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長 春,劉 洪 健
(西南大學 美術學院,重慶400715)
近代以來,內憂外患的中國在思想、政治、文化、教育等諸多領域發(fā)生了巨大變化。在文化領域,作為承載國民教育基礎和開啟民智的語言文字,首當其沖成為一批有識之士強烈呼吁的改革對象。他們認為,中國漢字源于象形,筆畫繁冗,艱澀難識,且在語言運用方面“言文不一致”,這相較于西歐及日本等發(fā)達國家的文字而言,存在著先天不足和嚴重的滯后性,他們由此視漢字為“封建毒瘤”,斥其為導致國家積貧積弱的元兇。比如,魯迅言:“漢字不滅,中國必亡。”[1]陳獨秀謂:“中國文字,既難傳載新事新理,且為腐毒思想之巢窟,廢之誠不足惜?!盵2]他們紛紛主張把漢字作為文化改革的切入口,力求參照西方語言系統(tǒng)來施行“文字改革”,期冀改變落后、陳腐的國民生態(tài)。
在這場文字改革運動中,雖然拼音化是其中的主流聲音,但在拼音化方案之外也有若干不同的改革方案。比如黎錦熙致力于漢字簡化的研究和實踐,他認為對簡化字的整理,應“遵循‘自然’演變的法則,不強定系統(tǒng),不臆造新體,管理部門的職責更多是‘審定’和‘承認’”,在推行過程中,建議“簡體字和注音符號配合使用,還主張‘寫簡識繁’”[3]。這些關于漢字簡化的探索和舉措,有利于民眾教育的普及和提高,因而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仍堅持拼音文字始終是漢字改革的方向,也暴露出對漢字簡化的認知局限。陸費逵主張文字簡化,提倡以注音字母來輔助漢字的學習,先后發(fā)表了《普通教育當采用俗體字》《整理漢字的意見》等文章,一方面注重采用民間習用已久的俗體字,緣于其筆畫簡易,便于實用;另一方面力倡普及國語國音,以使“國語統(tǒng)一”“言文一致”。錢玄同堪稱民國語言文字改革的旗手,呼吁漢字改革不遺余力,他前期受到激進思潮影響,主張徹底廢除漢字,改用拼音文字;后期態(tài)度有所緩和,因為“短期內只是拼音文字的‘制造時代’,而非‘施行時代’,并認為這樣的過渡期需要10年”[4],因此提倡漢字不可一時廢棄,最好的方案是以簡化形體作為過渡方式。
對于漢字改革的這段歷史,學術界進行了深入研究。崔明??偨Y了兩個原因:“一是因為漢字有悠久的歷史和深厚的社會基礎,而拼音文字方案仍有諸多問題有待解決,比如聲調問題、字母形式問題、標準語問題、同音詞問題一直爭論未決,民眾是否接受拼音化文字亦未可知,當時在中國推行拼音文字并不具備現(xiàn)實性;二是因為新中國建設需要盡早掃除大量的文盲。盡管繁體字也可以用來掃盲,用來學習文化,但中華人民共和國剛剛成立……文字改革者基于追求工具效率的考量,認為實行漢字簡化改革在當前是‘迫切需要的’。”[5]1956年,《中共中央關于文字改革工作問題的指示》指出:“漢字必須改革,漢字改革要走世界文字共同的拼音方向,而在實現(xiàn)拼音化之前,必須簡化漢字,以利于目前的應用?!盵6]綜合而言,漢字不可一時廢棄,而最好的方案則是以簡化形體作為主要方式。那么,在實施簡化的諸種方法里,除了列出已有的簡體字以外,通過借鑒草法規(guī)律,省減部件,削繁為簡,化多為少,無疑也是推行簡化字的重要手段之一,比如1955年《漢字偏旁手寫簡化表》及1966年《漢字簡化方案》,都采用了行書、草書寫法來簡化漢字及其偏旁。
在現(xiàn)有關于漢字改革的研究成果中,以拼音化為主題的成果仍占主流。楊偉東指出,注音字母是民國時期推行“言文一致”的有力工具,為保證國語統(tǒng)一奠定了重要基礎,有力地“促進了識字教育的開展和教育的普及”[7],也為新中國成立后的漢語拼音方案提供了重要的參考。湛曉白認為,隨著新文化運動的開展和國語注音的訴求,國語羅馬字注音方案在錢玄同、黎錦熙的支持下進行了實驗,并得到官方認可,然而因對其價值的認識不足和推廣方法欠妥,最終處境尷尬,甚至趕不上20世紀30年代形成的拉丁化新文字方案[8]。童瀅認為,20世紀初漢字改革主要方案有三種,一是廢止?jié)h字,二是保留漢字,三是持中立狀態(tài),歸根結底是文字本體與時代不相適應的結果[9]。高玉對漢字簡化進行反思,認為簡化有其合理性,但“長遠來看,簡化字是錯誤的,它本意是簡便漢字,簡化漢字,但實際上是增加了漢字的負擔,使?jié)h字變得更加混亂”[10]。
在關于文字改革的眾多研究成果中,時世平的系列成果特別值得重視。他認為,語言文字具有深刻的社會性——在既受到社會文化影響的同時,亦能真實反映社會的發(fā)展狀況,在清末民初的轉型時期,隨著救亡圖存、啟蒙等時代主題的出現(xiàn),中國文學語言便成了社會關注且急需改革的主要對象[11]。然而,是徑直廢止?jié)h字使用萬國新語,還是在保留漢字的情況下實行簡化呢?前者是一種文化虛無主義和烏托邦心態(tài)的表現(xiàn),故不可取;后者較為明智,需要我們充分認識作為表意文字的優(yōu)點,“在適當借鑒外來語言的基礎上,使?jié)h語更加精細化,更具有審美性”[12]。他舉例說明,在清末民初漢語言文字面對西學的沖擊而面臨變局時,章太炎為保存漢文化,大力倡導保存漢字的漢民族文字觀[13]。
迄今為止,研究文字改革的成果已有不少,主要內容多是圍繞拼音化和漢字簡化兩大方案進行研究。而令人遺憾的是,對于民國文字改革運動中興盛一時的書法字體改革談得很少。有鑒于此,本文擬鉤沉20世紀初文字改革背景下章草書體的發(fā)展脈絡,尤其是通過梳理高二適《新定急就章及考證》等章草理論著作,著重從字形、釋正等方面分析章草書體由盛轉衰的原因所在,并以此剖析章草書體與文字改革的關系,為漢字文化的進一步發(fā)展提供借鑒。
章草在秦漢之際就已誕生,東漢時達到鼎盛之勢,魏晉時期被縱橫流媚、上下連綿的今草所取代。章草因其自身的程式化而導致的實用缺陷日益凸顯,到隋唐時一蹶不振,乏人問津。黃伯思《東觀余論》曰:“(章草)至唐人絕罕為之,近世遂窈然無聞?!盵14]在尊崇“復古”的元代,雖然出現(xiàn)了趙孟頫、鄧文原、楊維楨等章草大家,掀起過章草學習的熱潮,但終究只是曇花一現(xiàn),章草并未真正得到復興。明清時代,隨著寫意書風漸興和碑學興起,章草的發(fā)展更是舉步維艱,雖有少數(shù)書家偶有涉及,但其江河日下的頹勢則已成定局。
清末民初,西北簡牘、寫經墨跡相繼出土,特別是對20世紀考古界有著重要影響的《流沙墜簡》,在羅振玉、王國維的精心整理下,憑借成熟的印刷技術得到廣泛傳播,其中《屯戌叢殘》等大量鮮活生動的簡牘章草,彌補了自宋以來刻帖失真的缺陷,同時也引起了民國眾多學人的強烈關注,付諸政治、文化、教育改革發(fā)展中,力圖發(fā)揮其潛藏的經世效應。章太炎、錢玄同、卓定謀等學者皆致力于章草的搜集、考據(jù)和整理,甚至主張以章草來武裝“文字革命”,一時之間,章草備受關注,其所產生的深遠影響,在元代以來的章草史上頗為罕見,可用“興盛”二字以概括。
在當時的語言文字改革潮流中,波蘭醫(yī)生柴門霍夫創(chuàng)制的Esperanto(即萬國新語,又稱世界語)頗受時人矚目,以簡單、靈活、明確且易與其他國家、民族溝通的特點,讓欲融入世界的中國看到了希望,在20世紀初被劉師培引入中國后,很快得到陳獨秀、蔡元培、胡愈之等人的大力支持,在中國開展得如火如荼。但與此同時,萬國新語因斷然主張廢除漢字的過激之舉,遭到章太炎、劉師培等人強烈反對。他們認為,每個民族皆有自己的文化和語言,“即使使用了萬國新語,只能使?jié)h字所記載的文化,以及語言文字之獨異性消失殆盡”[13]。章太炎在1908年發(fā)表了《駁中國用萬國新語說》,劉師培則以《論中土文字有益于世》駁斥萬國新語說。而之前提倡廢除漢字的錢玄同,也因對萬國新語“這種缺乏地域文化作為根基的表音文字究竟能夠真正付諸國民的應用和普及心存猶疑”,從而轉向“減省漢字筆畫”的草書方案,稱此為“實為至正當之辦法”[15]47。
作為當時影響較大的兩種改革方案,萬國新語與保留漢字的草書方案,在觀念、方法及功用方面存在著較大分歧?!霸谖淖指母锓矫鎰t可以劃分成為兩大陣營:一個是錢玄同、胡適、趙元任等提出的通過‘草書楷化’或‘通字方案’來實現(xiàn)‘改良’的漸進的思路;另一個則是傅斯年等不經過此階段而徹底拉丁化、世界語化的主張?!盵15]46前者重在“改良”,后者重在“革命”,兩者皆以漢字的繁復與難寫的弊端作為改革目標。前者運用簡省筆畫、簡省漢字部件等方法化解書寫之繁瑣,手段漸進溫和,故能保留漢字形體。后者則認為西方文字“兼具音符、意符之簡潔和精妙,……功用在于便利、實用,易為大眾接受”[16],主張以拼音化的世界語、拉丁語取代傳統(tǒng)的表意漢字,但這種方式徹底激進,因為一旦用拼音替代漢字,“就是廢除以漢字為載體的居于主流的文言,同時也將廢除漢字所承載的傳統(tǒng)文化。這在文言傳統(tǒng)為尊的格局中根本不可能”[17]。
歷史證明,順應歷史潮流、保存民族文化的改革方案傾向于前者,雖然“承認漢字的‘進化’是不可逆轉的方向,也寧可主張以‘漸進’而不是‘突變’的方式來結束漢字在中國的命運”[15]46。草書楷化的方案不僅能夠解決漢字書寫的繁難之弊,易見實用功效,而且其漸進溫和的改良做法亦可作為“漢字革命”以解當務之急,緩和萬國新語與漢字書寫繁冗之間的對立和矛盾。同時,只要漢字不廢,不少愛好書法的“漢字革命派”也能為金石考據(jù)、碑帖臨摹找到一個正當堂皇的理由。然而要兼容這些條件,就必須尋找一種既快捷實用又不失藝術審美和歷史感的字體,那么章草無疑是眾多字體中的佼佼者,其字體系統(tǒng)、整齊、規(guī)范,是東漢文人們對漢草整理優(yōu)化后的一種成熟草書體。西晉衛(wèi)恒在《四體書勢》中評其“兼功并用,愛日省力”[18],唐孫過庭《書譜》稱章草“務檢而便”[19],這些評價都明確指出章草具有良好的社會實用性。
當然,在主張以簡化為重要途徑的文字改革中,亦存在其他的漢字方案,比如陸費逵于1909年發(fā)表在《教育雜志》創(chuàng)刊號上的《普通教育應當采用俗體字》,就提出“近人創(chuàng)制的‘簡字’與舊有文字在形體上差異過大,不如推行俗體字”[20]。1928年陳光堯倡導的手寫俗體,“其中包括簡易之古文、篆書、隸書、行草、章草、今草、別體、俗字等字體,凡筆畫簡于現(xiàn)行之楷字而使用簡易無流弊者,即總稱之曰簡字”[21]。之后又有1932年于右任籌建的“標準草書社”,以易寫、易識、準確、美麗為原則等。但綜合而論,這些方案都無一例外地偏向于草書,尤其對章草的認同比例不小。
筆者現(xiàn)將民國學人涉及章草書體的評論例舉如下:
沈曾植說:“即學二王,亦鮮新意。不如學二王之所出……章草?!盵22]
鄭孝胥說:“子敬嘗嘆章草宏逸,余又惡草書縱筆有俗氣,故欲以皇象、索靖為歸耳?!盵23]
章太炎說:“欲使速于疏寫,則人人當兼知章草……文字宜分三品:題署碑版,則用小篆。雕刻冊籍,則用今隸。至于倉卒應急,取備事情,則直作草書可也。然自張旭、懷素以來,恣意鉤聯(lián),形淆已甚。當依《急就》正書,字各分區(qū),無使聯(lián)綿難斷……?!盵24]
錢玄同說:“從那時起,就時時留意章草法帖,頗想搜羅許多材料,寫定其字體……但章草以《急就》為最早,章草的文字以《急就》為最多,又《急就》多舉物名,故可供擷取的偏旁也最多?!盵25]
陸丹林評價王秋湄說:“近年來他對于章草,頗見肆力,是由趙松雪宋仲溫入手,進窺皇索的。他見得近人好寫章草,以寫時髦,然多不知章草原理,字形的組織,和筆畫的演變……因又編了《章草例》一書?!盵26]
卓定謀說:“竊以章草字字有區(qū)別,字字不牽連,定體有則,省變有源,草體而楷寫,非如今草之信手揮灑,想象意造者比。”[27]緒論2
從上述可以看出,從民國初年到1930年代末,由于中國西北部出土了大量簡牘殘紙,相當多的書家學者對其中的漢簡墨跡給予了高度關注,廣為搜羅,精心整理這方面的資料,進行研究和創(chuàng)作。從上舉資料看,大約可分前后兩個階段。前期主要以沈曾植、李瑞清、鄭孝胥等晚清遺老為代表。他們見到《流沙墜簡》影印本后,大力借鑒其中的章草墨跡來改進陳舊的碑學觀念及僵硬的創(chuàng)作面目。如李瑞清便感慨說:“世所傳草書……則粗獷而狂怪。章草久已無傳,余近見《流沙墜簡》,欲以漢人筆法為此體中興也?!盵28]沈曾植晚年書法更是得力于此,沙孟海評道:“雖然會寫字,專學包世臣、吳熙載一路,沒什么意思的。后來不知怎的,像釋子悟道般的,把書學的秘奧‘一旦豁然貫通’了?!盵29]沈氏還建議身邊的學生、朋友學習章草,并以簡牘章草的標準來品評書法。這表明沉寂已久的章草在《流沙墜簡》的整理推廣下,以其高古、精細、簡省的特點博得了一些有識之士的青睞和肯定,并在他們的搖旗吶喊下,唱響了章草復興的第一聲。之后稍晚的章太炎、王世鏜、林志鈞、王秋湄等都深受他們的影響,紛紛加入章草隊伍,還進一步轉向對章草本體的研究,產生了不少考證章草源流、版本及技法的理論著作[30]。同時,他們分居南北重鎮(zhèn),且多為社會名流,對推動章草在全國的廣泛傳播大有助益之功。尤其是卓定謀,他對章草資料的收集整理可謂不遺余力,他主持出版的《自青榭叢書》就匯集了《補定急就章偏旁歌》《宋仲溫臨急就章真跡》《章草考》等著作,搜集章草近3 000字,在“北平大學且專設講座,資傳習焉”[27]林序2,又將“市民千字課,試改成章草簡體表”[31]106,使章草能在大眾之中得到認知和普及。
在上述所持論點及所涉及的著作中,人們屢屢提到皇象和《急就》?!都本汀肥莾蓾h魏晉南北朝隋唐時期通用的童蒙識字課本,相傳系西漢史游所編。此書最初稱為《急就篇》,因幾乎全是以章草書寫就,故又有《急就章》的稱謂。在今天流傳的《急就章》版本中,以松江本最為常見,史載為吳國皇象所寫,北宋葉夢得釋正。全章原文共31章,計1 953字,章正對應,體態(tài)樸茂,字字珠璣,裘錫圭稱其“是我們現(xiàn)在所能看到的內容最豐富最有系統(tǒng)的一份章草資料”[32]。歷代章草大家如趙孟頫、鄧文原、宋克等都曾反復臨摹過,近現(xiàn)代的沈曾植、王世鏜、王蘧常、高二適等書家也無不受其深刻影響,《急就章》一直被視為章草學習的典范教材。隨著民國章草熱潮的興起,致力于《急就章》的研究成果頻頻出現(xiàn),從1914年到1948年,李濱、王世鏜、卓定謀、劉延濤、于右任等都發(fā)表了關于章草研究的論著,一致圍繞《急就章》進行討論和探究??梢哉f,要研究章草,皇象的《急就章》是始終繞不過去的經典之作。
通過這些學人的積極關注和參與,古老的章草書體在民國得到了深入挖掘和整理,這使它的藝術性得到了不少學人的青睞,對認識章草書的實用性也起到了關鍵性作用。章草這種兼具藝術性和實用性的書體,在漢字改革的強烈呼聲之下,能在保留傳統(tǒng)文化的基礎上充分發(fā)揮其本身的實用功能,而不會在文化大變動背景下陷入“政治性的封建與革命、陳腐與新生乃至中西古今等等對比中去”[33]7。因此,以實用章草為文字改革方案的熱潮逐漸在全國推廣開來。
章草熱潮持續(xù)至1930年代末漸趨衰落,有關章草史論、技法研究及推廣的著作急劇減少。1930年1月12日,國立北平研究院字體研究會正式成立,以卓定謀、林志鈞為骨干,其宗旨“意在將研究之結果,供為將來實行改革字體之準備”[31]105,其宗旨即是以促進章草發(fā)展為中心。然而,研究會到1937年停辦,其最初的宗旨“通過推行章草發(fā)展文化教育、提高國民素質,進而拯救民族危亡的期望更是無從談起”[34]55,這標志著昔日得到積極響應的章草運動,以沒有達到預期效果而終結,預示著在民國有復興跡象的章草,在稍稍能夠轉化為社會實用功效的轉型時期,由于種種原因很快便已日薄西山。
至于章草衰落的具體原因,不久即有書家學者進行分析。1936年,于右任《標準草書后序》指出:“皇象《急就章》、索靖《月儀》、《出師頌》,可謂章草范本。然全體繁難之字,簡化者不過十之三四。其于赴急應速之旨,固未達也。”[35]1947年,《草書月刊》第3期登載劉延濤《于先生臨標準草書千字文后序》說:“而章草之倡導,歷時不久,即風流云散,間有作者,或為好古,或為耽藝,不復留意于實用,而違提倡者之初旨矣。然其失敗,亦可分為內外二因:內因者,章草本身之缺點,外因者,提倡方法之疏闊也。”[36]
在當下學界研究成果中,元國霞分析說:“由于這一推廣既不契合民國階段的文字衍變,又無良好的群眾基礎,章草書自身也帶有一定的實用缺陷及規(guī)范簡便的假象,加之推廣者在面臨‘西化’勢力時勢單力薄,又混淆了章草書的藝術功能與文化功能等,共同造就了失敗的結果?!盵37]759曹建等列舉了四個原因,分別從主體、客體、本體三方面進行分析,認為章草方案的倡導者多為具有西學背景的知識分子,對章草的實施持保留態(tài)度,同時也受到章草本體的限制,其自身存在的實用缺陷無法與時代相適應,故而難以被大眾理解和接受,只能以失敗告終[34]55。吉德昌認為“章草本身存在著一定的局限性,并不真正的適合日常的使用。因此,認為章草為最簡便實用的書體的觀點本身是存在問題的”[38]。
簡而言之,或謂章草字數(shù)少,根本不夠用;或稱章草字形近古,識讀難度大;或言與民國時代語境不相一致,章草難以推廣。種種說法,皆有一定的合情合理之處,均可構成民國章草衰落的個中原因,特別是章草本身的實用缺陷,在以上眾多的分析中均有提及,應視為章草文字改革失敗的主要癥結。然而,深入細致的闡述卻并未展開,或只輕描淡寫,寥寥數(shù)言;或有所論析,卻語不中的。
學者型書家高二適撰寫了《新定急就章及考證》一書,對松江本《急就章》的草形演變及章正對應作了詳盡的整理與考證。從時間上論,該書始撰于1954年,到1969年才得以完成,但其起草準備工作可以上溯到1930年代,如其自述云:“吾此書在重慶即開始起草,計在中山文化圖書館藏中外書帖,究考八年?!盵39]陳振濂也認為此書上續(xù)民國章草的專題研究,“足可以劃出一個單獨的草書研究系統(tǒng)”[33]137。因此,《新定急就章及考證》實可納入民國章草理論研究范疇之內。
值得說明的是,是書在梳理《急就章》多字有草形舛誤、章正難以對應及一形多字等缺陷的同時,自身在考證、釋正等方面也有不少訛誤,因此通過對此書的考察,以小見大,足以反映章草書體的發(fā)展依然問題重重。現(xiàn)筆者擬從《新定急就章及考證》對《急就章》的整理以及筆者對高二適此著的訂正兩個層次出發(fā),分別就其與民國章草衰落的內在關系進行分析。
高二適在《新定急就章及考證》序言中說:“松江吳皇象休明之書為最古,此本經唐宋人之鉤摹,迄明正統(tǒng)初始刻于石。其章草之訛誤,與宋葉夢得釋文之誤,亦正復不少。余嘗考之,石本章草之訛誤,可卅余字,葉氏釋正之誤,及不合章法者,乃增至五十余字,宋克補本,章正均誤者,計章草十余字,而釋正之誤,亦幾于葉釋之半數(shù),統(tǒng)計有百十余字之多,而二本章正之脫誤,與失注之字,尚不在內,此均亟待改正者也?!盵40]自序4根據(jù)高氏對《急就章》的整理,為求簡明扼要,可將上述揭示的章草問題歸納為石本章草和章草釋正兩個方面,此兩者又分別由石本和宋補兩部分組成。
《急就章》中不少章草字形與釋正難以一一對應。如第一章“與”“展”、第二章“侯”“由”、第四章“贛”、第五章“”、第十九章“耒”、第廿八章“肎”,等等。高二適共考證《急就章》石本及宋補本中的草正訛誤計有一百多個。究其原因,客觀上,石刻歷經數(shù)百年,字形易于磨損脫泐,筆畫增減無常,致使后人“不識章書,妄為臆度”[40]8。更嚴重者,從局部至整個字形,漫漶不清,難以識別,甚至多字疏漏;主觀上,《急就章》屢經唐宋人鉤摹,臨榻轉寫多,不無失實,訛誤良多。加之彼時章草衰落,今草興盛。雖有唐顏師古作《急就章》注本,惜“亦只惟其文,不惟其書”,“顏氏不但不存章法,而釋正亦不全依當日章草由隸書省變之原體。致使后人之校錄《急就》者,以隸草之筆法,不能與正書之筆畫相同,遂多構別體俗書。或則易假字為本字以迻譯之”[40]自序1。出于此,高二適不拘于《急就章》文本的考訂注疏,而是著力從章草字形出發(fā),辨析草法之省變,厘定對應之釋文。在資料的搜集上,竭力搜羅《急就章》顏王注本、《玉?!?、孫星衍、莊世驥、鈕樹玉之《急就》考異本以及《流沙墜簡》等凡與章草關涉之什,對于與章草相應的釋正,也“必求與章合”;總之,“吾書凡章草一字,必求合隸之變;凡釋正一字,亦必求合于草之形體”[40]序5。所以,他不僅整理出了《急就章》大量的草形訛誤,而且對不合草形的誤正、別正也一一進行了考證糾改。如第二章“侯”、第五章“”、第廿八章“肎”。舉凡此類生僻的釋正,或源自戰(zhàn)國文字,或出于金文大篆,或起于小篆。這說明,章草字形并非單一由漢隸省變而來,戰(zhàn)國簡牘、金文大篆、秦小篆也是章草發(fā)展的重要源頭[41]。那么,要明晰章草釋正及草法流變,倘若沒有較深的文字學基礎,是根本無法識別的。
根據(jù)梳理唐顏師古《急就篇注》,清孫(星衍)莊(世驥)《急就章考異》乃至民初李濱《玉煙堂帖本急就章草法考》、王國維《校松江本急就篇》以及王秋湄《章草例》等資料,可以發(fā)現(xiàn),他們對《急就章》中文字的考定有所差異,甚至截然不同。這致使章草的釋正往往難以統(tǒng)一,聚訟紛紜,模棱兩可,久無定論。究其原因,主要是因為章草文字筆畫簡省,且字形近古。不光對于初學文字者起到的簡化效果有限,而且對具有一定文字學基礎的學者來說,識讀的難度也不小。再加之《急就章》年代久遠,摹泐、釋誤、摹誤時有發(fā)生,種種實用的缺陷,要讓普通民眾接受并進而運用,無疑難以成功。
尤其需要指出的是,《新定急就章及考證》在證草和釋正的推繹過程中,對一些章草字形的考證、釋正也出現(xiàn)了一些訛誤。比如《急就章》第一章章草“與”,葉(夢得)釋正“與”,沈曾植認為“《急就》‘與’字兩見,……省變所由不可識,為傳刻舛誤無疑”[42]?!缎露本驼录翱甲C》則以古文“”考定此字。仔細揣摩,高二適分析謹嚴,言之成理。但隨著近年來出土文獻的進一步發(fā)掘整理,諸多從事漢草研究的學者認為,高二適考證“”作章草,在出土的章草書演進序列中找不到相似的字形,不合乎章草書的發(fā)展規(guī)律,應作為是[43]。
再如第六章“定”字的章草,《新定急就章及考證》仍然以《韓碑》《曹全碑》進行論證,謂“定”之章草應由此碑中的隸書演進而來。但實際上,“定”之章草的雛形在秦漢時期早已出現(xiàn)。囿于時代的發(fā)展和資料的限制,高氏無法見到1978年印行的《云夢睡虎地秦簡》、2001年出版的《臨沂銀雀山漢墓竹簡》以及《馬王堆簡帛文字編》等書中存在的草法“”字。所以,高二適的論證似乎合理合據(jù),實則牽強附會。
不僅如此,檢視民國期間出版的章草理論著作,同樣可見其中的考訂釋正易陷入主觀粗淺的分析模式。
1914年李濱的《玉煙堂帖本急就章草法考》一書,時人評價云:“纂述精詳,為言章草之杰作,有功貢獻,不愧先河。其論定、變、通、獨、斷、連、穿、逆、籍、移共十端,均有見地。惜所舉太略,于各字體之綜合分析,尚欠具足。”[46]2其中“所舉太略”“尚欠具足”,主要原因便是受出土漢簡殘紙數(shù)量的制約,不能掌握到足夠充分的章草字形等相關資料,無法進行更加深入的整理研究。
1930年印行的《章草考》也是如此。卓定謀在該書“緒論”中說:“而后之談字學者,但數(shù)篆、隸、楷、草,孰知由篆而隸而章,由章而楷而今草?蓋隸與楷之間尚有章草之階級存焉。”[27]2此論既指出“篆—隸—章—楷—今草”的文字演進軌跡,又指出漢字由繁到簡的發(fā)展規(guī)律,同時特別強調章草是承隸啟楷的重要書體,而且其“筆畫又簡單,又分明,易寫易認”,這相較于筆畫繁復的楷書和筆勢鉤連的今草來說,無疑要簡化規(guī)整得多,理當作為文字改革領域優(yōu)先考慮的字體對象。但是,卓氏因過于突出章草與楷書的關系而認為今草是在楷書之后形成的觀點,無疑“與書體演變的真實情況不符,這正是民國時期一部分人對書體演變問題的誤解”[38]22。
再如1944年王秋湄撰述的《章草例》一書,王氏因見“近人好寫章草,以為時髦,然多不知章草原理、字形的組織和筆畫的演變。非驢非馬,徒亂耳目”[25],遂傾注大量心血編著此書,并在“急就本字釋文校正表”中矯正章草釋文計82字。但不少的校正仍然頗受后人詬病,“我們暫且不深究其‘校正’是否完全正確,但至少能反映出以《急就章》為代表的章草字法,存在多方面的問題”[37]766。
王世鏜歷時七年編撰而成的《稿訣集字》,在對歷代章草進行追本溯源的同時,在實際運用上卻多處挪用了不少假借、通假的方法,如“將‘眉目’寫成‘攗目’。其草法既不見今,又不見章,執(zhí)之私撰,令人費解”[47]。于右任創(chuàng)建的“標準草書”,以“文字救國”為根本,竭盡全力搜集一切與草書相關的書家及范本,除章草外,另有狂草、今草等文字。但結果仍不盡如人意,此中原因就是“于右任從草書的理想出發(fā)或許只能做到諸部首組織結構方式、代表符號設計的準確性,制定周詳細密的操作條例,卻無法化解‘標草’書寫的便捷與識讀之間的矛盾”[48]。
綜合以上對《新定急就章及考證》及民國章草理論著作的剖析,可見章草書體在釋正、草形、推廣方法等諸多方面都存在著不少的分歧和不足。從高二適《新定急就章及考證》對松江《急就章》草形和釋正的整理,以及筆者對《新定急就章及考證》的討論中,可以發(fā)現(xiàn),筆畫脫泐、字形訛化、一形多字以及對草正考證的誤差,都會導致一些章草文字處于多元解讀而難以定型的狀態(tài),從而構成了章草文字本身固有的實用缺陷,也與《章草例》所感慨“松江本本字及釋文之摹泐顯明乖舛”[46]144的論點頗為一致。這正如有學者所指出:“章草自身,尚有一批字沒有發(fā)展到完善的定型,沒有規(guī)范寫法,行草混寫,一字多形、多字同形等現(xiàn)象一直存在,這就給章草的具體使用和流行造成了基本障礙?!盵49]
章草本是極具藝術審美意味的傳統(tǒng)書體之一,張懷瓘《書斷》曾評:“天資特秀,若鴻雁六翮,飄搖乎清風之上?!盵50]劉熙載《藝概·書概》亦云:“(索靖)書如飄風忽采,鷙鳥乍飛,其為沉著痛快。”[51]但在民國時期,章草貴在簡易的實用性遠在藝術審美性之上,且被社會激進的有識之士牢牢抓住,將之施用于文字改革并被研究到極致,“可以看到,民國時期,書法的文化中心地位已被打破,因而來自書法的審美、文化性質已在整個文化藝術系統(tǒng)中被否認,書法賴以生存的全部條件均依賴于漢字的實用性支撐”[52]。放眼卓定謀、王秋湄、王世鏜、于右任等人的章草理論著作,皆主要為實用的需要而大力普及章草知識,即使如后來的高二適《新定急就章及考證》,亦可洞見其考定草正對應、探尋文字發(fā)展規(guī)律的實用成分。
然而,深具“歷史感”的章草“經歷了從戰(zhàn)國到西漢的長時間孕育發(fā)展,民眾的熟識度較高,而民國時期的正體字是楷書,強行地將章草書安置在楷書的底下,又完全沒有群眾基礎,實用章草書實施起來必定是異常艱難的”[53]。這表明“實用”與“歷史”二者于文字而言,應是血脈相通、合為一體的。文字的成熟和規(guī)范,從來都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有其自身特定的自然規(guī)律和時間連續(xù)性,可謂其“歷史”;將當下通行的文字付諸生活場域,適以敘事、記言及名物,可謂其“實用”。二者自主發(fā)展,流變有序。倘欲對千余年前的《急就章》等章草字形進行考定厘清,使之得以規(guī)范與統(tǒng)一,進而成為現(xiàn)行世界通用的文字符號。但事實上,由于字體本身固有的實用缺陷和歷史語境的徹底置換而無法最終完成。基于此,卓定謀力圖在考定、推廣章草文字方案時,嘗試對字形晦滯、數(shù)量有限且有多字重復[54]的章草書實行“組合成字,更以簡易字體,不背章草之原則者以補之,務使字數(shù)足用”[27]緒論2,但民國承襲清末,與盛行章草的漢魏相較,“歷千年未有之奇變”,文化變遷,語境有別,方式變更,觀念迥異。這就使得《急就章》中一些來源復雜、形體生僻的章草文字,在20世紀初的中國已經讓人難以識讀。這種“介入”的書體,表面上似乎符合實用的特點,是“漸進”“調和”中西文字的折中舉措,但實際上已與民國時期推崇的“進化論”背道而馳,很難令章草承載起民國文字實用的神圣使命,也無法真正得到一些具有西化背景的有識之士的全力支持,故而與時代難以適應,只能在文字改革中曇花一現(xiàn)罷了。
在20世紀初期的文字改革潮流中,存在著拼音化、簡化漢字等幾種主要的改革方案。而以萬國新語為代表的拼音化方案,認為中國國力的衰弱,與繁難、復雜的漢字息息相關,從而主張參照西方的語言系統(tǒng),廢止?jié)h字,改用拼音化文字。但這種觀念舉措,顯然僅僅只是救亡圖存思想在文化領域內的一種應激反應,并不符合文字改革的內在規(guī)律,也不是漢字改革的內在要求,因而違背了漢字自身發(fā)展的歷史規(guī)律,容易陷入偏激和冒進之中。同時,若是廢除漢字,那么作為傳承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書法也將失去賴以生存的根基。因此,這種改革最終會導致與中華民族文化的發(fā)展背道而馳,結果自然是難以成功的。
保留漢字但簡化筆畫的簡化字方案,順應了歷史發(fā)展的趨勢,成為漢字改革的首要選項。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漢字簡化提上議事日程。1951年,中國文字改革委員會開始草擬《漢字簡化方案》,經過反復研究修改,1956年得到國務院批準。在制定過程中,草書依然是簡化字方案的重要來源。而章草以其“簡、省、變”等固有的實用性特點,再次成為文字改革參考的對象之一。根據(jù)黃震云對張芝草書的分析統(tǒng)計,“其中,章草80字,與簡化漢字相同或基本相同寫法的有6字”[55]。在1984年出版的《簡化字總表》的考察中,也有“報”“慶”“書”“頭”“興”等字是參考漢簡或《急就章》等章草名帖的類似字形,繼而實行草書楷化而來。這表明章草不會因為民國文字改革的失敗而徹底衰落甚至被社會所拋棄。相反,它在當今步入數(shù)字化時代、人們追求多快好省的社會潮流中,能積極發(fā)揮其本身由繁趨簡、省便精煉且力求規(guī)范的文字性特點,故而應予以肯定。
同時應該看到,章草的實用性質在當代得到了一定的利用,其作為藝術性的書體也不能忽視。通過對章草的深入挖掘、整理及推廣,孕育了一批杰出的章草書家和學者。除了上述所涉及的數(shù)位代表書家外,另有羅復堪、余紹宋、馬一浮、鄭誦先、王蘧常、沙孟海等書壇巨擘。這一章草書家群體的崛起,對現(xiàn)當代的書法創(chuàng)作與研究產生了很大的影響,若置之于章草藝術發(fā)展的歷史長河中也蔚為壯觀,可謂是“繼漢魏、元明之后的第三個高峰”[56]。這些章草書家,雖生長于晚清民國,但多數(shù)在創(chuàng)作、理論研究上的造詣卻是在步入新中國之后才得以形成的。他們承襲清末遺風,亦受漢簡殘紙的影響,且能把章草的“實用性”轉向于藝術審美中來,故能通曉篆隸,碑帖兼容,創(chuàng)造出獨具個性的藝術風格。如王蘧常章草主碑,熔篆隸、漢簡、漢匋、漢帛于一爐,在晚年形成生拙樸茂、氣息靜穆的高古書風,被譽為“蘧草”。高二適草書貴帖,提倡“草本于章”,并雜糅章、今、狂于一體,遂在20世紀中期開創(chuàng)出真氣彌滿、風神凌厲的“狂草新體”。沙孟海草書以碑入帖,蒼勁老辣,晚年鉆研《急就章》尤深,故書作氣象博古,“體勢在章、今、隸、行間”[57]。這些書家學養(yǎng)深厚,精通文史,樂于授學,留下大量珍貴的有關章草的書論著作與書法創(chuàng)作,培植了不少藝文兼?zhèn)涞臅铱瑢ν苿诱虏菰诋敶陌l(fā)展和探索具有重大的現(xiàn)實意義。
尤其不容忽視的是,隨著出土文獻的進一步挖掘整理,越來越多的章草墨跡不斷公布于世。如從20世紀末到21世紀初,先后出版了《敦煌漢簡》《尹灣漢墓簡牘》《樓蘭漢文簡紙文書集成》《銀雀山漢簡文字編》等多種簡牘資料,其中包含大量的漢草墨跡,能夠“生動地展示出不同時期章草字體的真實面貌,為研究章草書的形成和演變提供了可靠的第一手資料”[58]。這必然會克服民國期間因囿于時代限制所帶來的因資料不足而出現(xiàn)的一系列問題,從而能為章草字形及釋正研究提供更客觀的學術依據(jù)和豐富的文獻依據(jù)。因此,通過借鑒這些章草研究的新成果,一方面可以有效地指導當代草書的創(chuàng)作實踐,另一方面則能使人充分認識章草形成的演變路徑,科學地把握文字發(fā)展規(guī)律,更好地為當下乃至未來的文字改革提供參考和服務。
中國傳統(tǒng)文化堪比一座儲存豐厚、取之不竭的寶藏,我們應該大力深入其中進行挖掘和整理,從而為社會發(fā)展和文字改革提供厚實的文化資源,而不是盲目崇洋,全盤否定傳統(tǒng),全面廢止?jié)h字,導致走上一條無根可立的拼音化路線。因此,正確地看待傳統(tǒng)文化,理性地認識漢字的長處,增強文化自信心,在保持與外來語言交流的基礎上,不斷汲取對方的優(yōu)點來充實完善漢字的實用性和藝術性,這是20世紀文字改革的曲折歷程帶給我們的啟示。