落的原理； “太陽神鳥”作為部落圖騰，被古蜀人寄予了憧憬與期冀，滿足了他們對部落未來的美好向往；太陽是古蜀人信奉的神明，部落圖騰與太陽相關聯(lián)極大程度增加了部落的神圣性與領袖的權威性，加強了部落的制度和規(guī)范性。中國早期的藝術品具備很強的實用性，大多數(shù)工匠將藝術品的價值融人生活中，與使用價值相輔相成。這種生產(chǎn)模式使當時的藝術品無法和生活、部落與宗教割離，故太陽神鳥金箔的設計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原始宗教的影響。

四、從藝術的角度探討太陽神鳥金箔文化的繼承與發(fā)展

在信息網(wǎng)絡高速發(fā)展的背景下，“軟實力”成為國家發(fā)展的要義，五千年的文化底蘊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開發(fā)奠定了基礎，所以我們在傳統(tǒng)文化的創(chuàng)新與發(fā)展上有寬廣的空間。隨著文創(chuàng)產(chǎn)業(yè)的蓬勃興起，各大博物館紛紛對自己館藏的文物進行文創(chuàng)開發(fā)。中國國家博物館根據(jù)宋代“天文圖”碑拓片設計出了斗轉星移小夜燈，美觀又不失實用性；河南博物館結合自身特點設計出了“失傳的寶物”考古盲盒，讓消費者可以體驗考古的樂趣；故宮博物院挑選了館藏文物中具有代表性的織繡和器物類藏品設計出了一次性防護口罩，僅在官網(wǎng)上也能達到一千多的月銷量……但如今大多數(shù)文物都被束之高閣，太陽神鳥金箔作為中國文化遺產(chǎn)標志具有很高的知名度，但這種格局讓人們對它的認識僅單純地停留在視覺層面上，因此其現(xiàn)有的價值更傾向于文物價值與文化價值，這樣的觀念逐漸不利于拉近與大眾的距離。文物是鮮活的、流動的、有生命的，在尊重文物的基礎上，可以大膽地將其與市場結合起來。對于太陽神鳥金箔文化的繼承與發(fā)展，我們需要從藝術的角度進行思考，對此筆者總結出以下思路。

（一）美觀性與實用性相結合

作為圖騰“出身”的藝術品，太陽神鳥金箔的設計理念里是不會考慮到現(xiàn)在認知里的功能性的，但作為文創(chuàng)產(chǎn)品或商品，美觀性不能獨立于實用性。筆者曾觀察過成都金沙遺址博物館的文創(chuàng)產(chǎn)品，與太陽神鳥金箔相關的商品以書簽、明信片為主，種類較為單一，這種文創(chuàng)思維沒有對太陽神鳥金箔的圖案進行二次加工與美化，美觀性與創(chuàng)新性不足，不能第一時間激起顧客的購買欲，且在信息技術發(fā)展迅速的今天，書簽與明信片的實用性逐漸減弱?？紤]到美觀性與實用性的結合，食品與飾品是比較合適的選擇，如可以設計太陽神鳥中秋月餅禮盒、金烏福祿項鏈、如日中天金箔耳環(huán)等。

（二）與歷史吻合，與現(xiàn)在聯(lián)合

隨著互聯(lián)網(wǎng)的發(fā)展，人們的娛樂方式日漸多樣化，故除了文創(chuàng)產(chǎn)業(yè)，娛樂產(chǎn)業(yè)也能對傳統(tǒng)文化的傳承起到很大的推進作用。如今，社會壓力越來越大，人們在工作之余更偏愛輕松有趣的消遣方式，如桌游、電影、劇本殺等，這些消遣方式可以與文物的傳承與發(fā)展進行有效結合，比如推出金沙時期城邦與城邦之間的戰(zhàn)爭桌游、以“太陽神鳥”為故事核心的穿越題材公益電影、講述太陽神鳥金箔未解之謎的考古題材劇本殺等。這類以文創(chuàng)為目的的娛樂產(chǎn)品需要以尊重客觀歷史為前提，以深厚的、博古通今的藝術與文化知識儲備為輔助，做到美育性與娛樂性相結合。

五、結語

太陽神鳥金箔是集藝術、文化、哲學于一體的珍貴文物，它的出土證實了早在商代末年、周朝早期，古蜀先人在黃金器物的制作上已經(jīng)有了精妙的工藝，具有極高的美學價值。太陽神鳥金箔也是古蜀先人對太陽崇拜的物質載體，它讓我們后人能夠感受到幾千年前生活在陰雨綿綿的四川盆地里的古蜀人對光與熱的深深渴望。它具有哲學與宗教的內(nèi)涵，是文物、是圖騰，也是一件杰出的藝術品，無論是形狀的構思還是線條的流動都蘊含了中華傳統(tǒng)文化藝術對“意”與“韻”的研究。如今文化創(chuàng)意產(chǎn)業(yè)蓬勃發(fā)展，藝術對文創(chuàng)產(chǎn)品的發(fā)展起著極為重要的作用，用文創(chuàng)產(chǎn)品推動國民經(jīng)濟發(fā)展，創(chuàng)造新的經(jīng)濟增長點，是如今的時代話題。

基金項目：西南民族大學2022年中央高?；究蒲袠I(yè)務費專項資金項目《金沙太陽神鳥金箔的藝術價值研究》，項目編號：2022SYJSCX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