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遞

李廣宇

老張死了，死了三天才被發(fā)現(xiàn)。剛上班警察就找到公司來，跟經(jīng)理說了大概的情況，然后讓公司安排人去出租房收拾一下東西。警察說：“也沒什么值錢的東西，不過總還是個人物品?！鳖D了一下，警察強調(diào)說：“東西你們先保存，等聯(lián)系上家屬再找你們?！本熳吆螅?jīng)理就喊李偉。

公司里，李偉跟老張走得近，這誰都知道?？爝f公司，規(guī)矩多，老張剛來的時候，摸不清門路，第一個月就被扣了三百塊錢。一般人遇到這事也就忍了，李偉卻覺得老張冤枉，拉著老張去找財務(wù)，一筆一筆地清算，要回來一百多塊錢。財務(wù)找經(jīng)理告狀，經(jīng)理也拿李偉沒辦法。這件事之后，老張跟李偉的關(guān)系就變得格外親近。

其實李偉也有點兒看不上老張。干快遞這行當(dāng)，超過六十歲，就會被歧視。當(dāng)初要不是實在缺人，經(jīng)理肯定不會收留老張。不過老張雖然年紀大，但人勤快，又熱心，大家也不好說什么?？爝f這行業(yè)人員流動性強，各人掙錢吃飯，其他的沒人太關(guān)心。

李偉也不愿去收拾老張的遺物，心里覺得晦氣。更主要的是，當(dāng)時還是疫情期間，李偉總疑心空氣里到處飄著病毒，更何況這種地方。不過警察說了，社區(qū)已經(jīng)對房間進行徹底消毒了，沒事。

封城的那兩個月，老張一直在出租屋，中間老張還給李偉打過電話，約他改天一起喝酒。誰料這竟成了遺愿。想想，李偉真有點兒難受。老張租的房子在火車站附近，熱鬧。老張告訴李偉，當(dāng)初他來這個城市，下火車就租了房子，他是打算長住的。

出租屋里一片狼藉，空氣里充滿消毒水的味道，地上還有斑斑點點消毒水的水漬。領(lǐng)著李偉進門的房東戴了兩層口罩，站在門口說：“家具都是我的，你別動，其他的你拿走吧?！睕]等李偉說話，他又說：“我在樓下等你?！?/p>

李偉找了一個塑料袋，把老張的遺物塞進去，都是一些不值錢的破爛。李偉掀起床單床墊，往床下面看了一眼，有一個快遞紙盒。李偉愣了一下，以為老張手里還有沒送出去的快遞，拉出來，紙盒上寫著一個地址，寄件人竟然是老張自己。

“藍青街三十八號”。李偉記得這個地方。過年前，公司組織年會，李偉喝多了，老張騎著摩托車送他回家。那時街市正熱鬧，老張的興致很高。老張大聲對李偉說：“我?guī)闳ヒ粋€地方。”李偉有些迷糊，不知道他要帶自己去哪兒。他們?nèi)サ牡胤骄褪撬{青街三十八號。那是這個城市里最高檔的小區(qū)。那個小區(qū)的保安很兇，他們最看不起的就是快遞員。

老張拉著小區(qū)外面的圍欄，說：“你知道嗎？我兒子就住在這里?！崩顐デ逍蚜艘稽c兒，忍不住哈哈大笑，反問：“你兒子？算了吧！”語氣里充滿了不屑。老張卻不理會，說：“真的！就在那個樓！”李偉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亮著燈光的樓群，好像一個個透明的快遞盒，閃閃發(fā)光，李偉有些眩暈。耳邊，老張的聲音微微發(fā)抖：“我來這兒，就是想找他……可他不想見我。”為什么？李偉那晚沒問。現(xiàn)在回想，李偉竟然十分后悔。

從出租屋出來，房東早等得不耐煩了。李偉懶得搭理他，把東西一股腦兒裝進背包，只剩下那個快遞紙盒了。猶豫了一下，李偉決定先去送這個快遞——這個老張想送而沒送出去的快遞。

李偉下了決心，這一次，他一定要把快遞送到老張兒子的手里。

選自《百花園》

2022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